河邊翠色漸稀,那先前還是鋪開一水綠意的水草也萎靡成了一團團枯黃,秋風吹過,隨波搖曳。


    幾條遊魚擺尾而來,枯草在水麵浮動了幾下,似乎做著最後的掙紮,但終究是瞧不見了。


    放下懷中的小靈兒,看著小丫頭撒歡似的在湖邊來迴跑著,劉希伸了個懶腰,咂了砸嘴與身旁抱琴的名繆道,“多謝了,子白兄,如若你不介意我這般喚你。”


    名繆愣了稍許,將目光從小靈兒身上收了迴來,伸手將被秋風吹亂的鬢發撫了撫,“名子白並未做什麽,玉生兄你又何來謝意,況且事本因我而起,由我出麵來解決,也是合情合理。”


    說話間,名繆轉首望向了不遠處正跳首望來的玉瑤郡主,想來是後者察覺到了名繆的目光,當即是大為羞澀的低下了頭,雙手抓著裙角,好生一副小女兒家的模樣。


    看來,名繆已經看出這玉瑤郡主背後心思。


    不過劉希卻是微微一笑,“我要謝的並非今日之事。”


    名繆又是愣了稍許,右手修長的五指在琴弦上拂過,當即幾聲叮咚悅耳之音隨秋風而起,輕盈猶如身前碧波盈盈的河水。


    琴音之後,名繆依舊極為小心的擦拭琴身,並緩緩的道,“爭來爭去的事情我不太喜歡,起初常挨老師的責罰,後來也許老師也沒辦法了,遂也就不強求我去做那些不喜歡的事情。”


    “這些年,我被越來越多的人稱為儒家百年難遇的奇才,說實話,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有些飄飄然,覺得自己是那最為厲害的人了,對人間的事兒更覺索然無味。”


    秋風吹過,撩動這名繆的衣袍,抱琴而立的他仙塵脫俗,的確有著不管紅塵紛亂的大隱安然之態。


    名繆望向了劉希,目光明亮如璀璨星辰,“後來大澤之畔遇到了你,說實話,是你讓我嚐到了失敗的感覺,也對你越發好奇,有些人果真是需要離得越近,才會發現得越多。”


    對於名繆的這番話,劉希沒有反駁,也不知該如何接聲,唯有輕輕一笑,雙目望向了隨風而蕩的漣漪。


    許久,劉希輕聲出語問道,“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要謝你,否則劉希早就喪命在長安城裏了。”


    搖了搖頭,名繆溫婉一笑,“雖不解你為何要陷在這世俗的泥潭裏,但這番做,怕是有幾分道理。而我名子白對爭鬥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所以無論漢唐之間的夙仇,還是儒家與兵家之間的敵友,我都不願插手,更何況你身上有這麽多的秘密,我很是好奇。”


    說著,名繆又是笑了笑,目光之處,一片枯黃如蝶的落葉在空中飄零,幾經盤旋,最終落在了粼粼水麵。


    “當然,若是你最後與儒家為敵,身為山門的弟子,我還是要與你一戰的,雖然我可能不是你的對手。”


    目光又是轉向了劉希,清澈似泉水,仿若已經將劉希給看穿了。


    這時候,劉希也大抵聽明白了,倘若他不與儒家為敵,名繆便不會為難於他,甚至恍惚間讓他有種二人可以成為生死之交的感覺。


    張開手臂將迎麵撲來的小靈兒摟進懷中,劉希笑聲道,“正如子白兄所說,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活法,或許等劉希塵事了卻,你我倒是可以把酒言歡,撫琴論道。”


    說罷,劉希轉身朝著遠處正在等候的田薰兒等人走去,那邊早就亟不可待的玉瑤郡主則是疾步上前,走到了朝思暮想的名繆身前。


    “子白,你怎麽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承認自己不如他?”


    秀眉擰成了一團,玉瑤郡主輕聲道了一句,滿是擔心之色。


    之前她讓劉希來挑戰名繆是為了引出名繆,可從心裏來說,玉瑤郡主從未料想出名繆會當著天下讀書人的麵承認自己不如劉希。


    如此一來,名繆可是顏麵掃地,受天下人的恥笑。


    微微笑了笑,名繆低首撥弄著琴音,似乎玉瑤郡主所擔心之事與他分毫關係都沒有。


    琴音幽幽,秋風寥寥。


    長安城,最藏不住事情,天還未大黑,之前發生在酒樓內的事情便已經傳了開來。


    當然最為讓人震驚的不是唐人打了彭雨凇一個巴掌,而是向來行蹤不定的大漢神童名繆現身了。


    更為讓人驚奇的是這位十歲便中了狀元,從古至今都無人可以匹敵的狀元郎竟然親口承認不如唐人。


    仿若狂風席卷了整個長安城,一時間,老老少少都在談論此事,各自都想破了腦袋都弄不明白名繆與那唐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


    “子白,你與那唐國使臣有過結識?”


    繚繞的茶水煙霧與因被雲紗燈罩罩著而略帶橘黃的燭光混在一起,讓眼前的景色多了些虛幻。


    水霧間,一名身穿丈青色長袍,白發整齊用玉簪束著的老者輕聲問了句。


    一旁,名繆罕見的沒有抱著形影不離的古琴,很是恭敬的立著,聽得這句話,忙彎身作禮,“迴老師,學生雲遊時無意中到了唐國北方喚作陽曲的小城,恰好那劉希在陽曲為官。”


    聞言,白發老者似乎想起了什麽,正用杯蓋撫著青瓷盞的手停了下來,“難道便是此人擋下了匈奴的二十萬大軍?”


    “不錯,若是沒有他,恐怕此刻唐國江山已經在匈奴人馬蹄下了。”


    微微頷首,白發老者將杯盞放在了一邊,接過名繆遞來的汗巾,擦了擦手,“如此說來,他倒是有過人之處,但也不至於有讓你主動服輸的地方,說到底,他也隻是世俗凡人。”


    在白發老者眼中,名繆始終是天資聰慧,天底下,無人能出左右,假以時日,必定成為儒家第一人。


    白發老者說完這句,卻發現名繆不像往日那番微笑不語,眉宇間多了些許的異樣神采。


    這種神采老者已經多年未曾瞧見了,猶記得名繆當年還為稚子,時常會露出這種神色。


    那時候,名繆是那樣的好勝,每當出現這種神色,老者便明白名繆在心裏有了對手。


    可是這些年卻很少瞧見了,世俗之內難有名繆對手,而宗派之內,年輕一代更是無人可敵,即便道家極為看好的張少錄,也難與名繆匹敵。


    所以白發老者很是好奇,究竟是誰讓名繆沉寂多年的心有了波動,莫不成是那唐國的使臣,倘若真的這番,看來他有必要親自去會一會,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常言到知子莫如父,反之亦然,而名繆與白發老者情如父子,他心中所想名繆自是能猜出個大概,當即笑著搖了搖頭,“匈奴大敗之後,學生在陽曲城待了好一陣子,瞧見了劉希寬政圖治,建城郭,興農耕,設書院,將整個城池建立的猶如塞北長安。其中很多東西學生從未見聞,當真是開了眼界。以前學生頗為瞧不起世俗,但認識劉希之後,我時常想若是自己處在他的位置上,會怎麽樣,能做到他那般麽?沉思了無數次,學生都給不出答案來。”


    給不出答案,那便是沒有自信,沒有自信,那就很顯然已經否定了自己。


    名繆這鮮見的話語讓白發老者捋著頜下白須長歎了口氣,不過這歎氣中多了欣慰,一直以來他都不強求名繆入世,但也隱隱擔憂他過早出世不利於修行,如今看來,名繆對世俗又有了新的體悟,何嚐不是一樁好事。


    皇城外三裏,靖王府,大紅的燈籠將門前那兩座石獅照的格外兇悍猙獰,王府內,亦是燈火通明,隻是異常的安靜。


    無論明珠滿掛的廊道,還是璋瓦含蓋的亭閣,仆人丫鬟都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生怕做錯了事兒,惹來一頓毒打。


    極為寬闊的書房內,除了為數不多的幾策書卷外,擺滿了玉石珊瑚等雕件之物,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


    身子陷在寬大的檀木椅中,二皇子,剛被封為靖王不久的劉浮亦如往常的擺弄著一尊玉件。


    此玉脂粉白皙,通體油潤,雕刻著一隻奔騰的駿馬,馬蹄抬起之下,是一隻展翅的燕子。


    “洪大人,你覺得本王這塊玉怎麽樣?”


    揚了揚手中的玉馬,劉浮對不遠處坐著的廷尉洪響道了句。


    洪響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杯盞,意會的笑了笑,“溫潤通透,是不可多得的美玉,隻是雕刻之物失了讓它失了風采。”


    劉浮嘴角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意,“哦?那洪大人覺得應該雕刻成什麽合適?”


    “以王爺日後的身份來看,當以入主四方的天龍才合適。”


    又是細細的把玩了一會手中玉件,劉浮突然臉色一變,“洪大人,本王不想再等了。”


    滿臉祥和之意的洪響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不知王爺有何安排?”


    將手中玉馬隨手丟在桌上,劉浮玩世不恭的眉宇間殺機畢現,“很快,劉風就要大婚了。”


    良久,洪響點了點頭,“此計可行,一來除去了太子,二來可以嫁禍唐國,聖上隻會遷怒與唐國,而這番又讓他多了發兵唐國的因由,到那時王爺再請命領兵,橫掃李唐,待那時天下人便知是王爺替太子報了仇,這儲位定能是坐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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