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曾和陶小霜說起的那樣,孫齊聖從不相信現實中有那麽多所謂的巧合——其實99%的‘巧合’都是人為的必然和庸人的無知罷了。


    所以,當陶海就藏在鬆江、老張就是張發貴、奇怪母子的古怪行為、還有曇花一現的周胡斌,這四個線索一起出現時,孫齊聖的腦海裏立時出現了隱約的連線。於是在陶小霜和兩個公安見麵的第二天,孫齊聖就坐車去了一趟鬆江。


    到了鬆江,孫齊聖直接去了紅星食堂。他吃了碗麵祭了五髒廟後,進了後廚。這時剛過10點鍾,生意清淡,後廚裏兩個煮麵師傅正在撩閑,孫齊聖向兩人散了兩根煙,接著問了幾個關於集市的問題。


    抽著8毛一包的好煙,又被城裏來的青年左一個大師傅右一個請教的捧著,兩個廚師的嘴不知不覺就沒了把門的。


    “那個張發貴和住他隔壁的傻子老婆洪春肯定有一腿……”


    “我也覺得是,那洪春在張發貴被槍斃前突然就進城了,肯定是得到什麽風聲了……”


    半個小時後,孫齊聖去了鎮上唯一的圖書館。從洪春的同事那裏,他知道洪春有一個神秘的親戚,正是這個親戚把大字不識一個的洪春安□□了圖書館。


    然後,孫齊聖去了張發貴的院子,那裏的門上還貼著封條。孫齊聖從牆上翻了進去,隻見院子裏狼藉一片。他很快就找到了通向隔壁的小門。從那小門他進了隔壁的院子,半個月前洪春就住在這裏。而現在當然是人去樓空了。院子裏空蕩蕩的,連晾衣繩都收走了,隻有地上留有不少瓦罐和器具擱置的痕跡,看來洪春一家三口走得並不急促:一個女子帶著又傻又癱的丈夫和還有生病的兒子,要收拾得這麽幹淨,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弄好的事。


    最後,孫齊聖去了郵局。他先在郵局裏選了一個‘大嘴巴’的辦事員,然後想辦法和他搭上了話,拐著彎問起了周胡斌。


    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在郵局裏孫齊聖獲得的有用信息寥寥:在市郵政局做副科長的周胡斌和這裏的局長是好朋友,常來找局長喝酒下棋,所以大約半個月他就會來一次鬆江。


    在來鬆江前,孫齊聖就猜測那對母子口中的‘爸爸’可能就是周胡斌,這事沒有證據,隻是孫齊聖的直覺,所以他來鬆江找證據。可惜來的有些晚了:洪春一家已經搬走了,而公安局的抓捕行動弄死了張發貴,還讓鎮上原本九假一真的流言發酵到一點真相也打聽不到的程度——無論真話假話,總是越傳播越走形的。


    不過,孫齊聖不是警察,他給人定罪不需要證據,一番探查後,他已經基本確定周胡斌就是那封匿名信的幕後主使。


    迴到虹口後,他立刻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陶小霜。說這話時,兩人一個帶著采秀迎泰,一個帶著佰歲、朱大友,正在四川北路上壓馬路。


    “天啊!周胡斌他……”陶小霜驚得聲音都大了八度,“他為什麽要……我又沒有看見他!”說到這裏,陶小霜突然有些明白了,“他是不是疑人偷斧之心在作祟呀,以為我看見了他,所以要寫信害我?”


    “我猜他十之八/九是因為你看見了他的背影,所以心虛得不敢和你打照麵。你不是說大年初二你會去高家嗎?他作為女婿那天也會去的。”


    “就因為怕我認出來,他就要把我弄成黑五類呀!周胡斌這人簡直壞得流膿!”陶小霜氣得臉都紅了。雖然孫齊聖說他還沒有具體的證據證明這事,但陶小霜相信孫齊聖的判斷和直覺。


    怒氣勃發中,她的腦子運轉得飛快,“他能寫匿名信,我們也能。我們也給公安局寫封信,信上就寫‘周胡斌和洪春是情人,是他指使張發貴寫的匿名信’。”


    孫齊聖好笑的搖頭,“這信要這麽寫,公安立刻知道是你寫的,好伐?”


    “啊!對呀,這麽寫就暴露我見過洪春的事了。”陶小霜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那就寫:周胡斌指使張發貴寫的匿名信。這個怎麽樣?”


    “這個行,”孫齊聖點頭,“我明天就跑一趟郵局。”所謂匿名信,其實有兩種寫法。一種不拘形式,卷成卷揉成團,直接往舉報單位裏塞就行;而另一種,則是寫成信件通過郵局寄送,這種其實是有名字的——沒名字郵局不給送呀:假名假地址,隻有收件單位是真的。孫齊聖可不會傻到跑去公安局塞匿名信,他自然是選第二種方式。


    ……


    港務局在滬北的公房位於虹口區和楊浦區交界的碼頭旁,是品字形的三棟舊式公寓,高家分到的兩室一廳就在品字右‘口’上那棟公寓的三樓。


    這天下午,高三梅散亂著頭發,人如呆雞似的坐在高家的客廳裏。她的左邊坐著高家人,右邊則坐著周家二老和周胡斌的兩個兄弟。兩家人吵了論了大半天,如今正等著高三梅說句話。


    高三梅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周胡斌,感覺這兩天的遭遇像是在做夢:前天,公安局秘密帶走了周胡斌,自己不知道在家裏急了一晚。第二天才得到了郵政局的通知,然後自己叫來了弟弟四海,兩人正要去公安局,周胡斌卻被放了迴來;接著是周胡斌痛哭流涕的坦白——這是他/媽的、狗屁的坦白!要不是公安局查到了那個白鷹和洪春,他周胡斌會吐一個字嗎!!!


    高三梅看著周胡斌臉上被自己抓出的道道血痕,心裏一片悲涼:以為兩人心心相映,慕煞旁人,結果卻是自己這半輩子都白活了。


    “你怎麽就做得出來,我難道不想給你生個兒子嗎——我第四次懷孕的時候,大出血差點死了,醫生說我不能再懷孕,我比誰都難過……你憑什麽這麽對我呀!周胡斌,你說呀!你說!”高三梅邊說邊掄起手,一個巴掌打在周胡斌的臉上,她的眼睛哭了兩天已經哭得血紅,這時流下的眼淚裏似乎已經帶著血。


    在場的人見了,都上前勸慰關心高三梅,真的心疼她的有之:高阿婆、高大桃、高四海夫妻還有她躲在裏麵房間裏偷聽的三個女兒。裝作擔心的人也有,和高三梅早已姐妹生隙的高雙樺,以及周家諸人。


    周阿婆作勢狠狠地打了自己的兒子幾下,然後抹著眼淚說:“親家,自打三梅和胡斌結了婚,我就把她當成我的親女兒,有什麽事都先想著她。這事是我們家胡斌做的不對,他該打該跪,可……他說的也是一個法子呀!你勸勸三梅吧,那些錢我和他爸出一半就是了。”


    “嗬嗬……”高三梅站起來,一兩天沒吃飯。她的腳早沒了力氣,身子立時晃了一晃,程穀霞趕緊扶住她。


    她靠著程穀霞,對著自己的公婆一字一句的道:“那也叫法子。我們一家出錢養著那一家三口,養大那個白鷹——他也配叫白鷹,那是我……我為我的兒子取的名字!這他/媽的叫什麽法子!”


    “三梅!”周胡斌大叫道:“你聽我說,白鷹的事還沒有人知道——洪春她在警局裏咬死了孩子是那傻子的,她說隻要我們出錢,這事她就永遠不會告訴別人。”


    高三梅冷笑著說:“我是不是還要謝謝她……周胡斌,你這混蛋,我真想看看你的心——看它還是人的心嗎?你這畜生,我要離婚!”


    “三梅,你別說氣話!”周胡斌說著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我是混蛋,我對不起你——三梅,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一次吧!”


    周胡斌邊說邊扇自己耳光,高三梅看著他這樣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一旁的程穀霞忍不住了,轉頭喊道:“百靈、百合、白露,你們快出來勸勸呀!”


    最大的百靈聞聲帶著兩個妹妹衝了出來,三人抱住高三梅就是一陣嘶聲裂肺的痛哭,這母女四人天崩地陷的模樣看得原本幸災樂禍的高雙樺都留下淚來,她也是一個媽媽呀。


    高三梅看著自己的三個女兒,個個的眼睛都腫得像核桃一般,發亂臉青,好不狼狽,兩天前她們還是一臉的笑容,水靈得像三朵花似的;她心裏不由大痛,繼而想到,如今她們爸爸幹出的醜事隻有兩家親戚知道,她們就已經這樣了;要是自己和周胡斌真的離了婚,那她們得被外人……想到這裏,她明白自己該怎麽做了。


    於是,高三梅啞著聲音說道:“周胡斌,別丟人現眼了,我們進去說。”


    三個女兒想跟進去,高三梅不讓,然後她和周胡斌關在高家的臥室裏說了半天話。


    等兩人開門出來後,高三梅已經神情平靜了。她先和高家公婆把每月要給洪春的錢定好了數——每月給25塊,他們夫妻出15塊,公婆出10塊;又說要去給陶小霜當麵道歉。


    程穀霞驚訝道:“給小霜道歉——為什麽呀?”


    高三梅苦笑著把周胡斌叫張發貴寫匿名信的事說了,“雖然張發貴是死了,這事也沒別人知道——連公安也沒證據,但我覺得對不起小霜,我們夫妻該給她道個歉。”


    程穀霞聽完立刻看向周胡斌,大罵道:“好你個周胡斌,虧你做得出來,我女兒差點就成了黑五類,你知道嗎!”


    周胡斌訕笑著說:“穀霞,都是我的錯,我們會好好補償陶小霜的。”


    然後,當晚高四海夫婦就帶著高三梅和周胡斌去了同壽裏。


    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後,高三梅讓周胡斌給陶小霜跪下道歉。


    見周胡斌真的膝蓋一彎,陶小霜就叫道:“高叔叔,快把他拉住。”


    周胡斌也不是真心要跪,借著高四海的手就站住了。高三梅見狀哭著給了周胡斌一巴掌,又拉著陶小霜的手說:“這事都是他迷了心眼,小霜,你小人不計大人過,就原諒他一迴吧。”


    隻是一個月沒見,高三梅看來就老了10歲,陶小霜看她這樣覺得確實可憐,就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高三梅大喜,又說了好多道歉的話,然後還和徐阿婆說:“既然做錯事就要有個懲罰:我們家認罰,賠給小霜200塊錢。”立時就把錢拿了出來。


    徐阿婆推了說不要。


    她卻說:“我也算小霜的半個姨媽,今年過年也該給個壓歲錢,就給200了!”


    徐阿婆推不過,就從中取了50塊錢,其餘的還是還給了高三梅。等高三梅夫妻走後,她把錢給了陶小霜,說;“都是親戚,完全不要也傷了你媽媽的麵子,這50塊錢你就拿著。”


    陶小霜於是就收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飽滿的一章,要花花。


    明天爭取開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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