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陶小霜可能真的是想多了。這次連李衛紅都沒作什麽怪,她找來負責專欄的第三人是莊沙,也是逍遙派不說,還和陶小霜張曼紅是住一條街的鄰居。陶小霜在心裏暗笑自己草木皆兵,隨後就和張曼紅一起去找了胡英奎。


    胡英奎點頭答應推薦的事後,第二天一大早賈老師就把三人叫到了辦公室。


    陶小霜有經辦班上牆板的豐富經驗,莊沙的一手毛筆字寫得好,還是個文學愛好者,張曼紅則學了好幾年的水彩畫,所以賈鴻隻問了幾句,就把‘鬥批改’專欄交給了三人負責。專欄當天中午就開工。


    這時全國各省市從上到下完成了革委會的建立,於是上麵宣布全國在9月後進入‘鬥批改’階段。從此全國範圍內都要開始一鬥二批三改,這事如此上綱上線,於是哪怕是一個中學班級的‘鬥批改’專欄也得辦得很‘盛大’不可——按賈老師的意思,這專欄由教室後麵的一整塊大黑板和走廊牆上屬於2班的兩塊空位(以往大批判專欄的專用位)組成,兩天後就要出第一期,以後每4天就得出一期,要辦到月底。


    為了在兩天裏填滿賈老師劃給專欄的3大塊‘空白’,陶小霜三人從這天的下午就開始忙活上了:查找最新的報刊以確定要摘抄的‘鬥批改’相關文章,在同學和老師裏邀稿,設計版麵,還得不時迎接來檢查進度的賈老師——這可是近日裏學校最重要的宣傳活動,班主任們都卯足了勁,要在工宣隊麵前好好表現一番。所以賈老師半天裏就巡視了3次,好在陶小霜三人動作快,已經設計好了走廊上的兩個空位的版麵。在第三次來巡視的賈老師點頭後,陶小霜趁機要他開了去教務處申領東西的條子。後來的事充分證明這是個明智之舉——到了第二天,不要說大毛筆、彩墨、長尺之類的東西,連幾盒彩色粉筆都成了各班的爭搶之物。


    為了完成第一期的專欄,陶小霜忙得都顧不上自己的感冒了,她打個噴嚏就偏偏頭,頭開始疼了就離開風口,鼻子突然完全不通氣了就用嘴唿吸,然後就繼續忙,總之一句話:她絕不下火線。


    “這篇不行,字數超了,留的位子不夠。”陶小霜邊抬著胳膊往黑板上寫字邊對莊沙說。


    “等等,我看一下”,莊沙拿著稿子看了看,然後道:“時間緊,班上就這麽幾個人投稿,王佳的這篇算寫得好的了,我刪改一些,等會告訴她一聲就行了。”


    “那好。”陶小霜繼續寫,又問,“曼紅,你的紅日圖畫得怎麽樣呢?你不畫好,我寫不了刊頭。”


    “太累了,讓我歇歇。”張曼紅說著站起來,踩上一旁的高腳板凳,嘴裏道:“快好了,再給我10分鍾。”


    “好,你快點……”


    ……


    兩天時間在三人早上6點到校下午7點離校的忙碌中一晃而過。第三天下午,賈鴻把三人叫到了辦公室,把全校評比的結果告訴了他們。


    “這次我們班出師大捷,校委會的同誌說全年級裏就屬我們班的專欄辦得最好!”


    陶小霜聞言心裏很高興,總算沒白費功夫。她和張曼紅莊沙相互看了看,眼裏臉上都帶著笑。


    “……以後的專欄你們要再接再礪,爭取月底得個一等獎。”賈老師一人誇獎幾句後,又提了更高的要求。


    離開教室後,張曼紅高興得拉著陶小霜的手直蹦,“天呀,賈老師說我的畫最好看!”


    陶小霜點頭道:“你是畫得很好呀!”


    張曼紅道:“你的字也寫得好。”


    “我的字,你的畫,莊沙選的文,還有我們一起定的版麵,這就叫相得益彰。”陶小霜豪不客氣的猛誇自己和小夥伴。


    “嘿嘿……”張曼紅笑得牙齦都露了出來。


    莊沙推推眼鏡不說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陶小霜發現和孫齊聖、朱大友在一起時,莊沙就是個典型的小赤佬,什麽都敢說敢幹,離開了兩人,他就成了個內向斯文的文藝少年。


    ……


    接下來的兩期專欄在越發默契的三人合力下都如期完成了,而且質量在67屆的9個班裏都是數一數二的水平。然後摘桃子的人來了。


    那是一周後的一個太陽落山的傍晚,教室裏其他的同學早離開了,隻留下趕專欄的三人。


    陶小霜仰著脖子寫了一下午,正邊扭脖子邊和張曼紅互相按摩手指和手腕——抓筆太久,又要豎著腕寫字,兩人的手指和手腕都僵了。


    這時,賈老師突然來巡視情了。他看完已經弄好了一半的黑板,讚賞的點點頭後,說:“我聽李衛紅說你們最近很晚都還留在學校裏。人手不夠可不行,這樣吧,我給你們加個人,明天開始張可茜和你們一起負責這事。”這話就是拍板了。說完也不待三人反應,賈鴻就背著手走了。


    他走後,陶小霜三人麵麵相覷了一會。


    張曼紅氣道:“莫名其妙的就要加個人,這是怎麽道理——張可茜可是什麽都不會的,我們要多她一個來幹嘛呀?這後門也走得太過分了!”


    陶小霜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馬上就要月底了,眼看那個一等獎三人就要到手了,突然說要加人,還是張可茜!陶小霜三人最近能常去畢工組的辦公室,三人在那裏得到了消息轉頭就互相交流。有一次,莊沙去找報紙的時候從老師們的聊天裏知道了張可茜的爸爸和工宣隊的一個幹事是親兄弟。這事在班上還沒有傳開。


    陶小霜心裏也有一種吃虧的感覺,但看張曼紅氣得把天生有些蠟黃的一張臉都漲紅了,就勸她道:“算了,現在人人都在想方設法爭取往上劃擋,你要氣,氣得過來嗎?她來了,該給我們加的分也不少一分的,還能多個人做事。”


    “而且這事本來就是賈老師說了算,你氣也沒用。”莊沙道。


    見陶小霜和莊沙似乎都不在意的樣子,還勸自己,張曼紅也沒那麽生氣了。她沒再多想,一拍巴掌,道:“那和往常一樣,我把畫畫完就先走了。”


    張曼紅走了後,陶小霜邊寫字邊問莊沙,“今天這事你到底怎麽想的?”


    陶小霜身邊的同齡人幾乎都是麵臨分配的三屆生,大家都要在今年年底決定以後的去向。所有人裏麵,表哥程迎軍的進度是最好的,那個叫王陂的人已經和他的學校聯係好了,隻等提了檔案,他就會被分配到長白山食品廠作工人——這時候沾上隻要食品二字那就是頂呱呱的好單位。第二好的人是寧鷗,她是獨生女,中波海運又是國家直屬的大單位,對職員子女有分配上的‘福利’;上次見麵時,寧鷗說她留城已經十拿九穩了了,隻是單位還沒有確定。排在第三的是孫齊聖,他是軍屬,弟弟佰歲又才十歲,算得上是半個獨生子;剩下的莊沙和朱大友,一個是獨生子,一個妹妹朱大玫小他三歲,家裏常年領救濟,條件也算不錯。數下來,隻有陶小霜自己最差,即使和高椹的戶口問題通過過繼的方法能解決了,但有迷霧鎮在,她就不能讓自己分去做普通的工人——普通的一線工人需要三班倒,她每天要巡夜,哪裏能上夜班;孫齊聖是助手,實在是要上一段時間的夜班的話,他還可以‘請假’不去迷霧鎮,大不了他不在的晚上陶小霜辛苦些;但霧燈的化形和引月隻有巡夜人能完成,陶小霜可不能‘請假’的。


    雖然前途似乎困難重重,但陶小霜心裏並不怵,她相信自己隻要盡全力往前走,披荊斬棘,遲早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不過突然被人在穩拿的分數上開了‘後門’,她也有些心情不好,就不想悶頭寫字了,想說話分散一下注意力。


    莊沙道:“張可茜和我一樣是家裏的獨生子,她估計是怕被我踩下去,所以才要加進來搶印象分。”


    雖然劃擋的具體要求掌握在畢工組手裏,但誰能劃到上工或者上農檔,畢工組的人還是得照章辦事的,要不然還不得大亂套呀,所以這‘章’學生和家長們還是知道個大方向的——首先是出身和家庭背景,越紅越好;其次是有無黑底子;然後的就複雜了:比如學生家庭是否多子,身體情況,特長,在校表現……林林總總的一大堆,凡是能和分配沾上點邊的事都在影響範圍內,這些就全看畢工組的人怎麽看,學生怎麽自我發揮了。


    像這次陶小霜三人辦專欄的事,就不能幹等著畢工組的人來發現這事——你要安靜如雞,他們就敢裝蒜到底。拿了獎後,陶小霜就準備主動去畢工組反映情況,豁出臉去狠狠誇誇自己,絕不讓這起早貪黑的半個月白費了功夫。


    如今班裏想明白怎麽發揮的人可絕不止陶小霜一人。比如王欣華,她爸爸在廣西當了很多年的兵,這次她家裏特意為她請了假,坐了兩天火車去部隊上開了封滿是紅軍章的表揚信,就是要突出她軍屬的身份,以此要求往上劃檔。還有把自己從小到大的病曆、把自家和黑五類親戚的斷絕書往畢工組送的學生……


    在這樣人人大顯神通的情況下,陶小霜已經很明白一件事:要想留城就得把班上的其他人踩在上工檔下麵。很殘酷,但在這個年代裏卻又是司空見慣的常事——這時就是個絕對的體製社會,每個人在出生時就劃了一次檔,如今是第二次劃擋了。於是她點點頭,道:“班上的獨生子就你和她兩個人,66屆的獨生子有一半能留城,你要是往上走了一步,她就懸了。”


    莊沙推推眼眼鏡,點點頭沒說話。


    什麽都是比較出來的:聰明是,努力也是。和不停喊累叫苦又對張可茜入組的事一知半解的張曼紅一比較,一直忍著感冒努力做事,沉得住氣又心思靈敏的陶小霜簡直不能再好。莊沙從眼鏡後麵看了眼陶小霜,覺得她在閃閃發光。


    可她是孫齊聖的女朋友……莊沙苦笑了下,埋頭寫字。


    陶小霜已經習慣莊沙時不時會有的沉默,她也不說話了。兩人加快動作,在天完全黑下去前總算把黑板這塊的專欄弄好了。


    陶小霜關了燈,鎖了門,“剩餘兩塊明天繼續。”


    莊沙推推眼睛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朱大友是晚熟,莊沙則是早熟了。


    被說節奏慢,蠢作者捋了捋大綱,爭取快起來,握拳。


    明天會更,時間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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