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頻頻皺眉。


    要不是實在拿陽九沒辦法,她絕不會讓陽九碰她的屍體。


    “霍姑娘,你可有未了的心願?”陽九笑問。


    未了的心願?


    霍香仔細想想,若非心頭實在咽不下那口氣,她又豈會逗留人世,無法轉世。


    “我想聽將軍的一句道歉。”霍香半晌後才說道。


    陽九笑笑,道:“跟我走吧,我帶你去打聽打聽,當年的那個將軍,如今是否還活著。”


    既然是將軍,難免要上陣殺敵,死亡率極高。


    像薛血這種能夠爬上高位的將軍,除了自身實力過硬外,運氣也是好得出奇。


    哪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不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陽九紮個小紙人,看到小紙人抬手而指,便走出東廠,順著小紙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霍香跟在陽九身後,心頭忐忑,擔心陽九會對她圖謀不軌。


    “你運氣不錯,你心愛的將軍還活著,而且人就在長安,相信很快你就能見到他了。”陽九在一座破舊的宅院外停下。


    霍香看著那宅院,愣道:“你是說他在這裏?”


    身為將軍,怎可能住這麽破的房子?


    院門都沒有鎖,陽九推門進入,裏麵隻有一座漏風的房子,漆黑一片。


    陽九故意弄出較大的聲響,屋子裏很快傳出罵罵咧咧的聲音。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走出屋子,蓬頭垢麵,胡子遮嘴,一看就是個乞丐。


    若非那雙眼睛,霍香都會覺得是陽九找錯了人。


    “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霍香對這將軍還是頗有幾分感情在的。


    但那將軍卻是看著陽九,問道:“不知小的犯什麽事來,竟勞駕官爺夤夜來訪?”


    曾經他可是四品的驃騎將軍,如今隻是一介草民,討飯為生,在六品的陽九麵前,更得將姿態放低。


    “有個叫霍香的姑娘想要見你。”陽九道。


    那將軍臉色遽變,掉頭就走。


    霍香趕緊挪身到那將軍的前麵,那將軍卻是穿過了她的身體。


    霍香找到他,就是想要一個道歉,盡管這很可笑,卻能讓她的心保持寧靜。


    陽九道:“將軍留步。”


    那將軍停下腳步,轉身詫異地看著陽九,道:“小的是草民,官爺這般……”


    卻見陽九朝他一彈指,就覺額頭一涼,一陣酥麻感襲遍全身。


    他剛想問陽九對他做了什麽,瞬間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前的霍香。


    霍香雙眸噙淚,楚楚可憐。


    他急忙使勁揉揉眼睛,看到霍香並未消失,嘎聲道:“這、這不可能,不可能……”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霍香的語聲裏帶著些許的心疼。


    陽九實在無法這家夥的感情。


    就因原配夫人一句話,這將軍便將霍香五馬分屍,霍香居然心無怨恨,甚至還在心疼將軍,這到底是什麽心態?


    那將軍身軀劇顫,顫聲問道:“你、你來找我做什麽?”


    “我問伱,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霍香的聲音裏帶著些許冷漠。


    那將軍麵露苦笑,都已經變成這樣了,多說無益。


    陽九道:“霍姑娘來找你,隻是想要一個道歉。”


    事已至此,道歉有什麽用?


    “如果你是來討債的,那我這條命,現在就可以給你。”那將軍說著從袖中摸出一把短刀,神情變得激動。


    霍香見狀大急,道:“你別這樣,我現在就走,再也不來煩你了。”


    “慢著,既然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就告訴你。”那將軍道。


    當年聽從原配夫人的命令,他狠心將霍香五馬分屍。


    霍香當年有很多追求者,合力查明真相,一紙彈劾,讓將軍立馬丟了官。


    若非將軍的人緣不錯,可能還會人頭不保。


    被免官後,將軍便離開了當地,心灰意冷下,慢慢也就淪落成了乞丐。


    如此懶散的生活,才能讓他忘記此前的痛。


    事後迴想,他就不該聽那毒婦的話,隻需要跟霍香一刀兩斷,相信霍香此後還能找到真正的如意郎君。


    然而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惡有惡報,看來是真的。”霍香心頭暢快,想不到她剛死,這男人居然就遭了報應。


    那將軍呆呆看著霍香,人啊,真是一步走錯,就會步步錯。


    “陽大人,多謝你,我現在什麽都放下了。”霍香的心結已經解開,可欣然離去。


    陽九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不用客氣。”


    “等等。”那將軍喊住已經轉身的霍香。


    霍香扭轉頭,眸子裏盡是疑惑。


    “我陪你……”那將軍說著雙手翻轉,嘴裏頓時鮮血狂流。


    霍香冷冷看著,道:“你這樣做,我不會感激,更不會原諒。”


    在花樣的年紀被心愛的男人五馬分屍,當時身子跟馬綁到一起時,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感,絕難忘記。


    那將軍看著霍香一直在笑,身子慢慢倒下。


    霍香朝陽九行了一禮,轉身狂奔而去。


    她來這裏,隻是想聽到那將軍的一句道歉,可不想再跟那將軍扯上任何關係。


    黃泉路是很寂寞,但她有勇氣獨自走下去。


    《功德簿》隨後出現:


    宿主幫霍香了卻遺願,獲得十點功德,目前剩餘功德點數為一千二百九十五。


    陽九看著那將軍的屍體,等了半晌,也沒見將軍的靈魂出現。


    這將軍或許弄錯了一件事,即便自殺,靈魂也沒那麽快就能跟肉身徹底剝離。


    迴到家裏,在甘思思的伺候下,泡過腳後二人便相擁而眠。


    次日一大早,二人便騎馬離開長安,直奔白河縣。


    若非有梅朵在,在荒野密林休息時,二人都想溫存一番。


    好在歸途的時候,梅朵應該已經去了陰曹地府,到時候他們想怎麽玩,就能怎麽玩。


    遠離長安後,稍稍繞道,便來到了王家村。


    來到村口,卻見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麵刻著“平安村”。


    那些村民想要將村子改名,在燒死王華根一家後,他們居然真的改了個名字。


    隻是這“平安”二字,在陽九看來非常諷刺。


    “九郎,我們為何要來這裏?”甘思思無法理解。


    陽九微笑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正好有兩個大嬸從村子裏有說有笑地走出來。


    陽九迎過去問道:“我打聽一下,王華根的家是不是在這裏?”


    聽到“王華根”這個名字,那兩個大嬸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眸光閃躲,都不敢看陽九。


    甘思思立馬就察覺到了問題所在,這應該也是陽九來這個村子的原因。


    “那我到村裏再打聽打聽。”陽九說著就要進村。


    一個大嬸急忙攔住陽九,道:“我們村子沒有這個人。”


    “也可能是改名了。”陽九說道。


    另一個大嬸說道:“我們村子裏就沒有姓王的人。”


    “不可能,我跟王兄乃八拜之交,此前我也來過,隻是許久聯絡不上,我擔心他出了什麽事,這才過來看看。”陽九語氣非常誠懇。


    那兩個大嬸心裏叫苦不迭,想不到從不離開村子的王華根,居然還有朋友。


    全村人將心一橫,火燒王家,換來的是不再交租的好日子。


    目前所有人的日子都過得非常好,他們也就忘了此前所做的惡。


    隻是突然有人來揭開傷疤,自然會很害怕。


    火燒王家的事要是暴露了,那全村人的都得完蛋。


    村子裏的麵貌,跟王華根還活著時的確很不一樣。


    家家戶戶都蓋了新房子,村子裏的道路也用巨大的青石鋪成,寬闊又整潔。


    能發生這樣的變化,自然是好事,隻是這些變化是建立在燒死十幾口人的前提上,故而在陽九看來,這一磚一瓦,全都粘著王家人的鮮血。


    想過好日子的心,陽九能理解,但用這種方式去過好日子,陽九不敢苟同。


    若王華根是個惡霸,倒能理解。


    關鍵是王華根救濟全村百姓三年,此等善舉,卻養出了一村子的白眼狼。


    好人葬身火海,惡人卻過上好日子,隻能說是老天不開眼。


    憑借在《生死簿》看到的畫麵,陽九很輕鬆就找到了王華根的家。


    整座村子幹淨整潔,唯一的例外就是這裏。


    火燒的痕跡早已消散,現在隻剩下斷壁殘垣,被雜草覆蓋,一片荒蕪。


    “你們是什麽人?”想不到老村長居然還活著,而且看起來還很精神。


    在老村長身後,跟著一大群村民,手裏都拿著農具。


    看他們這架勢,隻要陽九是來為王華根討迴公道的,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村子。


    “你們想做什麽?”甘思思冷聲問道。


    那些男人的眼睛,全都落在甘思思的身上。


    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美的女人,多看甘思思幾眼後,再想想家裏的老娘們,可謂一個是鳳凰,一個是掉毛的老母雞。


    “我們平安村不歡迎外人,兩位若是走錯了路,還請離開。”老村長語聲雖冷,至少還保持著理智。


    陽九抱拳笑道:“在下陽九,乃王華根的摯友,還請諸位告知,王家為何會變成這樣子。”


    “我們平安村沒有姓王的人。”老村長解釋。


    這也是村民們在作惡後商討的結果,不管誰來過問,他們都得一口咬定,村子裏沒有姓王的人家。


    過了幾年好日子,沒人願意舍棄這美好的一切。


    陽九笑笑,反而走進荒廢的王宅。


    在一些地方,其實還是能夠找到火燒過的痕跡。


    “第一場大火,並未燒死王華根,老村長你發現王華根還活著,便命人又將他丟進火裏,這一次,王華根總算是被燒死了,之後你們肯定會找個地方,將屍體掩埋,對不對?”陽九一口氣問道。


    村民們盡皆傻眼。


    就連老村長,都是滿臉震驚。


    陽九所說,就像是全程都在參與。


    “你、你胡說八道。”老村長氣得胡子亂顫。


    陽九哂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敢胡說八道,我就讓你們無法離開村子。”老村長威脅道。


    陽九哈哈笑道:“作惡就是這樣,隻要有了第一次,後麵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還會覺得心安理得,毫無愧疚之心。”


    就算陽九所說都對,老村長也知道這迴是真的沒辦法了,必須得將這兩人弄死。


    縱然此後還會有更多的人來到村中做調查,若有威脅,都得除掉。


    在他們放火燒了王宅時,全村人就已經沒有迴頭的機會了。


    陽九笑看著這些貌似善良淳樸的村民,問道:“你們當時將王華根埋在哪兒了?”


    陽九隻是想知道,到底是誰將王華根的屍體挖了出來,還割開他的後背,掏走肺腑。


    “上。”老村長一抬手,身後的村民便衝了過來,將二人團團圍住。


    其中有些男人甚至在流口水,腦子裏想的是先不用打死甘思思,可讓全村的男人都享受一遍,最好是關起來,誰有需要,誰就去找。


    他們還沒動手,就有一個男人大膽地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頓時所有男人都在笑,覺得這個提議非常不錯。


    日子過得好了點後,他們平時下山采購,偶爾還會去鎮上的窯子裏找點樂子。


    留下甘思思,真的很不錯。


    後方的一些娘們,聽到自家爺們這麽說,居然都在笑,並不反對。


    “思思,不可殺人。”陽九低聲說道。


    甘思思點點頭,緩緩拔出桃花劍。


    “喲,還是個會耍劍的小娘子,不知道會不會耍老子的槍?”一個瘦弱的男人手裏拿著一把鐵鍁,邊說邊扭扭腰,做出極度猥瑣的動作。


    唰。


    甘思思一劍刺出。


    那男人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斷了,斷了斷了……”有人大叫。


    陽九隻讓她別殺人,可沒說不能騸人。


    像這種惡心的男人,長那玩意兒幹啥?


    “當家的……”村口碰到的一個大嬸撲過來,撿起男人掉落的寶貝,哭得極度傷心。


    盡管他們都上了年紀,但一周兩次夫妻生活還是有的。


    甘思思一劍就斷了男人的命根子,以後讓她可咋活?


    其餘人看得都是襠部一顫,不敢近前。


    此刻他們都明白,甘思思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傳說中的女俠。


    習武之人,一把劍,可抵千軍萬馬。


    他們隻是一群農夫,肯定幹不過人家。


    “你們啊,還愣著幹啥?一起上啊,不弄死他們,我們就得死。”老村長急得直跺腳,模樣頗為滑稽。


    一群大男人手持各種農具,滿臉驚恐地看著甘思思,竟是沒有一人敢上前。


    老村長再怎麽喊,都是無用。


    陽九亮出腰牌,道:“我乃六扇門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奉聖人命來查此案,你們要是再遮遮掩掩,全都格殺勿論。”


    六扇門的四大名捕名頭響亮,村裏人都知道。


    這冷血的名字,一聽就很恐怖。


    村民們麵麵相覷,他們這裏山高皇帝遠的,事情又做得很隱秘,處理得也很幹淨,怎會走漏了風聲?


    “襲擊朝廷命官,也是誅九族的死罪,你們的腦子是不是壞了?”老村長氣急敗壞。


    村民們猛地驚醒,其實他們真的迴不了頭。


    一瞬間,所有人全都撲了過來。


    甘思思以一把桃花劍,隻用三兩招,就將靠近的男人全都閹割。


    所有男人雙手捂著襠部,倒在地上嗷嗷哀嚎,場麵壯觀。


    而他們的女人也是癱軟在地,哭得驚天動地。


    “你們還是不是男人,快上啊……”老村長還在慫恿。


    這老村長才是真正的首惡,甘思思猛地一劍刺去,也讓老村長做了太監。


    老村長畢竟上了年紀,隻嗷了一聲,就暈死過去。


    看著被嚇傻了的其餘村民,陽九冷聲問道:“王華根被埋在哪兒?”


    “我、我知道……”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站了出來。


    沒有老村長主事,所有人都很慌亂,不知所措。


    這婦人站出來,就是想讓陽九和甘思思趕緊走,繼續僵持下去,隻怕全村的男丁都得變成太監。


    在那婦人的帶領下,很快就來到了埋葬王家人的地方。


    其餘人都是埋在一個大坑裏,隻有王華根給單獨修了墓,卻是沒有墓碑。


    村裏還能動的人,都跟到了這裏,神情凝重。


    幾個男人拿著鐵鍁挖墳,很快就將棺材抬了出來。


    但當他們將棺材撬開,卻見裏麵隻裝著一隻羊。


    洋腐爛嚴重,散發恐怖的臭味。


    “這……”


    “詐屍了?”


    村民們看到這情況,頓時慌了。


    陽九掃視眾人一圈,說道:“實不相瞞,王華根的屍體如今在長安城,你們好好想想,是誰將他的屍體挖了出來,又將屍體丟給了官府。”


    村民們都在搖頭,無人知曉。


    但聽王華根的屍體遠在長安,他們全都鬆了口氣。


    這若王華根真的詐屍藏在附近的山中,隻怕災難很快就會降臨。


    再三追問,村民都是一無所知。


    陽九隻是想知道,那人割開王華根的屍體掏走髒腑,到底有何目的。


    想想就知道此人做這事時,必定十分隱秘,外人絕難知曉。


    “九郎,我們真的就這麽離開嗎?”甘思思聽了王華根的故事,心頭全是怒火。


    王華根那麽善良的人,卻被這群惡魔給燒殺。


    江湖中的俠義之士,若是知曉此事,定會來屠村。


    陽九輕歎道:“略施懲戒就算了。”


    甘思思還是咽不下這口惡氣,若早點知道真相,剛才圍攻他們的那些人,必將在同天辦喪。


    不日便到了白河縣。


    此次是秘密來訪,田鬆柏也不知曉。


    陽九也沒驛站,而是找了家客棧,暫且住下。


    洪秋蓮在白河一帶活動,大肆宣揚她是蓮花仙,能夠消除世人的貧窮和苦痛。


    當地有許多百姓都信這一套,莫不變成了洪秋蓮最虔誠的信徒。


    利用宗教發展兵力,這在曆史上並不罕見。


    像摩尼教、白蓮教等等,全都是借宗教集結大量人馬,然後起兵造反。


    洪秋蓮的目的,很可能也是這樣,隻要信眾越來越多,就能將所有人擰成一股繩。


    洪秋蓮所做的一切,必然是為了曹虎。


    曹虎以千年內丹為餌,哄騙賽扁鵲到長安城去殺害朝廷高官,造反的意圖很明顯啊。


    客棧小二帶著二人來到樓上的上房,隻見在房門外,懸掛著蓮花雕刻。


    “小二,這是什麽?”甘思思已經注意到了,在所有房間的門口都掛著這玩意兒。


    客棧小二笑著說道:“兩位客官是從外地來的,自然不知,這是蓮花仙的庇護,可擋災。”


    “蓮花仙?”甘思思不解。


    客棧小二道:“這要詳細說的話,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總之蓮花仙是白河縣的大仙,非常靈驗,真的是有求必應。”


    陽九嗬嗬一笑,道:“有求必應?我可不信。”


    “客官,這是真的,上次我老娘病重,沒錢看病,我就去求了蓮花仙,結果第二天一覺醒來,蓮花仙就將銀子送到了家門口。”客棧小二滿臉虔誠。


    甘思思吃驚地道:“那隻要沒錢,就拜一下蓮花仙,豈不是要發財了?”


    “姑娘,這你可真是想多了,蓮花仙救急不救窮。”客棧小二嗬嗬笑道。


    要是隨便拜一下,就能得到銀子,那未免也太誇張了。


    “在哪拜啊?”陽九笑問。


    客棧小二道:“出門往左走,就能看到蓮花廟,很醒目,很好認。”


    甘思思道聲謝,便和陽九進了房間。


    陽九將小紙人放到桌子上,笑道:“沒姑娘,這些天委屈你了。”


    “陽大人宅心仁厚,小女子欽佩得很。”梅朵笑著說道。


    王家村的經曆,讓梅朵感觸頗多。


    人可能覺得自己遭受到的不公,世間罕有,實則旁人的遭遇,更要淒慘百倍。


    陽九道:“我們先休息會兒,晚點兒就去拜拜那個蓮花仙。”


    “陽大人,蓮花仙當真是洪秋蓮嗎?”梅朵不是不相信陽九,隻是不敢相信,洪秋蓮那種毒婦,居然還能將自己包裝成神仙。


    陽九笑道:“相信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吃過晚飯,二人一鬼離開客棧,順著客棧小二所指的方向,來到了蓮花廟。


    盡管到了晚上,蓮花廟裏仍然有不少信徒,都很虔誠。


    想要進大殿拜蓮花仙,先得到旁側排隊。


    若想插隊也行,給十兩銀子就行。


    “九郎,你看到處都是騙錢的玩意兒。”甘思思環顧四周,悄聲說道。


    這邊有抽簽解簽的,那邊有寫字許願的,另一側還有賣香火紙錢的,等等。


    蓮花廟裏人聲鼎沸,相信一天下來的成交額,非常龐大。


    來廟裏上香祈禱的信眾,不僅僅是白河縣百姓,更有周邊數縣的百姓。


    蓮花仙實在太過靈驗,周圍郡縣的百姓,都想來試試看。


    試想一下,若蓮花仙振臂一揮,這些虔誠的信徒不得誓死追隨?


    陽九沒有插隊,而是排在人群後麵。


    等天徹底黑透後,梅朵也是從小紙人裏出來。


    她自然不需要排隊,直接走進了廟裏,看到神台上的神像,居然有幾分像洪秋蓮。


    看到這神像,她就知道陽九真的沒有搞錯,洪秋蓮就是蓮花仙。


    洪秋蓮那種毒婦,有何資格變身成像觀世音菩薩一樣救苦救難的仙人?


    跪在神像前的人,雙手合十,都很虔誠,就像是真的在跪拜一個菩薩。


    後麵進來的人都是如此,看得梅朵想要大笑。


    洪秋蓮真是會包裝自己啊。


    梅朵來到神像後麵,卻看到這裏有很大的空間,有個人斜躺著,手裏拿著紙筆,記下前來許願的信徒們的心願。


    顯然之後他們會派人去核實,若是著實遇到了困難的信徒,就會得到他們的幫助。


    如此一來,蓮花仙的靈驗肯定會傳開。


    人在走投無路時,更易求神拜佛。


    梅朵來到外麵,看到前麵還排著很長的隊,便將她看到的全都告訴了陽九。


    陽九聽後笑道:“我就料到他們會這麽做,有人記錄,有人調查,有人去實現願望。”


    百姓們都很愚鈍,洪秋蓮用這樣的方式,就能籠絡人心,為己所用。


    到時候隻需要說一聲,朝廷要對蓮花仙不利,不允許百姓們再信奉蓮花仙,相信這一帶信奉蓮花仙的百姓,就會站出來反抗。


    這裏是蓮花廟,洪秋蓮多半不在這裏。


    甚至洪秋蓮都有可能不在白河縣。


    蓮花仙的名頭已經打了出去,剩下的事交給部下去做就好,洪秋蓮便可以迴到湘西,迴到曹虎身邊,去過有男人的日子。


    洪秋蓮對曹虎的情意,斷然不會有假。


    但她為了幫曹虎,卻是從不在意自己的清白,有需要的話,哪怕被萬人騎也無所謂。


    陽九想了想,不再排隊,轉身離開。


    “九郎,你不是會紮紙指路嗎?”離開蓮花廟後,甘思思笑著問道。


    其實來到白河縣時,陽九就該這麽做。


    陽九笑道:“我想先調查一下蓮花仙,若貿然打草驚蛇,恐怕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蓮花仙,我娘快死了,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就跪在院子裏,朝著大殿那裏磕頭。


    旁側有人勸道,想讓蓮花仙顯靈,必須得去大殿裏麵祈禱。


    要是在外麵祈禱有用的話,那邊的那些人又何必排著長隊呢?


    “大哥,生病了還是得去找大夫。”甘思思勸道。


    那人哭道:“大夫自然也找了,可大夫讓我準備後事,我我……”


    “那你就花十兩銀子,下一個就輪到你了。”有人道。


    那人聞言反而哭得更難過了。


    問題的關鍵是他連一兩銀子都沒有,更別說是十兩銀子。


    陽九笑道:“蓮花仙就是個卑鄙無恥的毒女,你求她也沒用,給錢這種事她還行,但治病救人,恐怕不是一個毒女所擅長的。”


    “你這家夥說什麽呢?”


    “敢這麽說蓮花仙,就不怕遭報應嗎?”


    “蓮花仙,我隻是站在這裏,剛才那些對您大不敬的話,可不是我說的。”


    圍觀的人反應不一。


    他們對陽九露出的惡意,陽九深切地感受到了。


    “大哥,我相公懂醫術,可讓他去看看。”甘思思想要幫幫這個可憐的男人。


    陽九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道:“在下有個諢號,江湖人稱賽華佗。”


    賽華佗?


    那人訝異地看著陽九,陽九也太年輕了,如此年輕,當真會有勝過華佗的醫術?


    此前江湖中有個賽扁鵲,據說醫術相當高明,可惜是個神棍,已被朝廷斬首。


    看到娘親的病,一日重過一日,他也是沒有辦法了,這才跑來拜蓮花仙。


    看到男人真的帶著陽九迴家,圍觀的人都是搖搖頭。


    明明隻要去拜拜蓮花仙,就能救命的事,那家夥居然不信。


    “大哥,其實你隻要早點來,排隊肯定能排到你。”甘思思說道。


    那人輕歎道:“我每次來,廟裏都會有這麽多人,而過了子時,廟門就會鎖上,溜進去就會觸怒蓮花仙……”


    什麽叫生財有道?


    這就叫生財有道。


    想來洪秋蓮搞出個蓮花仙的身份後,利用高超的騙術,應該是收斂了大量的錢財。


    來到那男人的家裏,甘思思覺得隻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兩位別見笑,我知道我很沒出息,雖然我也很努力,可是真的賺不來多少錢,我娘又病了好多年,一直要吃藥……”男人摸著後腦勺,顯得很靦腆。


    其實蓮花仙出現時,他是不信的,堅信背後肯定是有人在搗鬼。


    隻是走到這一步,看著娘親痛苦成那樣,他別無選擇,隻得跑去蓮花廟碰運氣。


    在屋子裏,床榻上躺著一個五十出頭的婦人。


    婦人身上蓋著厚厚的舊被子,旁邊的火盆裏燃燒的是木炭。


    婦人麵黃肌瘦,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陽九給婦人把了把脈,眉頭緊皺。


    這婦人的脈象非常奇怪,無比虛弱,像是隨時都會斷氣。


    “神醫,我娘……”那男人站在旁側,滿臉著急,看到甘思思做個噤聲的手勢,便將後麵的話咽了迴去。


    半晌後,陽九才鬆開婦人的手腕,起身說道:“感覺毛病不大,就是太虛弱了,得好好補補。”


    “我有進山打野雞燉湯。”那男人說道。


    現在是冬天,大雪封山的時候,很容易就能打到野雞。


    陽九笑道:“那沒用,我這裏有顆藥丸,吃後就能起效,然後我再給你開個方子,你按時抓藥,吃個十天半月,令堂就會無礙。”


    “真的?”那男人簡直不敢相信,唯恐陽九是個江湖騙子。


    江湖中像這樣的騙子,可是非常多。


    都說病急亂投醫,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都跑去求神仙了,亂投醫又算個啥?


    陽九將一顆大還丹遞給那男人。


    習武之人吃了這大還丹,能夠增加好多年的功力。


    普通人吃了,也能強身健體,益壽延年。


    少林每年都會向當朝天子進獻一瓶大還丹。


    那男人將老娘搖醒,讓她吃下了這顆藥丸。


    陽九已是拿出筆墨,在旁側的桌子上寫好了的方子。


    那男人感恩戴德,跪在地上,就朝陽九磕頭。


    就算陽九沒能救下他的娘,正因陽九這麽做了,至少讓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在許多人看來,他的娘親其實早就是個死人了。


    離開的時候,陽九留下了一錠十兩重的銀子。


    那男人看得很懵逼,死活都不肯要。


    “伯母要吃藥。”陽九說道。


    那男人身軀一顫,眸中淚花閃動,哽咽道:“還請恩公留個名字和地址,這銀子,將來我一定會還。”


    “好,到時候你來東廠的九號縫屍鋪找我。”陽九笑道。


    東廠的九號縫屍鋪?


    恩公是縫屍人?


    縫屍人會治病嗎?


    那男人很是疑惑,迴過神時,陽九和甘思思已經離開了。


    他趕緊出門,到藥鋪裏去抓藥。


    “陽大人,我是越來越喜歡你了。”梅朵笑道。


    甘思思道:“梅姑娘,我還在這裏呢。”


    “所以我很羨慕甘姑娘啊。”梅朵這話卻是發自肺腑。


    女人嘛,誰不想找個對自己的好如意郎君?


    陽九又善良,又能幹,又多金,長得還很帥,簡直就是萬千少女的夢中情郎啊。


    可能唯一會讓姑娘避而遠之的一點就是陽九是個縫屍人。


    “大人,詆毀蓮花仙的混蛋,就在那裏。”前方突然傳來鼎沸的人聲。


    在一些百姓的帶領下,有一群捕快迅疾朝這邊走來。


    帶頭的捕頭身軀高大,卻是個生麵孔。


    事實上,不過短短一年多,此刻出現的這些捕快,陽九居然一個都不認識。


    “就是你們在詆毀蓮花仙?”那捕頭冷聲問道。


    陽九輕笑道:“我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一群人在大殿裏跪拜,神像後躺著一個人,記錄下信徒的心願,然後再去看有沒有幫忙實現的必要,這手段如此拙劣,官爺該不會也信了吧?”


    “在白河縣,詆毀蓮花仙,乃是重罪,兩位最好老實點,不要反抗。”那捕頭一揮手,就有兩個捕快拿著鐐銬上前。


    甘思思想要拔劍,卻被陽九摁住。


    陽九笑看著那捕頭,伸出雙手,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官爺如此威風,可別後悔。”


    那捕頭不為所動。


    詆毀蓮花仙者,拘押十日,杖五十,罰銀十兩。


    這是本縣縣令田鬆柏親自製定的規矩。


    捕頭隻是在按照縣令大人的吩咐做事,真要出了事,也有縣令大人擔著,跟他們無關。


    捕快的動作很快,將陽九和甘思思都給鎖上,然後帶迴縣衙大牢。


    大牢裏非常陰冷。


    二人還被分開關押,凍得甘思思渾身發抖。


    看獄卒都去睡了,陽九一把扯開鐐銬和鎖,來到甘思思所在的牢房,相擁取暖。


    “九郎,我們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甘思思委屈地問道。


    陽九笑道:“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好玩個屁。


    甘思思瞪眼。


    “我看那些獄卒八成是睡熟了,應該不會過來,而這邊隻有我們兩個,要不我們做點運動取暖?”陽九將嘴湊近甘思思的耳朵,說話時唿出的熱氣,弄得她耳朵裏癢癢的,非常難受。


    甘思思白眼道:“這裏是大牢啊。”


    “正因是大牢,你不覺得很刺激嗎?”陽九道。


    甘思思朝外看了看,道:“可萬一那些獄卒突然過來,看到我們在……”


    她說著別過頭,臉紅得厲害。


    陽九知道甘思思隻是擔心被人撞破,當即出去,來到外麵,將準備睡覺的獄卒,全都封了穴道,如此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了。


    甘思思半推半就,倒在稻草上時,臉紅脖子燙,神情嫵媚,格外動人。


    陽九動作輕柔,生怕會將甘思思弄疼。


    不過正如陽九所說,在大牢裏的感覺,還真的不一樣。


    對陽九提出來的要求,甘思思就是沒辦法拒絕。


    事後,兩人相擁而眠,盡管睡得不是很好,但也朦朦朧朧睡了好久。


    天亮後,獄卒還沒過來巡視。


    陽九迴到自己的牢房,又將鐐銬戴上,靠在牆壁上休息。


    約莫到了晌午,還是昨晚的那個捕頭,親自來牢裏提人。


    得知有人膽敢詆毀侮辱蓮花仙,田鬆柏勃然大怒,提出要親自審判,並準許白河百姓前來圍觀。


    在公堂上,田鬆柏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下,神情冷冽,猛地抓起驚堂木重重拍下,喝道:“帶罪人。”


    詆毀蓮花仙是重罪,須得嚴加懲處,才不會激怒蓮花仙。


    蓮花仙能在白河縣安家,這是白河縣百姓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絕不能因一兩人的不懂事,而將蓮花仙逼走。


    陽九和甘思思被帶到公堂上時,田鬆柏使勁揉了揉眼睛,看清真是陽九時,徹底懵了。


    這罪人怎會是陽大人呢?


    這不可能啊。


    “大人,罪人已經帶上來了。”坐在旁側的師爺小聲提醒。


    而在公堂門口,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白河百姓。


    自打蓮花仙來到白河縣後,白河縣還從未發生過有人詆毀蓮花仙的情況。


    這是第一次,故而眾人都很好奇,縣令大人會如何懲治。


    這點無疑非常重要,能給眾人提個醒,無論如何,都得對蓮花仙恭恭敬敬,不可褻瀆。


    “田大人,別來無恙?”陽九看著田鬆柏笑問道。


    那捕頭怒聲道:“見了大人還不跪下?”說著就要拿腳踢陽九的小腿。


    “別別別……”田鬆柏看到捕頭的動作,著實被嚇壞了。


    這一腳要是下去,可就闖下了大禍。


    其實隻要想到昨晚陽九是在大牢裏度過,他就覺得大禍已經闖下了。


    田鬆柏說著趕緊起身,小跑著來到陽九麵前,笑問道:“陽大人什麽時候來的?”


    “田大人,我這樣說話很不方便。”陽九舉起雙手,身上的鐐銬叮當響。


    田鬆柏怒道:“快給陽大人鬆綁。”


    衙差們都很懵逼,門口的百姓更是無法理解。


    但聽田鬆柏對陽九的稱唿,莫非昨晚詆毀蓮花仙的人是比田鬆柏還要官大的官兒?


    田鬆柏下令,那捕頭便給陽九和甘思思解開鐐銬。


    陽九卻是一揮手,笑道:“我還是覺得戴著比較舒服。”


    此刻捕頭心裏直打鼓,想起昨晚陽九所說的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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