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摘下了偽裝麵具,臉頰上沾滿了汗水與血跡,侍從適時地遞來了濕毛巾,並帶了一杯清水。


    他沒有拒絕,就像沒有警惕心一樣,周肆將臉上的汙穢擦幹淨,又將清水一口飲盡。


    清涼的液體浸潤了喉嚨,令周肆那陰燃的思緒輕鬆了不少,連帶著渾身的疲憊也像是得到了緩解一樣。


    優雅的旋律響起,迴蕩在長桌之間。


    周肆對這首曲子格外熟悉,那是德沃夏克的《幽默曲》。山君像是擁有洞悉人心的魔力,知曉周肆的喜好,特意為其準備了這一曲。


    實際上,周肆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熱愛古典音樂,更多的時候,他隻覺得這是他童年習慣的一種延續,一種深深刻印在心底、難以抹去的情懷。


    迴想起童年時光,每個孩子都被要求培養一個興趣愛好,而周肆在眾多的選擇中,意外地選擇了小提琴。


    那時的他並不是因為對小提琴有著深厚的興趣,而是覺得當自己故作優雅地拉起小提琴時,那個樣子一定會很酷,說不定還能吸引同班裏那個讓他暗戀已久的女生。


    時過境遷,周肆依舊沒能學會小提琴,那個曾經讓他魂牽夢繞的女生的名字,也早已在記憶的海洋中模糊不清。


    生活就是這樣。


    唯一不變的是,每當悠揚的旋律響起,周肆總會不由地沉浸其中,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擁有“過去”的人。


    周肆再次用濕毛巾擦了擦眼睛,他有些走神了,這是一個正常現象,當離識病隱隱發作時,周肆的意識就會變得渙散,經常因一些奇怪的契機,忽然聯想起一大串的內容。


    現在不是一個隨意幻想的好時機,周肆集中起精神,審視著山君。


    山君向周肆露出微笑,表情做作,用力過猛,就像戴著一張麵具,他接著拍了拍手,示意侍者們上餐。


    侍者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隨後有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周肆順著目光看去,一個女人赤著身子走了過來。


    女人的身體宛如藝術家精心雕琢的雕塑作品,每一處肌肉線條都流淌著和諧與優雅,體態不僅展現出力量之美,更蘊含著柔和的曲線,讓人不禁讚歎,像是在觀賞一尊活生生的藝術傑作。


    周肆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活生生的人類,還是一具先進的、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的化身軀殼。


    她踩著小梯子站在了長桌上,先是轉了一圈,向各位來客展示自己的身體,隨後她躺在了長桌上一動不動。


    銀質餐具叮當碰撞的繁雜聲響起,賓客們像是收到了用餐的信號般,紛紛拿起了刀叉,在女人的身上比劃著,像是在考慮該從哪下刀一樣。


    旁觀著這一係列的舉動,周肆的內心莫名地躁動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賓客拿起餐刀,沿著腹部的肌肉線條,切下了第一刀。


    痛苦的悲鳴聲響起,女人的身子顫抖,本能地想要反抗逃離,但她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束縛住了般,躺在長桌上動彈不得。


    餐刀輕輕地下劃,巨大的傷口直接綻放,鮮血汩汩地溢出,黃色的脂肪層與鮮紅的肌肉組織裸露無疑。


    更多的餐刀落下,鋼鐵的賓客們猶如食人魔一般,盡情地分割著女人的身體,而女人的聲音也從悲鳴變成了歇斯底裏的慘叫。


    周肆騰地站了起來,向著山君舉起霰彈槍,山君則在此時揮了揮手,示意道。


    “安靜些。”


    女人的嚎叫聲頓時小了許多,就像揚聲器被調整了音量了。


    周肆克製著自己的怒火,就在他扣動扳機的前一刻,他注意到,隨著女人的腹部被分割,內髒被挪移,其下鋼鐵的骨架也顯現了出來,還有那些密密麻麻,與人造血肉串聯在一起的神經纖維束。


    這是一具化身軀殼,一具從外觀上幾乎與人類無異的化身軀殼,密集的神經纖維束與感官元件,能令她感知到身體任何細微的知覺,就連餐刀緩緩割開身體的痛意,也能清晰地傳達。


    “知道嗎?周醫生。”


    山君笑吟吟地看著他,“最開始的時候,性偶是完全程序化的,根據預設好的程序,進行各種各樣的反饋。”


    “但這些程序化的性偶們在流行了一段時間後,就被市場放棄了。


    公司們花了很長時間進行市場調研,想搞清楚人們為什麽放棄性偶,還花了大價錢,編寫出更多的預設程序,更多的反饋模式等等。”


    山君的表情殘忍了起來,“直到後來,他們才弄明白,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


    周肆沉默不語,賓客們仍舞動著刀叉,女人的哀鳴聲依舊,變得越發虛弱。


    “程序化性偶被放棄的理由很簡單,它們玩起來很無聊。


    無論是嬌嫩的肌膚,修長的四肢,還是那動人的聲音,乃至那足以勾起所有人欲火的私密處。


    哪怕它們完美的就像維納斯、夢中的繆斯,但它們始終都是由人設計出來的,反應也是由程序來驅動。”


    山君雙手上前,抱住了女人的頭顱,仿生皮膚的觸感很真實,柔軟、溫熱,還有女人因痛苦與恐懼的顫抖。


    “無論程序多麽擬真,你都能清晰地意識到,它是假的,”山君無奈地搖搖頭,“就像做夢一樣,一旦你意識到了虛妄,你便將醒來。”


    隨著切割的進行,女人的身體被拆的支離破碎,換做正常人類,早已就因痛苦昏厥,或是過度失血死亡了,但冰冷的軀殼隻是載體,女人的識念意識仍承受著,無法脫身。


    “但當你往機械與鋼鐵鑄就的身體裏,塞進一個靈魂時,一切就都變了,周醫生,那感覺太棒了。”


    山君發出病態的笑聲,擾人、可憎,詭譎。


    “人的欲望便來自於侵犯他人,羞辱他人,傷害他人,當你完全掌控了另一個靈魂時,它會為你帶來源源不斷的快感。


    沒錯!就是如此!


    我們渴望的是支配他人時,被支配者自靈魂之中發出的悲鳴,哪怕它經過了電信號轉換,依舊能激發我們最原始的欲望。”


    山君抱起女人的腦袋,將手伸進了它的嘴裏,手指與柔軟的舌頭攪合在了一起,細膩的粘液填滿了縫隙,發出作嘔的聲響。


    “曾經法律與倫理道德束縛著我們,但如今,隨著技術的進步,一切都變了,我們不再受到局限,盡情地釋放自身最肮髒,最原始,最可怖的奢求!”


    “怎麽?周醫生,你在為她感到不公與憤怒嗎?”


    山君看著表情震怒的周肆,戲謔道,“要我說,你完全不清楚人類的欲望之扭曲啊。”


    陣陣呻吟聲從女人的口中響起,痛苦中混合著快感,混沌邪惡。


    女人根本不需要周肆的拯救與憤怒,從一開始她就享受著折磨,感受自己身體一點點地被切割、剝離,把自己完全物化,變成他人餐桌上的美食。


    周肆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女人在他的眼中變成了一團蠕動的蛇群,它們瘋狂地糾纏在了一起,彼此交媾,像是某種邪惡的儀式,又宛如某種詭異的隱喻。


    他斥責道,“你這個瘋子。”


    “瘋子?”


    山君捧腹大笑了起來,“天啊,我從未想過,居然會被你指責為瘋子。”


    “我了解你的,周醫生,”山君笑著伸出手,指著周肆,“你從未徹底擺脫過離識病,你隻是和它共存了而已。


    它隨時會爆發,把你的世界扭曲成癲狂的模樣,任何一個人麵對這種情況都會恐懼、驚慌,可你卻能裝作沒看見一樣,習慣這一切的發生。”


    山君的笑聲休止,神情嚴肅道,“你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吧。”


    有蛇群從長桌上漫過周肆的腳邊,像藤蔓一樣爬上他的身體,在臉頰旁吐著信子。


    周肆扣動扳機,大片的彈丸掃過長桌,將山君的身子打的粉碎。


    賓客們的切割動作紛紛停止,它們齊齊地看向周肆,就連兩旁的侍者們都是如此,周肆忽視了它們的目光,重新戴上偽裝麵具,抬腳踏上了長桌,謹慎地向前走了幾步。


    山君倒在地上,慢慢地,他重新站了起來,順便將那些鑲入腹部的彈丸扣了出來,殘破的仿生皮膚如同破布一樣掛著,內部的金屬外殼裸露了出來。


    周肆對於這一幕並不感到意外,沒有人敢直麵一個殺紅眼的瘋子,除非他本就不會死。


    山君昂起頭,迷戀般地審視著周肆。


    他輕聲道,“周醫生,你真美,就像一塊鏽跡斑斑的鐵。”


    語畢,賓客們驟然起身,機械臂中彈出利刃與槍口,侍從們也紛紛跟上。


    無數的殺意鎖定了周肆,奏響屠殺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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