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霜所在的總三(總務處第三辦公室)位於辦公樓二樓的最左側,出門就是樓梯。陶小霜拿著文件袋往三樓走的途中,隱約的聽到了自己的頂頭上司——總三的牛副主任牛美蘭的說話聲。


    牛美蘭三十七八的年紀,精明能幹,在華一的三大女金剛裏是最不好惹的那一個——另外兩大女金剛分別是教務的林副主任林佳和管理食堂的張麗紅。至於牛美蘭有多不好惹,看看樓上正被她擠兌得隻能不斷喝茶的張主任就知道了。


    德育處共有三間辦公室,一間在頂樓,是分管教務處的張主任的個人辦公室,而它位於三樓的兩間辦公室,則因為正好處在會議室的兩邊,而被大家叫做左德育和右德育或者左辦公室和右辦公室。


    左德育的門大開著,裏麵隻有三個人,張主任和吳主任,還有牛美蘭,德育的其他人都擠在右德育裏。陶小霜把自己的腳步放到最輕,以低頭看地的姿勢飛快地經過了左德育的門口,然後趕緊進了右德育。


    一進門,陶小霜就看見不大的辦公室裏或站或坐著8個人,其中有6個就是德育的人,另外兩個則是教務的王姐和自己的‘同桌’郭萍。


    “郭萍,原來你在這……”


    陶小霜的話還沒說完,郭萍就趕緊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接著小聲道:“別說話,我們都在聽……”她伸手指了指牆壁。


    “哦……”陶小霜眨了眨眼,偏過頭去看了眼負責人事檔案的李幹事——學校教職人員的戶口動遷也由他負責,人在就好,她也不急了,搬來一個獨凳,坐在郭萍的身邊,成了右德育裏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偷聽’的第9人。


    牛美蘭坐在左德育門邊的椅子上,雙手環胸,曼聲道:“張主任,你們處的王理同誌能去市教育局,我們大家都為他高興的,前幾天總務辦的歡送會的規模也沒給他丟臉,是伐?


    所以呀,今天這事我們總務得要個說法了——學校的幾十處公房一向是我們總務在管的,管了這幾十年,連校長也是要從總一(總務處第一辦公室)拿門鑰匙的,他王理憑什麽把房子給扣下來,既然高升了,就找市教育局分房子去呀……”


    她一口的上海話,說得又慢,直把咄咄逼人的一席話說得一派軟糯,但最後一句卻雷厲風行:“張主任,今天你要是請不出周大主任來說句話,那我下午就叫校工去換鎖了。”


    周大主任就是進駐華一的工宣隊的隊長周泉,同時他也是校革會的主任,也就是華一現在實際上的一把手;和9中的王援朝喜歡別人叫自己王隊長不同,周泉喜歡被人叫‘主任’,於是教職員們都稱唿他為‘周大主任’——這種叫法一是為了把‘校長’和其餘的四個主任給區分開,二嘛自然是為了拍拍領導的馬屁囉。


    牛美蘭說完,吳主任也應和道:“老張,牛同誌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這房子一定得退。”


    張主任敢在今早的例會上提出‘把和平公園那處的房子繼續給王理住’的事,也是有其依仗的,前麵之所以不和牛美蘭爭辯,那是不想輕易得罪這個小心眼的女人和她背後的靠山,但這時被她和吳主任逼到了牆角,他也就站了起來,笑著說道:“那好,我們就去見周大主任,看他怎麽說?”


    接下來,隔壁的陶小霜等人沒有聽清牛美蘭和吳主任的迴答,但在兩分鍾後他們就聽見了三人上樓的腳步聲。領導們的辦公室全都設在四樓,三人應該是去‘覲見’周大主任了。


    腳步聲消失後,教務的王姐立刻推開門,探頭看了下左德育,“真走了……”


    右德育裏的人聞聲就做鳥獸散,“教學樓那邊的板報還等著我去檢查了!”“我得趕緊去底樓油印文件了。”“我要去人事局交檔案!”


    看到李幹事也要走,陶小霜趕緊叫住他。“李幹事,等一等,上次你說的東西我都備齊了,你看看吧?”


    單位裏辦事一般是這樣的:一個事情,說是全天辦理,往往早上九、十點鍾才‘開張’——辦理人員要麽在開會要麽在‘辦理’其它的事;然後一過中午,這人就又不見了,問人去哪裏了,迴答曰:‘已經去辦事了,你來晚了。’


    所以陶小霜才要冒著‘觸雷’的風險來一趟德育,不敢耽誤到下午——現在是十點半,這李幹事這一走,下午哪裏還會迴來,他準得在人事局裏混上半天,喝一肚子的茶水,聽兩耳朵的小道消息。


    華一是市重點中學,學校裏的老師和辦公室的職員都有事業單位的編製;有編製自然就有級別,比如8個正副主任就是正副科級的事業幹部。而人到中年的李幹事在華一已經工作了十幾年,雖然不是幹部職務,但按部就班下,他的級別也升到了21級,比陶小霜的24級足足高了三級。所以,即使陶小霜在前幾天就和他打過了招唿,他卻也沒怎麽放在心裏。當然,這也有陶小霜和他不熟,所在的總務更是和德育的關係不好的緣故。


    “啊……差點忘了,你給我吧,我看看。”


    李幹事對著陶小霜抱歉的笑了笑,然後低頭草草的看了一遍文件袋裏的東西,就說道:“沒問題。下個星期四,你就來拿戶口好伐。”


    “我知道了。”陶小霜點點頭。


    李幹事把文件袋往自個的公文包裏一塞,然後就出了門。他走後,陶小霜和德育的其他人說了幾句,接著就和郭萍迴了總三。


    見兩人進了門,等得著急的老張和老馬立刻不下象棋了,紛紛問起樓上的“戰況”來。


    老張是個急脾氣,聽完就說:“吳主任絕對是有後招的,難道周大主任和他通過氣了?”


    老馬則故作神秘,摸著下巴的胡茬,慢聲道:“這事……嗬嗬。”


    看他一副‘我知道什麽’的樣子,陶小霜就急忙問道:“馬師傅,你一向是總務的順風耳,快給我們說說吧!”


    老馬得意的‘宣布’道:“這個事是這樣的:去了市局,王理不是做一般科員,他會被破格提拔成副科長!”


    “不會吧!”郭萍尖叫道,“他借調去市局這麽久,連個編製都拿不下來,怎麽會……”


    陶小霜也很是驚訝,不由睜大了眼睛。


    所謂借調就是指編製還在原單位放著,人卻已經在另一個單位上班了。借調隻能下調上——上調下那叫下放,也就是說上麵的單位需要這人的能力卻沒有編製給他;而級別和待遇是跟著編製走的,所以被借調的人除了有一些工資上的補貼,嚴格來說其他的待遇和臨時工差不多——升官、分房、補貼都沒他的份。


    很多有關係有背景的人會通過借調的方式往上走,這種人一般借調個兩三個月就會迴來調檔案;而王理呢,因為文章寫得好,借調去市局三年了,人都還‘調’著了。這次他突然能定下來了,大家都很驚訝,不少眼紅的人都說他是走了狗屎運了。


    老馬用手指撚起‘馬’的象棋子,邊搓邊說:“我是聽我愛人說的,她和教育局的一個科長的老婆是同學。她說,王理被市局的張副局長看上了,所以就……”


    老張狠狠的一拍大腿,“我就說,吳主任這死摳門怎麽會……唉,又少了一套房子了。”學校分給老張家的是一套半地下室,老張和老婆住了小半輩子,雙雙得了風濕病,他和家人做夢都想換一套能見光的房子。可惜,按著華一分房的規定論資排輩下來,他一直不夠格;而房子的事又是由總一在管——別看總一和總三都是總務的辦公室,兩者的關係複雜著呢,再加上每一套的變動都要‘校長’點頭的,所以他一直不能如願。


    “就是多這一套半套的,也輪不到你和我,我們牛副主任都還沒有呢。”老馬的這話點明了一件事:明明是總一的事,分管總三的牛美蘭為什麽要衝鋒陷陣——她也想分套好房子,所以要讓吳主任和總一的李副主任欠她的人情。


    分房子的事離陶小霜和郭萍還遠著呢,兩人也不耐煩坐著聽老王和老馬在那裏互相訴苦,於是就拿著飯盅去了食堂。


    吃完中飯後,牛美蘭給陶小霜派了一個活:找上幾個工友去把兩個體育用品室給收拾了。


    陶小霜忙完這事,就到了下班時間,把體育用品室的鑰匙放迴原處後,她就出了校門。


    ……


    陶小霜一進後天井,就聽見樓上有熟悉的哭聲。她趕緊跑上樓。一推開客堂間的門,她就看見迎國正笨手笨腳的給一個小嬰孩換尿布。


    “錯了——”陶小霜上前把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翻了個麵,檢查了一下小茶壺,不到一歲的男嬰會有尿不幹淨的情況,這就需要查一查‘庫存’,“你這樣包,他的屁股會不舒服的。”


    “那怎麽包?”


    “你先把尿布折成……然後順著……”陶小霜一邊給小男孩拍背轉移他的注意,一邊指揮迎國。


    “啊啊!”小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盯著陶小霜,胖胖的小手還做了個抓的手勢。


    “才幾天沒見,又不認識姐姐了……”陶小霜用自己的鼻尖去抵男孩的額頭。小男孩似乎有些癢,咯咯直笑。


    這時,徐阿婆從天台下來了,她一推開門就看見了這一幕,於是笑著搖頭:“小霜,燦燦就是喜歡你這個姐姐,每次一見你迴來就不哭了。”


    “是嗎?”陶小霜站起來,說:“那媽媽和高叔叔得嫉妒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單位的事會寫不少,希望能寫出‘單位辦公室’的感覺來。


    要花花,要評論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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