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分鍾以前。


    周胡斌在陶小霜的對麵坐了下來,他把公文包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笑得一臉的褶子,“小陶,你吃你吃,我等著。”


    陶小霜把筷子往搪瓷飯盅裏一插,打量這好久沒見的老流氓。隻見周胡斌的兩鬢都發白了,臉上的黑框眼鏡遮不住兩個眼角蜘蛛網般密密的皺紋。和他的這副蒼老相一比,年紀差不多的老張生生的年輕了10歲。而他那有些油膩的頭發,和衣領皺巴巴的上衣,更是他的日子過得不好的明證。


    陶小霜絲毫不同情這自作自受的老混球,她把飯盅往旁邊推了推,把蓋子掩上,然後道:“周叔叔,我這幾天真的很忙,學校裏區裏都要開會,所以,你有什麽話就長話短說,好伐?”


    周胡斌道:“小陶,我聽說你們學校的校革會主任前兩天被取締了?”


    陶小霜道:“這就是你說的急事?”


    “當然不是。”周胡斌把上半身往前麵靠,故作神秘的道:“現在全國上下都在撥亂反正,這可是我們這些逍遙派的大好機會。”


    “逍遙派?”陶小霜雙手環胸,為了保持和周胡斌的距離,她還往後麵挪了挪屁股,“這是哪年的老黃曆了?”


    陶小霜怎麽就這麽不待見自己,周胡斌有些急了,他沒往自己的醜事上想,卻懷疑是不是女兒百靈和妻子高三梅說了些什麽,“小陶,你是不是聽百靈和她媽說了什麽。你別聽她們的,我告訴你——”


    他咬了咬牙,“林老爺子雖然去世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隻要你去見林老太太一麵,林老太太就一定會認你作幹女兒的!到時別說是一個中學的主任了,就是華一的校長那都是林家一句話的事。”


    “哦?”陶小霜的心裏驚訝莫名,臉色卻不動聲色,“百靈可是和我說,那事……不好辦,讓我別聽你的。”


    周胡斌氣得青筋直蹦,“她懂什麽!”


    陶小霜一臉的為難,看著周胡斌欲言又止,然後有些心動似的說,“……要不,你再和我說說。”


    完全相信女兒已經和陶小霜告密了的周胡斌恨得在心裏罵了幾句,然後把發生在1968年年初的一件往事吐露了個幹淨。


    在1968年的年初,因為被調往郊縣工作的事而悒悒不歡的周胡斌迴郵政大樓敘職時巧遇了一個人。那個人叫李豹,是周胡斌兒時的朋友和鄰居。


    久別重逢的兩人互相走動了幾次後。周胡斌就弄清了這多年不見的兒時好友的大致情況。李豹在解放前當了兩年的兵,共產/黨的兵,所以解放後他被分去做了當時還在延安工作的林老爺子的保衛員,後來李豹和他的家人就跟著林家一起遷去了北京。而他這次來上海,就是為了尋找當年救過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林老太太的命的恩人。而找人的線索就是那個恩人在1944年時遺留下的一張照片。


    1968年的上海運動正酣,所以李豹的嘴很緊,這些事還是有一次他在周家喝醉了酒才說漏了嘴的,說的時候,他還把那張照片拿出來給周胡斌和高三梅看了。周胡斌和高三梅一看就驚呆了。因為在那張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的全家福上,有兩個青年男女讓他倆一看就覺得好眼熟——這兩人都長得特別像陶小霜!而那個恩人就是其中的那個青年男子!


    聽到這裏,陶小霜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好久不曾想起過的前世的種種又浮現在腦海裏。在宋家,兩個弟弟長得像媽媽,而自己和大哥宋茶、姐姐宋琴都長得像奶奶,所以那個恩人就是……茶哥!


    8年前,夢迴前世後醒來的陶小霜一出院就去找過宋家,卻從畢家寶嘴裏知道了早在1942年宋家就和大華裏的住戶一起蒙難的事。在四處找尋宋家的墓地時,她和孫齊聖也去查找過那時的舊報紙,那些報紙上的新聞也證實了畢家寶的話——在日本鬼子的封鎖相愛,大華裏無人幸免!


    可是……茶哥卻在1944年救了林老太太!


    所以他還活著!所以我才找不到宋家的墓地,茶哥怎麽會讓大家葬在公墓裏!


    陶小霜一時間悲喜交集,情緒激動下,她的後背整個都被汗濕了,她按著胸口,覺得渾身無力,周胡斌的話卻還在不停的往耳朵裏鑽,“小陶,百靈是不是和你說,你隻是長得像那個恩人,可是你姓陶,又不姓宋,即使撒謊說是被抱養的,也很有可能會被拆穿。”


    “撒謊說是被抱養的?”陶小霜愣愣的重複道,我就是茶哥的妹妹呀!太過驚喜,她都忘了那是前世的事了。


    周胡斌卻以為陶小霜就是在顧慮這個,他激動的道:“小陶,你別擔心,你什麽都不用做,林老太太、林家要的就是你的這張臉!李豹又來了上海,他和我說,那個姓宋的也是個地下黨,救了林老太太後,他要去執行一個九死一生的大任務,所以就把自己的侄女毛毛托給了林老太太。那張照片就是留給那個毛毛的。”


    然後,陶小霜就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問道:“毛毛,你說那個和我很像的人叫毛毛?”侄女毛毛也還活著!?


    還不等周胡斌迴答,馬楠就急著叫道:“天呀!主任,你怎麽呢,不舒服嗎?”


    陶小霜這才注意到馬楠,她勉強笑著說,“馬楠……我沒事,你迴去吃飯吧。”她這一打岔,倒是把陶小霜的腦子給打清醒了些,茶哥去執行任務前把毛毛托給了林老太太,那現在找人的是林家還是毛毛?周胡斌又為什麽說隻要見了自己,林老太太就會認自己作幹女兒?


    陶小霜急聲追問道:“毛毛現在是不是林家人,是她要找茶……查找那個姓宋的?”


    雖然她沒把‘茶哥’兩個字說出來,可見她這麽焦急,周胡斌還是感覺不對了,他不由瞪大了眼,“你……你是不是真的和那個姓宋的有什麽關係?”


    陶小霜心裏咯噔一聲,周胡斌懷疑了!這個認知讓她徹底清醒了,她下意識的把自己的視線定在周胡斌的鼻梁上——這是周大主任還沒倒台前,去他的辦公室時她常會用到的一招,盯著周大主任的鼻梁看,既不用真的和他四目相對,又能製造自己在看他的錯覺。


    陶小霜就這樣‘坦然’的看著周胡斌,然後抿了下嘴,放在胸口的右手抬起來拂了下略有些散亂的劉海,才道:“怎麽可能?隻不過……百靈沒和我說這麽細致,我被你說的那什麽地下黨,還有什麽九死一生給嚇了一跳!”


    “……是嗎?”周胡斌還是有些懷疑。


    陶小霜卻突然轉頭四望,然後小聲的道:“雖然我們坐在角落裏,可這裏畢竟是食堂……我們還是去宿管的辦公室吧。”


    帶著周胡斌去了宿管的小辦公室後,陶小霜不再問毛毛的事,更不提什麽姓宋的,隻是不停的追問林家的事,渾然一副迫不及待的要去和林家‘認親’的樣子。


    自從發現陶小霜‘撞臉’了林家的恩人,周胡斌就想法調查過她的爸爸陶庸還有陶家。陶家人往上數3代都沒和姓宋的人家沾過邊,所以陶小霜這麽一露本性,他那本來就不多的懷疑不一會就煙消雲散了——在他看來,陶小霜和他一樣的貪心才是正常的。


    “周叔叔”,陶小霜笑著給周胡斌倒了杯茶,“你說我去了林家,那個毛毛會不會阻止林老太太認下我呀?”


    “我也是渴了……”周胡斌慢悠悠的喝了幾口茶,見她急得直眨眼,覺得晾得也差不多了——雖然前麵被她慢待的氣還沒有出夠,但他也不敢真得罪了陶小霜,於是就道:“沒有毛毛,林老太太還不會認你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我聽李豹說,那個毛毛的身上出了大事,很久都不在林老太太的身邊了,所以老太太才叫李豹來上海找姓宋的後人,估計是真女兒不在身邊,想找個人替代。”說著他大有深意的看著陶小霜,“所以,你隻要長得像,再隨便編幾句你和那個姓宋的有瓜葛的話,老太太也就認下了。”


    陶小霜敷衍的笑了笑,然後道:“姓宋的後人?這麽說,那個恩人就在上海了?”


    周胡斌道:“誰知道?李豹說,當年林老太太離開上海時,那個姓宋的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估計是被日本人毀屍滅跡了,可那個毛毛一直沒放棄找他。”


    “是嗎?”陶小霜又問,“那、那個毛毛出什麽事了?她……她人沒事吧?”


    周胡斌皺了下眉頭,“這個李豹倒沒說,總之她已經很久沒在林老太太身邊了。”


    陶小霜壓下心裏的焦急,想法設法的套問周胡斌,最後頗有些氣急敗壞的道:“周叔叔,毛毛的事才是我能否搭上林家的關鍵……她到底怎麽了——是死了,還是病了,林老太太對我的態度可是大不一樣的,這個要是弄不清楚,我是不會和林家人見麵的。”


    周胡斌隻能道:“小陶,你說的有理,我再去問一下李豹。”


    陶小霜轉怒為喜,“那就麻煩你了,對了,那個李豹知不知道我的事?”


    周胡斌道:“他要是知道了,我怎麽敢來找你,他對林誌,哦,就是林老太太的大兒子可是忠心耿耿的。”


    “那你是怎麽知道毛毛的事的。”


    “李豹到上海已經半個多月了,找人的事一直不順利,他又喜歡喝酒,所以就被我套了話。”


    陶小霜站起身,笑著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等周胡斌一離開小辦公室,陶小霜就閉眼使用通信盤,“周已出門。”


    華一的門外,接到消息的孫齊聖睜開眼,穿過馬路,進了街對麵的煤站,準備跟蹤周胡斌。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準備早更裏的——在公司寫了一半,誰知道因為不習慣用新版的word,所以沒保存起(大哭!!!),所以又晚了⊙﹏⊙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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