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一邊告訴春蘭該如何做,一邊細細的觀察她的情緒變化,等她說完,也沒見春蘭有過激的行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她自己能想的通自然最好。自古以來,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他們這些當奴婢的怎能與主子硬碰硬,這不是自尋死路嘛。


    “春蘭?”


    雖然未見春蘭有過激的情緒,但是也未見她應聲,綠竹不確定的詢問了一句。


    “姑姑放心,春蘭知道該怎麽做。”半晌,她低眉順眼的迴道。背地裏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在肉裏,似有鮮血從手裏滲出來,手心裏的疼痛感和身上的疼痛感時不時的傳來,她咬緊牙關挺著,也許隻有這樣痛著,才能記住今天的恥辱。


    “那就好,那就好,”綠竹一聽,輕輕的舒了口氣,總算將這一根筋的丫頭勸住了。


    她和春蘭的娘有些交情,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春蘭去送死,不過春蘭已經礙了夫人和表小姐的眼,府裏已經留不得了,思及此,綠竹輕歎了口氣,說道,“春蘭,姑姑知曉你心裏委屈,可咱們身為奴婢被冤枉也是沒法子的事,這世上被冤枉至死的人多不勝數,他們都沒處去申冤,更何況是咱們這樣下等的奴仆?你至少現在還活著,便應該好好珍惜才是,活著比什麽都重要,隻有活著才有希望不是。”


    說到這,頓了頓,見春蘭終於有了一些反應,隨後又接著道,“眼下表小姐已經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你不能再呆在府裏了,姑姑瞧著你的年紀也不小了,這次出去以後,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以後呐,好好過日子,把這些不開心的事情通通忘了。”


    “姑姑,春蘭記住了。”這次雖然也是低眉順眼的應了一句,不過這次綠竹說的話她卻聽進去了。


    “好好,記住就好,那咱們出去吧。”


    綠竹替春蘭隨便梳理了一下頭發,撫平褶皺的衣服,就準備和她一起往外室走去,隻是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然後轉身看著後麵的那兩個粗使婆子,沉著聲音說道,“你們剛才可有聽到什麽?”


    “沒有,沒有,奴婢什麽都沒聽到。”聽到綠竹的話,那兩個粗使婆子慌忙的擺著手,搖著頭說道。


    見她們識趣,綠竹點了點頭,不過依舊囑咐了一句,“管好自個兒的嘴,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說,不然的話,我會替你們好好管教你們這張嘴的。”


    “奴婢們省的。”那兩個粗使婆子以為這些全是章夫人吩咐綠竹辦的,所以都急忙應道,生怕章夫人會降怒到她們身上。


    片刻之後,待四人走出內室,來到大廳,春蘭就規規矩矩的跪在大廳中央,綠竹則走到章夫人麵前,傾身湊到她耳邊呢喃了一會兒後,方才在她身後站定。


    而一直悠閑喝著茶水的林雨萱看到幾人出來,心裏猛地一緊,雖然之前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但見到綠竹和春蘭出現,難免還是有點緊張,雪雁見此,湊到她耳邊安撫道,“小姐,莫慌。”


    “嗯。”


    林雨萱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將手裏的茶盞擱到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氣,雙手交握放在雙腿之上,挺直脊背,一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跪在地上的春蘭,眼神裏閃過一絲陰毒。


    章夫人冷冷清清的瞅著春蘭,輕哼一聲,“聽綠竹說,你肯招供了?”


    春蘭不傻,她自然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表小姐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自己咬死不承認,或許夫人會心軟饒了她一命,但表小姐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取她的性命,因為自己隻要活著一天,對她都是一種威脅。


    隻要她還在府裏,左右逃不掉一個死,心下感激綠竹,下定了決心,重重的朝章夫人磕了一個頭,懺悔道,“迴夫人的話,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不該偷戴表小姐的玉釵,奴婢也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智,才會做出錯事,還請夫人看在奴婢以往兢兢業業伺候少爺的份上,饒了奴婢的性命吧。”


    這是認了?她倒是學會識時務了,還以為嘴多硬呢,也不過如此嘛,林雨萱坐在小繡墩上,看著春蘭承認的那一刻,微微鬆了口氣,圓滾滾的且嬌嫩的臉上綻放出一朵花一樣的笑來,渾身都清爽了不少。


    “表小姐,綠竹替春蘭像您討個人情,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見識,饒了她這一迴,”綠竹不知何時來到林雨萱的背後,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道,手裏捏著一根納鞋底的粗針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犯偷竊罪,雖不至於丈斃,但也會被趕出章府的。”


    林雨萱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後又緊接著看到了自己紮春蘭時用的粗針,一顆心頓時緊張了起來,她扭頭看著綠竹,強裝鎮定的問道,“綠竹姑姑,這是何意?”


    “表小姐如此聰慧,定然明白奴婢的意思。”綠竹輕笑了一下說道,“春蘭那孩子也算是奴婢看著長大的,從小敦厚老實,斷然不會做出讓表小姐擔心的事情來,還請表小姐給她一次贖罪的機會。”


    林雨萱也不是笨人,自然能聽得出綠竹話裏的意思,各退一步,大家便相安無事,她不再追究春蘭的錯處,綠竹就不會告訴姑媽她私自用刑一事。就是清楚綠竹話裏的意思,林雨萱的臉色陰沉的嚇人,雙眼冷冷的注視著跪在地上求饒的春蘭,哼,沒想到還會有人不惜得罪本小姐,也要替你這個小賤人求情。


    本小姐長這麽大,還從未被人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過!林雨萱氣得心頭直冒火,想要摔東西,但瞥了一眼坐在她不遠處的章夫人,那口怒氣生生的忍了下去。


    讓她怒火中生的不僅僅是有人威脅她,而是她不能拿綠竹怎麽樣?倒不是因為綠竹知道了春蘭那小賤人被自己用刑之事,而是因為綠竹是姑媽的貼身侍女,是姑媽最信任的人,如果自己將來想要嫁給表哥,少不得要請她在姑媽麵前多說些好話。


    她不想放過春蘭那個小賤人,又不得不給綠竹一點麵子,林雨萱左右為難著,她雙手緊緊撕扯著手帕,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正在她天人交戰之時,站在她旁邊的丫鬟雪雁出聲道,“小姐,咱們不如先依了她,隻要春蘭那個小賤人一日還在蘭棲縣城,您還愁不能教訓她嗎?出了章府也好,”雪雁陰笑一聲,“出府後便沒有人再給她撐腰,到那時那個小賤人還不是任由您搓圓捏扁。”


    因著綠竹跟自家小姐說話時,沒有避諱她,所以她自然也聽到了綠竹的話。在小姐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她對小姐的脾氣了如指掌,知道她現在下不了決心,所以才出聲勸道。


    “哼,便宜那小賤人了。”林雨萱思索了下雪雁說的話,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便冷哼一聲說道。


    那邊章夫人聽到春蘭的招供,陰著聲音道,“來人,把這丫頭拖下去丈斃,簡直目無王法,不僅敢偷盜主子的首飾,而且還想行刺主子,事後不知悔改,還敢汙蔑主子,罪大惡極,最不饒恕。”


    章天霖冷眼瞅著春蘭,眼裏難掩那抹失望之色,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春蘭她真的偷了林雨萱的首飾,難道一直以來自己都被她騙了,虧得自己因為愧疚,而對她心生憐憫,還使勁的想法設法要將她救出來,春蘭見章天霖對自己失望的眼神,心裏一緊,當即眼淚就從眼眶裏流了出來,她衝著章天霖磕著頭,哭道。


    “少爺,奴婢對不起您,奴婢來的時候表小姐不在,奴婢沒忍住好奇心,走到表小姐的梳妝台前,一時鬼迷心竅,就將表小姐首飾盒裏的玉釵戴在了自個兒頭上,嗚嗚,奴婢也是一時糊塗才……”邊說,眼淚邊瘋狂的往外湧出,到了最後泣不成聲。


    聽到春蘭的哭訴,章天霖隱隱有些鬆動,章夫人見自家兒子心軟的樣子,不由得嗔怪了他一眼,自家兒子樣樣都好,就是心太軟了,沒得哪一天被賣了,還在替人家數銀子呢,春蘭明知道自個兒身為奴婢,還敢偷戴主子的玉釵,被發現了,竟還想加害主子,若不是萱兒身邊有丫鬟護著,最後保不準會發生什麽意外呢?如果萱兒在章府出了事情,她該如何向京城裏的哥哥嫂嫂交代?她那個嫂子可是個呲牙必報的主呢,到那時,還不得可勁的使臉色給自己看。


    想到這些,章夫人心裏怒火難消,沉著臉吩咐道,“堵住她的嘴,拉出去丈斃。”


    “等一下,”得到吩咐的粗使婆子正想上前壓人,卻被林雨萱喝住了,隻見她站起來,朝章夫人行了一禮,然後軟軟弱弱的說道,“萱兒求姑媽饒了春蘭的性命。”


    “這是為何?”章夫人疑惑不解的看著林雨萱,問道,“姑媽知道萱兒心地善良,見不得別人受到傷害,但是這個賤婢竟敢行刺於你,饒恕不得。”


    “姑媽且聽雨萱一言,”林雨萱搖晃著章夫人的胳膊,撒嬌道,見章夫人點了頭後,方才接著說道,“春蘭她確實偷戴了雨萱的首飾沒錯,也想行刺雨萱,但是她沒有成功啊,雨萱如今毫發無損,姑媽您就行行善心,饒了春蘭的性命吧。”


    “沒成功那是萱兒的運氣好,這樣包藏禍心的奴婢是斷斷留不得的。”章夫人絲毫不為所動,堅持己見。


    “姑媽,”林雨萱柔柔的衝章夫人喊了一聲,然後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道,“其實雨萱讓姑媽饒恕春蘭,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雨萱自己。”


    “哦?”聽到這話,章夫人意外的看著林雨萱,說道,“說來讓姑媽聽聽,如果姑媽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那姑媽就考慮考慮要不要饒了她。”


    “謝謝姑媽,”林雨萱臉上露出喜色,“姑媽,您也說以後這章府會交到雨萱手裏打理,雨萱初來乍到,不想讓府裏的下人認為雨萱是蛇蠍心腸之人,借著這次機會,雨萱想證明給他們看,雨萱不是狠心之人,也好讓他們安心在府裏當差。再者說,今兒是上元佳節,咱們不能讓一個丫鬟掃了咱們過節的心情不是?”


    “你呀,和霖兒一樣,心太軟,當心以後會吃虧的。”章夫人嗔怪了她一眼,說道。


    “姑媽放心,雨萱才不會吃虧呢,府裏的事情,雨萱跟著娘親多多少少也學到了一些,不會讓他們有機會欺負到雨萱身上的。”林雨萱拍著胸脯保證道。


    殊不知,這句話卻提醒了章夫人,是啊,自己那個大嫂可不是省油的燈,這教出來的女兒自然也不簡單,原本她以為這個侄女的性子隨了自家大哥,淳厚善良,難不成自個兒看錯了?章夫人略有所思的看了依偎在自己身邊嬌笑的人兒一眼。


    林雨萱看著自家姑媽若有所思的眼神,心裏一緊,她應該沒有說錯話吧?快速的將自個兒和章夫人的對話細細的迴想了一遍,確定沒有破綻之後,這才笑語晏晏的看著章夫人道,“姑媽就依了雨萱吧,這麽多下人看著呢,姑媽就當全了雨萱的麵子,可好?”


    “好好好,”章夫人受不了她撒嬌的樣子,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抬手輕戳了下林雨萱光潔白皙的額頭,笑著說道,“姑媽怎麽舍得拂萱兒的麵子,你可是姑媽的心頭肉呢。”


    “嘻嘻,雨萱就知道姑媽最疼雨萱了。”林雨萱笑眯眯的說道。


    待林雨萱迴到自個兒的位子坐好後,章夫人冷冷的瞥了眼跪在地上小聲哭泣的春蘭,端起旁邊桌子上的茶盞優雅的喝著,屋子裏寂靜無聲,下麵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跪在地上的春蘭更是提著一顆心等著最後的判決,房間裏鴉雀無聲,就連外麵細微的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半晌過後,章夫人才淡淡的看著春蘭,沉聲說道,“既然表小姐替你求情,本夫人就饒你不死,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拖下去,杖責三十,逐出府外,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章府半步。”


    綠竹聽後,輕輕的鬆了口氣,還好都在她的計算範圍之內,春蘭死裏逃生更是一屁股癱軟在了地上,稍頃緩過神來,衝著章夫人和林雨萱連連磕頭謝恩,“奴婢謝謝夫人不殺之恩,謝謝表小姐替奴婢求情,奴婢來生定會當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本小姐不需要你當牛做馬報答,隻需要你改過自新,靜守本分,重新做人,不是你的東西,就要克製住自己,千萬不要肖想,否則下次或許就沒這麽好運了。”林雨萱涼涼的說道。


    “是,奴婢一定會謹記表小姐的教誨。”低垂著腦袋應道,隻是嘴角帶著一絲譏諷,眼裏劃過狠厲,今日之仇,不報誓不為人。


    “還是姑媽的萱兒最懂事。”聽到林雨萱的話,章夫人滿意的點點頭,一臉笑意的說道。


    “夫人,老爺身邊的小廝喜慶求見。”


    章夫人正誇著林雨萱的時候,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章夫人聽到後,拍了拍林雨萱的手,示意她做好,然後才給綠竹使了個眼色,綠竹會意,朝門口喊道。


    “讓他進來。”


    簾子被掀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先是瞥了眼癱坐在地上的春蘭,仿佛對眼前的事情司空見慣一般,隨後又目不斜視的走到章夫人的麵前,畢恭畢敬的彎腰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夫人。”


    “老爺有何事讓你來見本夫人?”章夫人端起茶盞,微咪了一口,淡淡的開口問道。


    “迴夫人的話,老爺是有一事想讓小的前來請示夫人,”那名喚喜慶的小廝恭敬的迴道,“剛才濟民堂的鄭掌櫃前來遞請帖,邀請老爺今天晚上和他一起去參加顧家燒烤店的開張典禮,夫人也知曉濟民堂的背景不簡單,老爺不好推辭就應下了,這不,老爺讓小的過來問問夫人,可要一同前往?”


    “顧家燒烤店?”章夫人呢喃的重複了一句,仔細的迴想了下,這段日子並未聽哪位員外夫人提起過,家裏有酒樓要開業啊,思及此,她滿頭霧水的問道,“是縣城裏哪家的員外要開酒樓?”


    “迴夫人的話,開酒樓之人並不是什麽員外,貌似隻是鄉下的村民,小的聽說他們好像跟鄭掌櫃的關係非常近,老爺不好推卻,這才應了下來。”


    “哦?隻是一般的村民?”既然不是哪家員外開的酒樓,想必也不會太好,不去也罷,思索了片刻,章夫人吩咐那小廝道,“迴去告訴老爺,就說本夫人約了幾位員外夫人一起賞燈,就不去了,讓他自行去吧,記得叮囑他不要太晚迴家。”


    “是,夫人,小的都記住的,”那小廝恭敬的迴道,“夫人如果沒什麽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嗯,下去吧。”章夫人揮了揮手。


    “等一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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