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迎軍廠休的日子,徐阿婆都會做上一大桌子的好菜,讓迴來的他能飽餐一頓。這一次,徐阿婆和二舅媽做了三葷三素一湯,有醃篤鮮、包菜炒肉、燒糟香黃魚、豬油渣炒小青菜、炸花生米、涼拌藕片還有番茄丸子湯。所以,即使多了個突然來做客的方婭,也隻是加一雙筷子的事罷了。


    雖然早聽迎軍說起過他二舅家的豐盛夥食,但方婭還是驚得在心裏直咋舌頭,這程家實在吃得太好了——這一頓就用了不下4斤肉,炒菜的油也應該在半斤以上,自家過年時也不過如此。


    再一嚐味道,方婭隻覺得這個菜也好吃,那個菜也好吃,吃著吃著,她就忘了自己想好的要少吃一點的主意。這頓飯,方婭吃了很多菜,加了兩碗飯,還喝了兩碗丸子湯,才放下了筷子。飯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阿婆,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我就不小心吃多了。”


    徐阿婆笑眯眯的道:“喜歡吃就好,以後經常來吃好伐。”


    方婭一點也不扭捏,直接道:“隻要迎軍願意帶我來,我肯定經常來。”說完她看向桌子對麵的迎軍,“……你願不願意呀?”


    正喝湯的迎軍嘴唇微動了幾下,才小聲的道:“……願意。”


    方婭點點頭,笑得開心,“阿婆,那我下個星期就再來玩。”


    陶小霜見迎軍臉紅得跟抹布似的,憋著笑,站起身來,“接著我來洗碗吧。外婆你陪方婭姐說說話。”


    方婭在程家的客堂間待到下午兩點左右,然後就和迎軍一起去了四川北路。和她聊天時,一個有意說一個有意問,所以徐阿婆很容易就弄清楚了她的大致情況。


    方婭和迎軍一樣,都是51年生人,在1971年也就是今年,剛滿20歲。她爸爸是方家濱紅星公社的民兵隊長,在家裏她排行第三,有兩個哥哥和三個弟妹。因為在前年鎮上組織的插秧大比武中得了第一,所以她魚躍龍門,進了鎮郵局作了郵遞員。


    等方婭和迎軍走後,徐阿婆就笑著和正寫作業的陶小霜說道:“小霜,大聖這次真是做了個個好媒!方婭這孩子人能幹,性格又好,迎軍可是走大運了……”她笑著搖搖頭,要不是方婭突然做了‘城裏人’,有些高不成低不就,隻怕還看不上自家迎軍。


    迎軍能和倪愛蓉劃清界線,陶小霜心裏也很高興,但也有些疑慮,“外婆,你說大舅和大舅媽會不會……”滬上百年的開埠史,可把本地阿拉們的眼界給養刁了——看不上外地人就不說了。即使同住市區,住‘上隻角’的就看不上住‘下隻角’的。住裏弄的就看不上住棚戶的;而住城裏的自然就更看不上住郊縣的。大舅和大舅媽能看得上戶口落在寶山,家裏還是社員的方婭,陶小霜覺得懸。


    徐阿婆也清楚這大媳婦的脾氣,就說:“兒大不由娘,迎軍這小赤佬又遠在天邊,你大舅媽不能怎麽樣的。”


    “還有采紅那邊……”陶小霜提醒道。她不知道采紅為什麽會想撮合迎軍和倪愛蓉,但得防著她又去攪和迎軍和方婭的事。


    “哎呀,你要不說,我都忘了還有這茬。”


    第二天,徐阿婆叫來采紅,語氣嚴厲的說了她一通,讓她不要再插手哥哥的事。采紅被掌握著她去留大權的徐阿婆一番警告後,很識趣的老實了下來。


    於是直到第二年,程穀餘夫婦才從兒子的一封信裏知道了他在和郊縣姑娘處對象的事,兩人大驚失色,又是寫信,又是發電報,非要迎軍和方婭分手,可那時的迎軍已經被大方外向的方婭牢牢的抓在了手心裏,哪裏肯聽他們的話。即使大舅媽張娟趕迴上海來,也隻是落了一場空。因為這事,張娟對徐阿婆頗有怨言,迴安徽後,寫了封滿腹埋怨的長信,還在信裏說采紅的婚事不勞徐阿婆操心了,她全權托給高四海操辦;直把已經戒煙的高四海愁得又想抽煙了。


    ……


    6月下旬,1971年的梅雨季剛過不久,華一召開學期結束前的最後一次教職工大會,會上周大主任宣布了一項人事變動。


    從下學期開始,宿管將從德育分出來,重新另立一個科室,從此華一的後勤又是教務、體衛、宿管、德育和總務5個部門並列。


    自從1967年招生方式由升學變為了劃區直招,宿管就被並入了德育,所以在陶小霜被分來的1968年底,華一已經隻有四個辦公室主任。恢複招考才一年的時間,在華一住校的學生已經超過了□□,正好占全校4千學生的八分之一,宿管這一塊再由德育兼管就顯得力不從心了,所以周大主任和其他校領導決定重立宿管。


    重新建立的宿管將有一正一副兩個主任,同時會有兩個辦公室,一個設在辦公樓的2樓,一個則在學生宿舍那邊。


    通過拿到地皮建職工樓的事而樹立起權威的周大主任把大家最關心的問題留到了最後:“……至於宿管的正副主任人選,我和其他領導還在斟酌,一個星期後才會宣布。”


    他這話正式宣告了一件事——華一的蘿卜坑又多出了兩個!


    陶小霜聽得眼睛直發亮,她想不到自己的機會這麽快就來了。


    會後,辦公樓裏人心騷動。老張找了個機會,叫出了陶小霜。


    老張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小陶,宿管的事……教育的老張主任給你透點風沒有?”自從那次陶小霜在進修考試裏考了第一,老張主任就格外喜歡她,經常找她了解情況——領導和幹事們說話那不叫聊天,叫了解情況。


    “沒有。”陶小霜搖搖頭。


    老張不禁目露失望。作為校領導之一,老張主任是肯定知道這事的,要是陶小霜有戲,他肯定會做這個順水人情。


    “不過……”陶小霜想了想,又說:“上個月,他讓我早點入黨,還說了句……時不我待,年輕人就要立爭朝夕。”


    老張瞪大眼,“這就是了!”他喜得直搓手,“……他既然這麽說了,那他肯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陶小霜點點頭,“應該會。”當時陶小霜覺得老張主任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還是跑了黨支部幾次,爭取在6月初作了正式黨員。


    “太好了!”老張比陶小霜這個當事人還高興,但想了想,他又道:“小陶,你得有平常心,你畢竟才19歲,即使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老張,我知道的。”陶小霜領了他的好意。


    和老張分開後,陶小霜去左德育找了李幹事,和他說好後,下班後就去了他家,準備向他打聽情況。半年前,她無意中知道李幹事和黨委書記許曆有親戚關係,許曆的母親和李幹事的母親是表姐妹。


    李幹事把陶小霜買的一大包點心放進櫥櫃裏,然後和她透露道:“主任的人選已經定了,就是我們辦公室的林副主任林佳,副主任還沒定下來,大概有5個候選人,老張主任提了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一個施德,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是這樣……”陶小霜的心跳加快了,她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冷靜,然後問:“施德是誰提名的?”如果是周大主任就麻煩了——作為實質上的校長,在人事上他雖然不能一言而決,但卻有一票否決權。所以,他一般不會提名誰,但隻要他提名,除非其他校領導全部反對,那麽幾乎就是鐵板釘釘。


    李幹事說:“你放心, 不是周大主任,施德還不能讓他開這個口。”是誰他卻沒說。


    兩人接著就宿管的事又說了一會的話。然後李幹事的老婆帶著一身油煙味,端著一盤子菜過來了,板著臉問:“小陶同誌,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陶小霜到李家時,她正在公用廚房裏做飯,見她這樣,陶小霜知道她是怕自己真留下來吃飯,就笑著和李幹事告辭了。


    陶小霜走後,李幹事遺憾的歎了口氣,連陶小霜這樣的嫩丫頭都有機會,自己卻……


    李幹事自恃有許曆的關係在,一直不太給年紀輕輕的林佳麵子——幾年前,才30歲出頭的林佳仗著有靠山,壓過他做了副主任。


    等林佳做了副主任,許曆才分到華一做了黨委書記。李幹事每想到這裏就深以為憾,所以明裏暗裏都有些擠兌林佳。


    誰知這次宿管重立,周大主任卻突然提名要林佳作主任。


    按著華一的規矩,林佳對副手是有提名權的。她要另立山頭,本該要個用得慣的老人。李幹事半個月前就從許曆那裏知道了這事,立刻去林佳家裏幾次負荊請罪,希望她能提名自己。可林佳當麵答應了他,卻沒提名他,也沒提名德育的任何人,反而提名了施德,這就斷了李幹事的路——許曆明說不會提名他,但如果他作了候選,他會投支持票。


    李幹事越想越憤怒,他對林佳的恨意又深了一層,要不是她拖延了時間,他完全可以去找其他領導下功夫。


    人最了解的往往就是自己的敵人。李幹事也不例外,他對林佳太了解了,這個女人就是一個政治動物,她提名施德,那麽他的身上一定有讓她更進一步的東西,於是他咬著牙道:“你壞了我的事,我就要壞你的事!……施德別想作副主任。”


    李幹事站起身,拿出陶小霜的那包點心,然後不理老婆叫喚著‘你不吃飯啦?那是包什麽東西?’,大步出了家門。他去了許曆家,待了半個小時,最後空手離開了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家裏來客人了,所以晚了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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