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4弄2號,陶小霜和孫齊聖手拉著手,慢慢走在狹窄的支弄裏,不時相視一笑,兩人這樣一路走到同壽裏的主弄口,已驚起鄰居無數。


    “哎喲,我的媽呀!大家快看——程家的陶小霜,她和孫大聖……他們居然拉著手!”兩人一走遠,在家門口摘豆芽菜的廖姆媽低叫道。


    正在水溝旁給自家小鬼頭洗頭的許阿姨,聞言立馬就伸著腦袋去望。


    “媽,水倒在我的脖子上了!”她家小鬼頭哇哇叫,許阿姨迴頭一看,果然水瓢空了,兒子也濕了一身。


    ……


    手拉著手,一起走,聽來是蠻浪漫的一件事,可這種浪漫在弄堂裏有些行不通。原因也簡單:弄堂裏太窄了。


    一路走來,但凡遇到晾衣杆,大高個的孫齊聖就得低頭彎腰;而兩人肩並肩經過擱在牆角的煤爐、自行車甚至舊家具時,就得小心腳下,免得碰上了。於是出了主弄口,一走上洪陽街頭,陶小霜就忙鬆開被孫齊聖握得汗濕的手,“手都熱出汗了,大聖,你也快鬆開。”


    孫齊聖依言鬆手,笑著說,“要想一次就見效果,還少不了在街上也……這樣招搖一下。”說著他伸臂攬住了陶小霜的肩。


    “好吧,那這個你拿著,效果更好。”陶小霜把自己隨身帶的花布包遞給孫齊聖。


    然後,兩人就以孫齊聖摟著陶小霜的肩,拿著她的花包包的姿勢在洪陽街上招搖了一番。


    7月的滬上,天熱得跟火爐似的。對陶小霜來說,孫齊聖就像一個人形火爐——他的胳膊一搭上肩頭,陶小霜就感覺自己的頸背在猛出汗。走一路,熱了一路,於是等兩人上了電車,找到位子坐下後,陶小霜就趕緊和孫齊聖拉開了距離。


    “熱死了,太熱了!把手拿開,還有……不準靠過來了。”陶小霜邊說邊拿過自己的花布包,掏出手帕來擦汗。


    連不愛出汗的陶小霜都熱得臉上全是汗,孫齊聖就更是汗流浹背了,雖然還想摟著陶小霜,但被嫌棄後,孫齊聖也就放棄了。他不急於一時,兩人公開了關係,那以後在白天裏親熱不愁沒機會的!


    在淮海路站下了車,沒走兩步,陶小霜就看見站在路旁等待的寧鷗。


    “鷗鷗,你怎麽這麽早就到了?”


    “我擔心嘛——怎麽樣,同壽裏的人嚇了一大跳吧?”


    “嗯”,陶小霜忍不住笑了,“我覺得看見我們的那些鄰居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果然是這樣!”


    寧鷗一拍巴掌,“和我想的一樣!有時候我覺得,你和孫齊聖實在是太能忍了。自打我們工作後,華一和區交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往往一個星期下來你們倆都見不了幾次麵,然後迴了同壽裏,還要裝成普通鄰居,這一裝就是兩年,誰都沒懷疑,簡直……太能忍了好不啦!”


    這時,陶小霜和寧鷗是並肩走的,孫齊聖則落後兩步,跟在兩人身後。寧鷗說完,陶小霜就道:“其實,我們每晚都在夢裏見麵的。”


    後麵的孫齊聖接話道:“魂牽夢繞,不外如是。”


    陶小霜迴頭睨了眼孫齊聖,笑罵道:“少拽文,你就是個小赤佬,裝不了文青的!”


    “那你知不知道——”孫齊聖伸手扯了扯陶小霜的辮子,笑出一口白牙,“小赤佬就愛揪陶小囡的辮子。”


    陶小霜抓著自己的辮子,作勢用辮梢去打孫齊聖的臉,“小赤佬找打!”


    孫齊聖就嬉笑道:“你不心疼就打呀!”


    “懶得打你。”


    “喂喂喂!”寧鷗忍不住大叫,“你們當我不在是不是!”這兩人是想膩死自己吧,用心太險惡了!


    這一天又是朋友們約好聚會的日子,孫齊聖買的是國泰電影院的電影票。3人在國泰的門口和莊沙朱大友會合後,就說笑著一起進了電影院。


    這天,國泰的下午場放的是阿片——阿爾巴尼亞的舶來電影《伏擊戰》。


    兩個小時後,電影散場了。


    出了放映廳,朱大友打了個嗬欠,“這演的是什麽鬼玩意——簡直莫名其妙,雞毛信都比這阿片好看。”


    寧鷗直點頭:“感覺阿爾巴尼亞人都不動腦子的,就會爬山和伏倒,哦,不,他們還會動不動就擁抱在一起!”


    伏擊戰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在二戰期間,阿爾巴尼亞的一隻遊擊隊曆經千難萬險穿過德軍的封鎖線,準時到達埋伏地點,最後將德軍機械化部隊一舉殲滅的故事。


    陶小霜也覺得這片子無聊,就搖頭說:“大友,鷗鷗,你們別拿地道戰和小兵張嘎來要求外國人,他們又不看孫子兵法的。”


    寧鷗和朱大友聞言都笑了。莊沙一直情緒不高,這時隻點了點頭。


    孫齊聖則說:“我昨天來買票時,聽到個順口溜,現在想想特別貼切,你們聽聽——中國電影,新聞簡報;朝鮮電影,又哭又笑;越南電影,飛機大炮;羅馬尼亞電影,又摟又抱,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


    “哈!”想想這幾年看過的電影,陶小霜笑得酒窩都出來了,“這順口溜確實貼切!”


    出了國泰,正好5點半,陶小霜說:“時間剛好,既然是在淮海路,那我們今天就去吃光明邨吧。”


    “好呀”,寧鷗說:“光明邨的涼菜好吃,等會我要吃麻醬粉皮!”


    說好吃光明邨後,5人就往淮海中路走。


    走近了,陶小霜才發現光明邨改名叫工農兵大食堂了。好在店的名字是改了,菜的味道卻沒改。


    大家商量著點了一桌的菜,熱菜有紅燒肉和紅燒帶魚,涼菜有麻醬粉皮和鹹菜毛豆,還點了一碟桂花糕。照例多多的買了飯,再要了一個芥菜湯。這些飯菜點下來,總共花費了22塊錢,2斤糧票。


    5人開心的邊吃邊聊,吃得大汗淋漓。吃完飯,大家又說好去外灘吹吹風。


    來到外灘,走在北京東路的岸邊,莊沙突然嚷著要和孫齊聖朱大友比賽跑,輸的人就請大家吃冰棒。說好沿著江堤跑一個來迴後,一身力氣沒處用的三個少年就飛奔而去。


    “隨他們跑吧,我們就等著吃現成的。”陶小霜和寧鷗看著他們跑遠後,就趴在矮牆上吹起風來。


    涼風穿衫而過,陶小霜感覺身上一陣涼爽,卻聽一旁的寧鷗問道:“霜霜,昨天我遇到你媽媽,她和我說,你們學校那個潘燕轉走了?”


    “對。放暑假前她才轉走的,好像是轉去了郊縣的一個中學。怎麽了?”


    “還怎麽了?你應該大罵她一頓,然後把卷子扔她臉上!這種神經病、大小眼——”寧鷗握著拳頭說,“你怎麽能讓她輕易就離開華一!要是我,在考試那天就對她不客氣了!”


    “別激動!”陶小霜摸摸寧鷗的拳頭,“罵潘燕、譏諷她一頓,倒是容易,可要是真這麽做了,那事後我就反倒成了那個咄咄逼人的人了。”


    “我覺得你想多了”,寧鷗說:“難道隻準她來惡心你呀?既然你都考了第一,那就應該狠狠的罵她一頓,出這口惡氣才對!”


    陶小霜搖頭,“哪有這麽簡單,不說其他的,就拿發起打賭這事來說,潘燕可以做,我就不可以做。”


    “為什麽?”


    “潘燕她有靠山呀!我和你說過的,潘燕是周大主任小班子裏的人,所以……周大主任就是她的靠山。要是其他的年輕幹事,誰敢公然用進修名額來打賭?根本就不可能!公然打賭這種事說重了,那就是走資派的大毒瘤,潘燕還拉扯進來那麽多同事!作為學校最大的領導,周大主任一言不發就是對她的默認和支持。


    所以,即使贏了她,我也不能當著那麽多同事的麵對她怎麽樣的,需知打狗還看主人呢?”


    “……你罵潘燕是狗。”


    “難道不是?”陶小霜笑著說。


    “確實是狗,還是瘋狗!”寧鷗想了想,又說:“但我感覺還是好憋屈哦。你不罵她,她又賴皮不請同事吃大餐,最後還轉去了其它學校——她這不是全身而退了嗎?”


    “嗯……我隻和你說”,陶小霜伸出兩根手指,“其實事情是這樣的。首先,當時我隻刺了兩句就放過了潘燕,一來是看周大主任的麵子;二來則是怕施德幫她的忙,要知道那時他也很不滿我考了第一;三來這麽做,不正顯得我是個友善大度的人嗎?有個好性子的印象,等黨支部開會的時候肯定有加分的。


    其次,我不是真的要放過她!隻是不想在那個時候發難而已。那時已經是6月中旬了,華一馬上就要放假了,即使當時不顧周大主任的麵子,真把潘燕的臉皮撕了下來,兩個月後她也長迴去了好伐!


    所以,我本來是想先摸清周大主任的態度,知道他會支持潘燕到哪個地步,以此對症下藥,然後等開學後再對付她的。”


    寧鷗聽得直眨眼,“霜霜,你……好壞哦!”


    “對付潘燕這種人,就是要比她還壞!”


    “那潘燕怎麽就轉走了?你還沒做什麽呢?”


    “她被周大主任拋棄了——你想,郊縣的中學比華一差了多少!”陶小霜解釋道:“孫齊聖查到她的大伯和大伯母都是區教委的幹部,年初她大伯被下放了,大伯母則停薪留職,所以……可能周大主任早就想拋棄她了。”知道這事後,陶小霜才明白周大主任任由潘燕和自己打賭,不是在放任她,反而是在害她,好給他趕走潘燕製造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也是哦,這麽說,她已經很慘了。”


    “對呀!”雖然這樣說,陶小霜卻歎了口氣,畢竟還是棋差一招,被周大主任利用了一把,不過就像孫齊聖說的,這是非戰之罪——在華一想不被周大主任利用太難了。


    突然,想到一件事,寧鷗伸手作勢去揪陶小霜的臉頰,“霜霜,你騙我!”


    陶小霜奇了,一邊捂臉一邊問:“我沒騙你呀!”


    “你說——隻和我說這事,可孫齊聖肯定知道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寧鷗:你騙我!


    陶小霜:我和小赤佬不分你我。哎呀,別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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