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上午,陶小霜3人在廣州的黃埔港下了海輪,然後到大沙頭去轉乘內河船。為了趕時間,3人沿途買了幾個粽子在船上吃。


    一開船,馬達的轟鳴聲就響徹整個船體,這天的風很大,還是逆風,陶小霜坐在十分通風的船艙裏,一邊吃粽子,身子一邊跟著甲板抖,一不小心就嗆著了。


    她捂著胸口咳了幾聲,臉都漲紅了,孫齊聖趕緊側身給她拍背,“快吐出來。”


    陶小霜又咳了兩聲,然後抬頭啞聲道:“……不行,咽下去了。”她用指背擦過眼角,咳得她淚都出來了。


    “喝點水再吃。”孫齊聖閉了下眼,作勢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木製的扁圓形水壺,遞給她。水壺裏是昨晚兩人在巡夜人小屋裏準備的蜂蜜水,喝來溫熱清甜,陶小霜喝了兩口,嗓子就不難受了,然後她就幹脆邊喝邊吃粽子。


    雖然不暈船,但在顛簸嘈雜又有大風的船上吃東西,實在是影響胃口,陶小霜吃完一個粽子,又勉強吃了小半個,就吃不下了。


    “給你吃。”陶小霜把剩下的大半個粽子給了孫齊聖。


    孫齊聖順手接過來,張大嘴,兩三口就吃下了肚,然後繼續吃手裏沒吃完的那個。手掌大小至少4兩一個的鹹肉粽,孫齊聖吃了6個,讓一旁隻吃下了4個粽子的李豹直在心裏喟歎:自己真是老了。


    中途,陶小霜去上了一趟廁所。這內河船上的廁所不分男女,隻有一個大蹲坑,蹲下去後一低頭就能看到濤濤江水。上完廁所出來,陶小霜想起上船前看到的那些在河邊洗衣舀水的當地人,心裏立時感覺有些別扭。


    她迴到船艙後,換孫齊聖和李豹去上廁所。


    3個小時以後,船停靠在了港口。下了船,李豹輕車熟路的帶著陶小霜兩人去了一家招待所。


    “這招待所裏有食堂,就在樓下,你們就先吃吧。”李豹把5斤的全國糧票放在床頭櫃上,“趁著沒天黑,我馬上去找人聯係漁船。”


    房間裏窄,孫齊聖就把他和陶小霜帶來的四個行李箱摞在一起,“豹子叔,這裏哪裏可以換港幣,我們想換一些。”


    李豹道:“我差點都忘了——”說完他解開軍大衣,從內袋裏掏出3卷港幣,遞給陶小霜,“這是5000塊港幣,老太太讓我給你們的。”


    陶小霜沒想到李豹的動作這麽快,就問道:“林誌他們的事林老太太知道了?”


    李豹點頭道:“送走你們後的第二天,我就找機會和老太太匯報了情況。”為了這個事,李豹和妻子還吵了一架。


    按著級別,林家常年都有公家派遣的警衛員、炊事員和保姆。李豹是警衛員,而他的妻子夏桂花則是炊事員。林家起複後,林老太太就一直病著,於是夏桂花就開始聽從黃春蘭的吩咐,李豹覺得妻子沒做錯——老太太病了,家裏自然該黃春蘭管事了,李豹現在也是跟著林誌的,可毛毛的事不一樣,說句沒規矩的話,李豹的心裏是把毛毛當成妹妹看的。


    因為他的這份心,所以林老太太才知道了兒子和媳婦陽奉陰違的舉動。知道後,她一點沒發脾氣,隻是冷靜地叫李豹把原本放在正堂的電話機移到了她的後罩房裏,就放在她的床頭,讓她舉手可拿;晚上,先迴家的黃春蘭照例去了趟後罩房,出來後她白著一張臉;等林誌迴了家,這精明的夫妻倆在房裏商量了幾句後就去後罩房和林老太太認了錯。


    李豹怕陶小霜有負擔,就把這些‘家務事’托盤而出,然後還拍著胸脯道:“所以小陶小孫你們別擔心這邊的事,隻要那邊的事好了,你們就按著我在船上給你們的地址寫封信,接到信,我就來這邊接應你們——決不把你們留在那些走資派的地盤上。”


    這時全國才剛開始撥亂反正,海外關係不止不吃香,甚至可以說是出身上的累贅,所以李豹這話是貼合現在的形勢的——在這一點上,黃春蘭的想法反而是有先見之明了。不過陶小霜和孫齊聖是讚同李豹的,對兩人來說,香港就是再好那也比不過上海的,所以林誌夫妻不再作梗,那他們也就沒了後顧之憂,這自然是好事。陶小霜和孫齊聖互相看看後,就一起笑著點點頭。


    李豹出門後,陶小霜拿著錢卷子,邊看稀奇邊遞了一個給孫齊聖,讓他也看個稀奇。


    港幣的紙張比人民幣要薄一些,但摸上去手感很柔韌,而且色澤鮮豔,陶小霜和孫齊聖拆開的兩卷裏就有淺紅淺紫和淺綠三種顏色,麵值也很大,麵值最大的那張赫然寫著500。


    陶小霜指著那張500塊的港幣對孫齊聖說,“就這一張就是我6個半月的工資。”她沒算匯率。


    孫齊聖看著那張港幣正中很顯眼的‘渣打銀行’四個字,“這渣打銀行就是香港那邊的中央銀行吧。”


    “應該是。這是英國國內的大銀行。”陶小霜閉眼飛了一托盤的食物——奶油牛角麵包,火腿三明治,脆皮烤雞,一壺鮮榨桃汁,“我估計到了香港那邊吃西餐的時候多,我們先適應一下。”她去洗了手,然後踢掉鞋上了床,和孫齊聖說,“都摸了錢,你也去洗個手。”


    中午隻吃了一個半粽子,這頓晚飯陶小霜就放開肚子吃,於是她的飯量很難得地和孫齊聖打了個平手。吃完,她仰頭躺在床上,眯眼看著天花板,感歎道:“坐了兩天船,我看天花板都覺得好像在動。”


    “那你就睡一會”,孫齊聖起身去倒了托盤上的雞骨頭,然後迴到床上,躺在陶小霜的身邊,“我去外麵看有沒有黑市。”


    陶小霜挪了挪身子,轉頭靠在他的肩上,“港幣也是外匯,我估計手裏有錢的人家都拿去換外匯券了。”陶小霜說著就有些愁,這兩年她和孫齊聖在上海又買了3處房產,所以現在手裏隻有大約8千塊的現金,和價值1萬塊左右的金條,原本想全換成港幣帶去香港,可哪知道這官方兌換居然是隻進不出的——李豹說林家換的那5000塊都是在北京找了熟人才換到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孫齊聖道:“官方是23兌100,我加些錢兌就是了。”


    陶小霜歎了口氣,“也隻能這樣了。”然後她眨了眨眼睛,“大聖,你說我們是不是給林老太太一些八寶丸和藕粉,她的身體好了,我們才沒有後顧之憂。”不止是兩人迴返內陸的事需要林老太太壓住林誌夫妻,思棋思畫也需要一個真心疼他們的奶奶。


    孫齊聖想了想,點頭道:“那我們給龍泉裏寫封信,讓李豹帶去上海,阿婆和奶奶知道怎麽做的。”兩人離開上海前,留下了足夠家裏吃兩年的藕粉和丸藥。


    陶小霜和孫齊聖商量了以後,決定分給林老太太兩個月的分量——家裏3個老人吃兩個的分量足夠林老太太吃半年的了。


    於是,等迴程的李豹帶著兩人的信走了一趟龍泉裏後,他的行李箱裏就多了3罐藕粉和一瓶八寶丸。半年後,常給林老太太看病的醫生驚訝又懺愧的表示,老人不是得了帕金森病,而應該是因為情緒問題而產生了類似的症狀,因為帕金森病是不可逆性的腦部疾病,而林老太太卻很顯著的好轉了。


    ……


    一個星期後,在深圳的一個漁村裏,隻會說廣州話的海坤叔通過自己會說普通話的三兒子和陶小霜、孫齊聖交代道:“等你們上了岸,得躲著那邊的公安——那邊叫巡警,我聽隔壁的阿枝說,現在那邊缺人幹活,隻要是到了市區,就能拿到綠皮戶口本,但是要是在邊界的位置被巡警抓住了就會被遣返迴來的。”


    說到這,海坤叔上下打量陶小霜,然後對孫齊聖豎了豎大拇指:“後生仔,你不錯——我們這有好多年輕人隻管自己遊過岸,哪裏管家裏有沒有老婆。”深圳和香港元朗平原之間的後海灣雖然不算長,可憑女人的體力想遊過去太難了。


    爸爸在誇孫齊聖,海坤叔的三兒子卻在偷偷打量被一身黑衣黑褲襯得膚白如雪的陶小霜,心道我要是有這麽個老婆,我也包船偷渡,香港再好,也不能把這麽靚的老婆丟下的!


    到了半夜,海坤叔看看天色,月亮被烏雲全遮住了,夜空裏隻有星光在閃爍,正是適合偷渡的天。


    海坤叔滿意的點點頭,帶著陶小霜兩人出發去了村後麵的草棚碼頭。陶小霜和孫齊聖都穿著黑衣黑褲,沒有帶任何行李。


    家裏以為兩人是到廣州工作,所以給陶小霜和孫齊聖收拾了四個行李箱,陶小霜和孫齊聖本來準備從中收拾出一個小箱子帶去香港,可是海坤叔說要坐他的船就不能帶行李——因為有行李在,要是倒黴被邊警抓到了,那就是人贓俱獲。所以那四個行李箱放在了托李豹的關係找到的倉庫裏。


    當然,陶小霜和孫齊聖也不是什麽都沒帶,他們寬鬆的衣褲內側縫著封口的內袋,林家的5000港幣和孫齊聖換到的10000港幣都放在裏麵,還有攢下的那些金條自然也在。


    出海前,海坤叔警告兩人,風浪再大,也不要出聲,死命的抓住船裏的橫板,夜黑風高,要是他們被甩出了船,那他是看不到的,到時隻能兩人自己遊過去了。


    還得巡夜的陶小霜臉色有些蒼白,孫齊聖抓住她的手,在她耳邊道:“都交給我,你一醒,人就在香港了。”


    上了船,孫齊聖從腰上解下纏了幾圈的麻繩,然後讓陶小霜趴在自己的背上,兩人按著事先的排練把麻繩綁好。綁好之後,陶小霜就像長在孫齊聖背上的龜殼,即使落水,他也能背著她遊到岸邊。


    “我睡了。”陶小霜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背著她,孫齊聖用很別扭的姿勢坐了下來,船外的海坤叔對此一無所知,他長篙一劃,小漁船就下了水,一路顛簸的往對岸的元朗平原而去。


    ……


    天色漆黑一片,元朗平原蜿蜒的海岸線上,一艘小船無聲的返航了,隻留一個小小的黑影沿著海岸緩慢的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總是遲到的一條龍隻能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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