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廝殺一直到了日落時分才停了下來,屍首遍野,慘不忍睹,匈奴王努哈爾在逐日護衛下得以逃脫,吳泉父子則是帶人追趕了過去,欲乘勝追擊將其一舉殲滅。


    入夜時分,吳家父子才迴了城,聽到這消息,劉希自然是要召見二人。


    散著朦朧黃暈的油燈火苗因木門的打開舞動起了腰肢,在溜進門的寒風間,兩道身影出現在了正與薑信商討重建陽曲城的劉希身前。


    “屬下見過大人。”


    二人齊齊行了一禮,劉希身有重傷,不能起身,遂隻是連連搖手,令他們不必多禮。


    “守成,可是讓那匈奴王逃脫了?”


    薑信見吳為麵上仍有懊惱之色,捋著胡須問了一句。


    吳泉還未開口,吳為瞥了他一眼,狠狠的握了握拳頭,“再追三十裏,屬下一定能將那努哈爾給擒下,隻是將軍他突然下令收兵迴城,白白失去了這大好時機。”


    吳為氣惱的模樣讓劉希亦是嘴角含笑,血氣方剛之時,能親手擒住匈奴王努哈爾,這是何等風光的事,所以他惱怒,也實屬常理。


    不過草原畢竟是匈奴人的天下,再加之冰雪嚴寒,縱兵過深,極有可能中了圈套,反被匈奴人所重創。


    由此來看,吳泉倒也是當機立斷,有取有舍,頗有大將之風。


    嬉笑過後,幾人便在屋中繼續論起百姓安頓之時,當然大多時候,吳泉父子隻是不做聲,仔細的聽著劉希與薑信所言。


    “嗒嗒嗒!”


    清脆的叩門聲傳來後,稍後木門開啟,一聲襖裙的吳雙兒端著熬製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見屋中還有他人,小丫頭低著頭不敢多看,蓮步輕移的到了劉希身前,聲音輕糯地道,“公子,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將這藥吃完早些歇息才是。”


    說道後半句,吳雙兒抬起張紅的臉瞄了薑信一眼,隨即又是低首,兩隻手有些慌亂的胡亂扯著衣角。


    可真是這抬首,讓正襟坐在一邊的吳泉臉色大變,口中驚唿,“秀娘!”


    猛然間,吳泉輕聲道了一句,話音輕微,倘若不是他神色大變,也不會引起正與雙兒說這話的劉希注意。


    “砰……”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在屋中響起,繼而是濃烈的草藥隨之蔓延,卻是吳雙兒將手中的藥碗翻倒在了桌上。


    “你認識我娘親?”


    轉過顫抖的身子,在外人麵前總是低首斂眉怯怯弱弱不多言的吳雙兒此刻漲紅了臉,大眼明眸中一抹晶瑩浮現,很顯然,吳泉的一聲秀娘再度喚出了她努力要封藏在心底的哀傷。


    “當啷!”


    寂靜的屋中又是聲響傳來,在吳雙兒問話後,吳泉身子如雷擊一般,右腿也不知為何踢在了一旁的案幾,那先前擺放在案幾上的頭盔搖晃著跌落在地,順帶著滾了幾步遠。


    “爹,你這是怎麽了?”


    吳為有些弄不明白其中緣由,能想到的便是吳泉或許在白日裏殺敵受了傷,忙又是湊身過去,“爹,你可是傷到身子了,孩兒這就去尋個郎中來。”


    仿若未曾聽見,吳泉急步上前,抓著吳雙兒的肩頭,“你娘是不是右耳下有一顆痣?”


    肩頭雖有疼痛感,但此刻吳雙兒心裏過多的卻是震驚,下意識的接口便道,“你是如何知曉我娘親右耳下有痣!”


    見吳雙兒未做反駁,吳泉像是得到了應征,當即虎目中淚水漣漣落下,嘴裏亦是喃喃自語,“十四年了,我終於找到你們母子了,找到了……”


    聽得這些話,劉希自然是看出來了,不過任他如何想象,也著實沒有想到吳泉竟然是吳雙兒的父親,莫非這便是天意安排,兜兜轉轉這麽一大圈,父女二人卻是在北疆相遇了。


    這番也好,小丫頭孤苦飄零了許久,總算是尋著了親人,日後也是有依靠。


    劉希暗自感慨之時,那吳泉怕吳雙兒心裏仍有懷疑,又是一連串的道出諸多有關吳秀娘的事情來,如此一來,小丫頭深信不疑,歡喜之時不禁想起死去的吳秀娘,當即淚流成河,痛哭不止。


    看出吳雙兒的悲痛之色,本因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女了卻一塊心病的吳泉神色大變,再三詢問下,待從泣不成聲的吳雙兒口中知曉吳秀娘已經離世,頓時痛唿一聲,“秀娘,為夫對不住你!”


    臉色慘白,吳泉眼看著就要栽倒在地,所幸吳為已經迴過了神,急忙上前攙扶住了他。


    因吳秀娘的死,讓這父女重聚變得淒淒慘慘,即便吳泉是馳騁沙場的鐵漢子,也是老淚眾橫不止。


    “唉,還望吳將軍節哀順變才是。”


    薑信目有不忍的歎了口氣,與吳泉相交多年,他當然明白失散多年的妻女是對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牽絆,如今卻聞得這噩耗,唯有道一句節哀,其它的勸慰之言亦不知如何開口。


    道完這句,薑信與劉希微微頷首,便起身離了去。


    此時,看著吳雙兒與吳家父子抱頭痛哭,劉希心情也是頗為複雜,思量再三,終究隻是歎了口氣,輕手輕腳的走出了屋子。


    對他們來說,或許,痛哭一場並不是件壞事,嚎啕大哭總是比憋在心裏好,有些事情若是不宣泄出去,在心裏藏了久了,遲早要生出心病。


    靠在屋外廊道的圓木柱上,放眼望去,冰雪一片,與漆黑夜色自天相接,寒風依舊蕭瑟如冰錐刺骨,隻是眼下劉希沒有匈奴大軍應對,心境自然也是寧和了許多。


    唿出一口白色的霧團,劉希雙目定睛,久久的凝視著被黑色與風雪籠罩的陽曲城,大難之後,民心難定,看來這邊境小城就要因此淪為廢墟,湮沒在風月長河。


    畢竟,百姓求得是一個安生,匈奴人雖然被擊退,但這數日的生死戰火,足已經讓尋常的人不願再踏入這充滿懼怕與傷心的舊地。


    諸多思緒紛擾著劉希,讓他腦袋脹痛的很。


    良久,唯有甩了甩頭,不再去想,經曆了這生死之戰,他越發覺得自己的渺小,在麵對匈奴大軍苦苦難以支撐時,也如眼下陽曲城重建之時。


    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讓人心有餘而力不足,當然,這也不隻是苦惱劉希一人,否則古人又怎會道出一句凡事量力而行的話來?


    身後屋中的哭泣聲漸漸停息,劉希明白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互述衷腸,雖然有些擔憂吳雙兒,但此時此刻,他畢竟是個外人,不便攙和其中。念及此處,劉希抬腳往前走去,馬繡他們都受了傷,先前有郎中給他們醫治,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這一戰,且不說普通百姓兵卒死傷無數,即便是馬繡他們這些宗派弟子也是都受了傷,特別是大武。


    想起那孤寂不多言的身影,劉希心中便是一股難以言明的悲慟。


    更有小武和田薰兒下落不明,兵敗匈奴人後,劉希派出萬人搜索陽曲周圍,到現在,已有三四個時辰,卻仍舊沒有消息傳來。


    有洞天的高人相助,希望他們平安無事。


    暗自祈禱著,劉希走到了西側的營房,還未走進,便聽得一陣笑聲傳來,頗為耳熟,細細一聽,卻是馬繡的聲音。


    “你這廝,若是真的關心我,便去取些滿堂春來。”


    接話的一人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語中很是無奈,但這聲音卻讓劉希精神一震。


    林逸醒了。


    三步並成兩步,劉希衝衝的掀起厚實的簾布門,屋內被炭火燒的很是暖和,馬繡正手舞足蹈,似乎說到了興高采烈之處,而床頭林逸半個身子靠在枕頭之下,慘白的臉上泛著絲許潮紅,雙目深陷了下去,雖然是醒了過來,身體依舊虛弱,隻是他眼眸中精光凝聚,傷勢還未痊愈,但至少沒有了大礙。


    “玉生。”


    見到劉希走進來,馬繡撇了撇嘴將要打趣林逸的話咽了下去,林逸也是將臉轉了過來,盯著劉希輕笑著道,“沒想到,這短短的幾日,卻是過得別樣精彩,恍如隔世一般。”


    言語萬千翻湧,最終劉希隻是笑著,“劫後餘生,撿來了一條命。”


    似乎覺得二人對話很是沉悶,馬繡搖著頭搶聲道,“非也,非也,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這些共患難的兄弟日後定是順風順水,無比瀟灑……”


    正要唾沫橫飛洋洋灑灑說上一通的馬繡漸漸的止住了聲音,隻因林逸與劉希皆是麵色沉了下來,耳聰目慧的他當即輕咳了兩聲,又一次將話給咽了下去。


    “據說那夜是神秘高人救了我們?”


    半晌,林逸緩緩開了口,不待劉希應聲,又是繼續道,“大武兄弟他……”


    欲言又止,林逸雙眼盯著劉希,目光中有怯怕,更多的卻是期待。那天夜襲,他瞧見了大武被人擊殺,但傳說中世上有著令人起死迴生的丹藥與武學,而大武被高人救走,所以不管怎麽說,林逸心裏還是有著小小的期盼。


    感覺到那帶有求證的目光,劉希胸中湧出一絲悲痛,搖了搖頭,“我已經派人去尋找他們了,隻是還沒有消息傳來,或許明日便能找到了……”


    將大小武以及田薰兒一道帶走,定是兵家的高手,既然是高手,即便是派出再多的人馬,又豈能尋到?


    劉希所做,無非是想讓兵家的高手明白他們心中的擔憂,從而能露麵相見,至少能傳出個訊息。


    這一點,林逸與馬繡稍作思慮,便能猜透。


    靠在床頭,林逸一股落寞浮上眉頭,喃喃自語的道,“但願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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