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茜,你別哭,說說是怎麽迴事吧?”陶小霜掃了眼空無一物的桌麵,然後倒了杯蜂蜜水,遞給張可茜。


    采秀扒著中臥室的門框,探出腦袋,對著大臥室看了好一會,才轉身和門後的大哥二哥匯報情況,“聽不到她倆說的話,但那個工人大姐哭了……”


    “哭了?她向小霜姐告狀了?”迎泰覺得很不妙。


    “采秀,等會小霜姐要是問你話,你就也哭,一定要比她哭得慘才行。”迎國想了想,又說:“你就說,剛才我們在打掃屋子,所以沒空招待客人。”


    “小霜姐會查餅幹盒子的,蜂蜜也少了那麽多。”采秀翻了個白眼,“我們還是老實招了吧,看在我們坦白從寬的份上,小霜姐也許會輕罰的。”


    迎國迎泰互看一眼,然後一起點頭,“那到時還是你去坦白,畢竟小霜姐最喜歡你了。”


    “那也行,不過——”采秀眼珠子一轉,開出了條件,“你們得讓兩天的份額給我。”


    “兩天的份額!”迎泰不幹了,跳著腳道:“最多一天。”


    “對,就一天。”迎國也覺得肉疼。


    “成交!”采秀說著就伸出巴掌,和兩個哥哥擊掌為誓,喊兩天就是個幌子,她本來就是衝著一天的份額去的。


    自陶小霜月月出錢補貼家用後,徐阿婆就恢複了曾有的待客規矩:但凡有客人上門,就按人頭或倒茶或衝蜂蜜水一杯,還要上一個點心盤子招待客人。這個待遇可把3個小鬼頭饞得不行,他們三個每天的零食是定了量的,總感覺不夠吃——陶小霜怕他們吃多了餅幹糖果,吃不下飯,所以管得很嚴。


    這一次難得大人們都不在家,還來了個不常上門的客人,他們兄妹三個就趁機扣下了蜂蜜水和點心,本以為那個姓張的工人大姐等不到小霜姐迴來了,結果卻是碰了個正著。


    賺了兩份零食後,采秀又伸頭去看大臥室的情形,卻見那個客人嘴裏不停的在說話,小霜姐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


    “這叫什麽事!”陶小霜著實被張可茜說的事氣得不輕。


    兩年前,原本分去吳興農場的張曼紅因為家裏突然出了個黑五類的近親,被臨時調了檔,分去了吳興的農村插隊,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公社社員。


    她分去的公社叫雞角嶺公社,是個位置極偏遠的公社,離它最近的鄉鎮都在3百裏以外,鎮上的郵遞員1個月才去那裏一次。雞角嶺是那種最貧困的小公社,有一半的耕地都是坡地,年年都完不成上麵派下來的公糧任務,在那裏每個工分隻值5分錢。張曼紅和其他幾個上海女阿拉一分去雞角嶺公社就被劃到了婦女裏最低的工分檔——在公社,最強壯的女社員幹滿一天是8個工分,普通的女社員則在6、7個工分之間,上海女阿拉們都是5分檔,和身體不好的女社員、還沒成年的女孩一樣。


    按著公社的規矩,每一天的出工分為3個部分,早晨5點半到8點半是早工,然後是早飯時間,吃完早飯,9點半到12點半是午工;午工完了就是午飯時間,而下午1點到5點則是晚工時間。社員們隻有幹滿這3個工時,才能得到全部的工分。所以,張曼紅她們拚著命幹滿一天才能賺5個工分,也就是2毛5分錢。即使女知青們體力吃得消,她們也往往不能幹滿全天——村裏沒通電,她們得趁著白天裏有天光,洗衣、挑水、做飯、種菜……


    而這就意味著女知青們每天的收入大概隻能維持在2毛左右,這點錢根本就不能飽腹,更談不上吃肉什麽的了,所以分到雞角嶺插隊兩三個月後,女知青們就用完了隨身帶的錢,不得不開始給上海寫信,向家裏要錢。張曼紅家裏負擔很重——她爸媽生了8個孩子,最小的妹妹才3歲,作為長姐。她張不開口要錢,硬挺了半年,因為太缺乏營養,公社的雙搶結束後,她的兩個小腿浮腫起來,一直消不下去,實在沒法子了,她才給上海寫了信。


    兩個月後,張曼紅家裏才給她迴了信,信裏附了5塊錢的匯款單。那信是她的三弟寫的,說家裏為了給她寄錢,得勒緊褲腰帶過一個月了。那之後,覺得自己沒用的張曼紅能不給家裏寫信就不給家裏寫信,苦熬著又過了一年。


    今年10月份,她在山間的小道上挑水,一時不慎滑了腳,從半山坡滾了下來。滾了一路,到山腳時她已經昏了過去。這次意外事故把她的骨頭摔斷了一根,全身上下的皮肉也摔壞了不少。插隊的知青和公社的社員一樣,看病是要自己掏錢的;張曼紅身無分文,知青們湊了20塊錢才把她送去了鎮醫院。這樣一來,張曼紅隻能給家裏寫信了。


    信寄出後沒多久,張曼紅的媽媽就來了雞角嶺。她帶來了50塊錢,本以為足夠用了,鎮醫院的醫生卻說最好讓張曼紅迴上海治療——張曼紅斷的是左半邊的鎖骨,很不容易長好,最好去能照x光的大醫院治療。


    迴上海治療,那得花多少錢,張媽心裏直犯難,就和張曼紅說,她留在吳興治療更好。負責的醫生早就和張曼紅說過了,鎖骨要是長不好,她以後就是個高低肩了。張曼紅可以為家裏吃苦,但她不願意因為明明可以治好的骨傷而變成殘疾,所以她沒答應張媽的要求。張媽很生氣,罵她太嬌氣了,既然都插了隊,就該向貧下中農學習才對。


    任憑張媽怎麽罵。張曼紅咬著牙就是不答應留在吳興治病,她瞞著張媽和來探病的知青借了錢,又托人買了火車票。等到火車出發的那一天早上,她才告訴了張媽,張媽聽了大怒,說就是迴了家也沒她睡的位子,更別指望家裏出她的飯錢;張曼紅哭著說,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然後她就杵著拐杖一個人上了火車。


    “所以,曼紅現在睡在你們棉紡八廠的熱水房裏?”陶小霜道。


    “嗯,她家把她的床給她的3個弟妹睡了,她迴來後,他爸說她要麽睡床底下,要麽站著睡。”那天接到張曼紅來信的張可茜正好去張家,這話她是親耳聽到的,“床底怎麽能睡人,正好我和我們廠熱水房的李師傅特別熟,我打電話和李師傅一說,他也可憐曼紅,就讓她在熱水房裏打了地鋪。”


    張曼紅去棉紡八廠的第三天,張媽迴了上海,她和張爸來了一趟熱水房,給了大女兒30塊錢,讓她趕緊迴吳興去,至於治病的事他們隻字沒提。


    說完這些,張可茜才重提了借錢的事:“小霜師傅,曼紅不讓我來找你,她說不知道要用多少醫藥費才能治好骨頭的傷,不能這麽為難你!可我覺得……都是同學,曼紅現在是無路可走了,沒人幫一把真不行,所以就來找你了。”


    陶小霜聞言點點頭,“是該幫。”


    雖然陶小霜都這麽表態了,但張可茜卻感覺心裏忐忑,就像張曼紅自己說的那樣,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治好她的傷;即使治好了,以她如今的境況什麽時候才能還上錢,搞不好就是一借無迴!


    張可茜越想越覺得自己冒失了,她咽了口唾液後說,“……小霜師傅,要不你借50塊錢好了,讓曼紅去虹口醫院做個x光檢查,這樣她迴吳興也安心。”


    陶小霜見狀就笑了,“能治好骨頭才安心的好伐!你放心,這錢我借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住院3個月的醫藥費對張曼紅來說是一大筆錢,但對陶小霜來說卻不算什麽大數目,既是同學又是朋友,陶小霜願意幫她這一把。


    “真的!”張可茜喜得跳了起來,她抓住陶小霜的雙手,高興的道:“小霜師傅,你、你太好了!曼紅有救了,不用殘廢了!”


    張曼紅的傷耽誤不起,越早住院越好。陶小霜去小臥室拿出50塊錢來,給了張可茜,“可茜,你明早就帶曼紅去虹口醫院——在那裏我認識一個叫張麗的護士,有事你可以去找她幫忙。還有,告訴曼紅一聲,我明天下班後就去看她。”


    “好好好!”張可茜連聲應下,“不用明天,我馬上去接曼紅。”


    送走張可茜後,陶小霜把3個小鬼頭叫了出來,還沒問,采秀就把3人扣下東西的事說了,說完她眨巴著眼睛,小聲的說:“姐,我們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我發誓!”


    “發誓沒用”,忙了一天,陶小霜現在已經很累了,無心和小滑頭糾纏,直接就做出了懲罰,“從明天開始,罰你們一個星期不吃零食。”


    “姐,不要呀!”采秀沒想到會罰這麽重,“一個星期不吃餅幹,我會死的!”


    “是嗎?”


    “嗯嗯,真的會的!”采秀她抱住陶小霜的胳膊直搖,迎國迎泰也在後麵狂點頭。


    “這麽嚴重,那我做不了主,得下樓去問問阿婆。”陶小霜作勢要出門。


    程家待客的規矩就是徐阿婆定的,要是問她的話,那肯定罰得更重,3個小鬼趕緊認了陶小霜的輕罰。


    第二天,陶小霜下班後就去了虹口醫院。一見張曼紅,她就在心裏嚇了一跳,張曼紅又黑又瘦,一張臉曬得黝黑,顴骨高起,右眼和顴骨間有一大塊未消的紫色淤青。


    “小霜,你來了……”


    張曼紅說著就想下床,陶小霜忙攔住她,“你別動。”


    “你吃飯沒有?”陶小霜看了下床頭櫃,沒看見飯盒。


    “張護士去幫我打了。”


    “醫生怎麽說?”


    “說我需要重新開始治療。”張曼紅紅著眼眶說:“小霜,太謝謝你了!我……我會想法還你錢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陶小霜:助人為快樂之本。


    孫齊聖:有花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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