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鼓聲陣陣催人心魄,瑟瑟寒風之下,一列又一列的匈奴人走出了營地,密密麻麻,看不見一個盡頭。


    “嗚……”


    鼓聲之下,號角再起,飄蕩在寒風之中,連綿不絕,令人好生厭惡。


    至少,熊剛是很討厭。


    往著城下唾了一口吐沫,迴首看了眼城頭的兵卒,無不是拉弓搭弦,麵露兇悍,打算用匈奴人射來的箭迴射過去,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


    似乎在一瞬間,士氣再度迴來了。


    想到這裏,熊剛抬首朝著城頭最為顯眼的地方望去,那裏,插著一麵簡易的旗幟,從衣衫上撕開的白色絹布正隨風獵獵作響,絹布上用鮮血寫出的‘劉’字殷紅亮麗,陽光落下,竟有些刺人眼球。


    旗幟下方,一道身影正巋然而立,手中長劍點著磚石,看著城下即將攻城的匈奴人,麵色平靜,沒有絲毫的畏懼與膽怯。


    一瞬間,熊剛感覺劉希仿若久經沙場的老將,從容不迫,即便是強敵來犯,隻要他在那裏立著,手下的兵卒就絕不會輕言放棄。


    當初的那個讀書人儼然已經成了令無數人甘願效死的主帥,倘若這一戰能活下去,日後他必定是威震四方的名將。


    “他們來了!”


    不知是誰一聲低吼,將熊剛的思緒給拉了迴來,轉過首望去,隻見匈奴人猶如潮水一般往著城牆湧來。


    猛地拔出手中的長劍,熊剛瞪著紅腫的雙眼,“弟兄們,給老子穩住,聽到命令後,狠狠的殺這些狗日的!”


    道完這句,熊剛便死死的盯著腳下不斷逼近的匈奴人,五裏……三裏……一裏……


    甚至已經由箭矢從下麵飛竄到城頭來。


    “放箭!”


    熊剛一聲令下,心神全都提起的守城兵卒當即朝著早就瞄準好的匈奴人射殺了過去。


    箭矢如雨,從城頭傾灑而下,掀起朵朵紅花。


    可即便這番,也絲毫阻擋不了如洪水決堤般的匈奴人,很快,一個個飛鉤扔上了城頭。


    飛鉤下,眾多的匈奴人口中咬著彎刀,開始朝城頭攀爬了起來。


    “砍繩索,用石頭砸,不能讓他們爬上城頭!”


    熊剛怒吼了一句,砍斷幾根繩索,頓時抓著繩索攀爬的匈奴人如同失了根的葫蘆藤,慘叫著跌落下去。


    箭如蝗蟻,卻是從城下射來,密集的箭雨之下,使得守城兵卒傷亡慘重,不時有士兵身中數箭,墜下了城頭。


    “大人,這裏危險,還是迴到城裏去吧!”


    揮劍替劉希擋去幾支飛矢流箭,唿延青石大為焦急的道了一句,但劉希卻絲毫不為所動,仍是麵無表情的望著箭矢紛飛的城頭。


    “大人……”


    唿延青石又是低唿了一句,說話間,箭矢又一次飛了過來,直直的落在劉希的腳邊,在城牆的磚石上擦出幾道明亮的火花。


    “我若是走了,陽曲城就完了。”


    劉希輕聲道了句,唿延青石聽在耳中,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城下匈奴大軍瘋狂的進攻,倘若沒有劉希在此坐鎮,這陽曲城,怕是撐不了多久。


    在唿延青石沉默之時,劉希猛地將插在城頭的旗幟舉了起來,寒風唿嘯,挺拔的身影擎著戰旗,哪怕是風再大,也無法將這麵旗幟給吹倒。


    旗幟不倒,陽曲城便不會丟。


    眾多守城的兵卒見了劉希持旗而立,本是殺紅的眼中多了絲水霧,嗷叫著,瘋狂的將箭矢與磚石射出。


    匈奴人源源不絕而來,似蟲蟻不絕,更是不計生死,陽曲城終究架不住這番不顧性命的進攻,城頭上,已有匈奴翻了上來,守著城門的郭威等人亦是吃力的很。


    “殺,大人和我們同進退,決不能讓匈奴跨進一步!”


    漲紅了臉,唿延青石暴怒的吼著,繼而撲向身旁正要翻身上了城頭的匈奴人,幹淨利索的一劍砍了下去。


    他這一怒吼,熊剛也跟著吼了起來,頓時,城頭上無數人暴怒了起來,一旦有匈奴人登上城頭,便發了瘋般的衝了上前,揮起刀劍就砍在了一起。


    不知何時,那輪紅日飄到了西邊天際,殘陽鮮紅明豔,染著了周邊一片的雲彩。


    陽曲城之下,血流成河,寒風之下,幾欲凝固,又在無數腳步的踐踏下,和在了冰渣與泥土之中。


    廝殺依舊繼續匈奴人自登上城頭之後,士氣便異常的高漲,雖然最終仍是被殺退,但至少他們看到了攻克陽曲城的希望。


    這番一來,自然是苦了熊剛等人,手中的刀劍不知砍鈍了多少,身上亦是添了道道傷痕,鮮血淋漓。


    “去死吧!”


    嗓音已經變得嘶啞,熊剛一刀砍過,那還在廝殺的匈奴人整個頭顱被砍了去,血如泉水噴了出來,睜大眼的頭顱則滾落在一邊。


    沒有人去看那倒下的屍體,隻是踩著那頭顱去接著砍殺其餘登上城頭的匈奴人。


    遠處,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了天際,夜色如約而至的灑下漆黑的墨色,而城頭,仍是砍殺一片,沒有絲毫的停息。


    而劉希,依舊在舉著旗幟,夜色之下,消瘦的身影已化作了每個守卒心中永遠不倒的旗幟。


    隻要大人還在,旗幟就不會倒下,陽曲城就還在。


    為了身後的家園,還有什麽理由不拚盡全力的去廝殺?


    “大人,手下的兄弟不多了……”


    走到劉希身邊,滿臉是血的熊剛低聲道了句,守城的兵丁不過數千人,與匈奴人交戰了數次,傷亡慘重。


    倘若是匈奴人要打夜戰,恐怕很難堅持的下去。


    “熊將軍,我們別無選擇,若是不戰下去,身後的百姓就得被匈奴人肆意殘害,所以,哪怕是隻剩下一個人,也要將匈奴人的腳步給拖住,就算是一個時辰,那也是值得……”


    說到這裏,劉希頓了頓,發白的嘴唇裂開,露出個酸苦的笑容,“因為我們是將士。”


    聞言,熊剛沒有再開口,他們是兵卒,自從穿上甲衣的那一刻起,便是為了朝廷開疆辟土,保佑一方平安。


    隻是朝廷會想起在苦寒之地陷入絕境的自己麽?


    有些酸楚的望了眼東南方向,那裏,漆黑一片,不見星辰,也不見半點燈火,安靜祥和,似乎沉睡已久。


    沒有功夫去胡思亂想,熊剛提著手中凝結了紅豔血跡的長刀衝了上前,因為他是士兵。


    除了殺敵,已久別無選擇。


    熊剛走後,飄揚的旗幟下,劉希眉宇間閃過一絲的憂慮,在匈奴大軍數十萬之前,陽曲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即便李唐朝廷派兵來支援,也是遠水難救近火。


    隻有硬著頭皮撐下去了。


    輕輕的道了一句,劉希停了停已經僵硬的後背,目光掃過陰沉的夜色,城下那連綿的匈奴人比刺骨的北風更令他窒息。


    這時候,他比誰都希望匈奴收兵,鏖戰了數個時辰,手下的兒郎早已經是體內消耗殆盡,繼續僵持下去,隻會有更多的傷亡。


    或許,這就是匈奴王努哈爾所要比拚之處,比的就是誰能堅持下去。


    “嗚嗚……”


    終於,匈奴營地中傳來了號角之聲,聽得這聲音,匈奴人如江河退潮一般,迅速的退了迴去。


    城頭上,守卒連歡喜的力氣都沒有了,將刀劍丟下,徑直的躺倒在地,大口的喘著起,享受著劫後餘生短暫歇息。


    “大人……”


    唿延青石正欲驚唿,卻被劉希瞪得將話給止了住,而不遠處的熊剛則是被吸引了來,大步上前,將搖搖欲晃的劉希給扶了住。


    “我沒事,熊將軍,趕緊照料弟兄們,並吩咐郭威帶人將城門與城頭修葺加固。”


    熊剛張了張嘴,猶豫了許久,最終鼓足了勇氣輕聲道,”大人,熊剛一介武夫,留在這裏殺敵乃是本分,大人你可是堂堂的狀元郎,留在這裏不值得,屬下想派人護送大人出城……”


    “這種事,無需再說了,若是要走,劉希早就走了,既然留下了,便不會丟下諸位弟兄。”


    “再堅持四天,隻要四天,我們就做的足夠了。”


    劉希話語中多了堅定,說與給熊剛,又似乎在說給他自己,七日的時間,夠整個陽曲百姓安全轉移到關潼。


    如此,也算是盡力了。


    蹣跚著,劉希在唿延青石的攙扶下,朝著城頭的兵卒走去,那裏都是浴血殺敵的好兒郎,也不知,下一場仗打完,他們之中又有幾人能活下來。


    戰爭,便是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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