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等著我哦”,采秀說著一溜煙跑到中臥室去。把自己剛到手的寶貝小心地拿在手裏,她又跑迴床邊。坐下後,她神秘兮兮地攤開手,向陶小霜獻寶道:“姐,你看——這糖紙頭好看吧。”


    陶小霜看見采秀的掌心上放著一張正方形的小小的半透明的玻璃紙,略有些褶皺的紙上印著一個大頭娃娃抱著青葫蘆坐在一片綠瑩瑩的荷葉上的圖案。


    “確實好看”,陶小霜點頭同意。


    “還很少見呢!上午我去張嵐家玩,她爸爸從杭州給她帶了1斤軟糖——她爸好像一直在杭州出差,她就給了我一顆。”采秀臉上笑開了花,很得意地說:“我早知道她會分我一顆,就悄悄提前選好了圖案……姐,你看,這是杭州食品廠的糖標,少見吧!”


    “你的藏品裏好像是沒有杭州食品廠的糖紙頭,”陶小霜迴憶了一下。


    “姐,你不懂——看這糖標、這玻璃紙、還有這圖案,簡直是絕了!”


    她們說的糖紙頭是指包裹糖果的各種包裝紙。


    在這年頭,市麵上玩具少,買得起玩具的家庭更少。小孩們吃完糖,各種彩色的糖紙也不會丟掉的,會攢起來作為自己的收藏品和玩具。


    糖紙頭從紙質上來說,有普通紙、油蠟紙、玻璃紙之分;從內容上來說,則要看糖標和圖案:糖標就是各家食品廠在糖紙頭上印上的自家的廠名;至於圖案,即使是同一款的糖果,批次不同的話糖紙頭的圖案都可能會不一樣的。所以,作為收藏品和玩具,糖紙頭永遠是品種繁多、花樣百出的。而對於像程采秀這樣的收藏糖紙頭的‘行家’來說,夢寐以求的糖紙頭永遠少那麽一張。


    “這次,孫佰歲準得輸給我。”每次比賽猜糖紙頭前采秀都會說這話。


    “可以的,這次一定是你贏”,陶小霜從來不打擊友方士氣。


    采秀小心翼翼地把剛到手的寶貝夾在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裏。在和孫佰歲比賽前,她得把糖紙上的褶皺給壓平了。


    陶小霜在一旁坐著,覺得胸口有些憋悶。於是就站起身,去打開中臥室和大臥室之間的隔門。門一開,陶小霜感到更憋悶了。難道是要下雨?這樣想著,她幹脆到二樓的樓梯口去看個究竟。


    站在樓梯口,陶小霜隻覺得空氣裏特別沉悶,明明沒有風,鋪滿天空的魚鱗似的烏雲卻在不停地翻滾。


    “采秀”,陶小霜喊道:“阿婆不在家嗎?”


    “阿婆去查家了,查太太又犯病了。”


    既然外婆去了查家,那估計一時半會是迴不來了。陶小霜趕緊上了天台,她從曬杆上把自家的衣服全部擼下來,抱著大臥室。把衣服往桌上一放,她又馬上返身跑迴天台。


    陶小霜低頭繞過曬杆,跑到靠著欄杆擺放的3個雞籠前。


    4弄2號在天台上養雞的一共有三家人,程家養了4隻,王家養了3隻,張家養了5隻。陶小霜蹲下來查看自家的雞籠,發現兩隻母雞在抖腳,唯一的一隻公雞則奄奄的窩在雞籠的角落裏。程家養雞也有5、6年的時間了,陶小霜一看這情形就知道這雞籠必須得移到屋裏去,要不然一場雨淋下來,這3隻雞準得病的病死的死。


    陶小霜雙手提起雞籠,正往樓梯走,就聽到一陣咚咚的腳步聲。然後她就看見樓梯口走上來一個人——原來是張姆媽也上來了。


    “小霜,你也來拎雞籠呀。”


    “恩,張媽媽,我先下去了。”


    陶小霜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腳下,一邊下了樓梯。張姆媽看著她的背影,就想到了自家的3個兒子。今天兒子們正好都在家,眼看著要下大雨了,結果老大埋頭寫信,老二、老三湊著一起聽收音機,沒一個願意上天台搬雞籠的;最後隻有自己這當媽的來搬——吃雞的時候誰也不少夾一筷子,這養雞的活就沒人上心。也是,有自己這老媽子給他們養著,他們還操什麽心。


    “畢竟是有媽當沒媽的孩子,沒得比……”張姆媽自言自語道。


    陶小霜把雞籠放在大臥室的角落裏,站起身又去收撿堆在桌上的衣服。有幾件衣服已經幹了,她往床上一甩,這些得等會再來疊;她在大臥室和中臥室裏拉上曬繩,把其它半幹的衣服又晾起來——這種天氣裏半幹的衣服晾在室內,不到兩小時就能幹。


    等到陶小霜忙完,已經是下午4點半。她剛坐下來,迎國迎泰就一前一後地跑迴了客堂間。


    “別跑,小心弄髒衣服!”


    ……


    當暴雨前的第一聲驚雷響徹這方天地時,陶小霜正在分西瓜。家裏的西瓜隻剩半個,切塊的話,3個小人總覺得自己的那塊小,為了公平起見,陶小霜就不用刀切,她用勺子舀。


    迎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碗,又左右瞅了瞅身邊哥哥妹妹的碗,然後舉起右手:“姐,我的碗裏還少一勺。”


    “少不了你的。”陶小霜一邊說著話,一邊用舀湯的大鐵勺貼著西瓜皮舀了滿滿一勺,給他添上了。


    迎泰對著她嘿嘿一笑,隨即埋頭開吃。


    突然,一連串震耳的雷鳴聲在他們耳邊響起。雷聲後,大雨終於嘩啦啦的下起來了。


    聽著轟隆隆的打雷聲,陶小霜知道徐阿婆暫時是迴不來的。看來今天的晚飯得自己一個人做了。


    這時,合著雷聲,有人在門外喊道:“我們進來了!”


    陶小霜應聲轉頭,正好看見程穀霞和矮她半個頭的高椿擠在一把傘下,帶風夾雨地衝了進來。


    程穀霞母女倆剛走到半路就遇上了暴雨,全身被結結實實的淋了個透,濕漉漉的頭頂算是兩人身上最幹的部位,至於其它的地方簡直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於是進了門,程穀霞立刻轉身,一手去掩上房門,一手去扯門後掛著的毛巾。拿著毛巾,她也顧不上自己,先給臉青唇白的女兒擦起頭臉來。


    陶小霜見狀忙站起來,想了想說道:“媽,我來打熱水。擦完頭,你們就進小臥室用熱水擦擦身吧。”


    說完她腳下幾個大步走到牆角,拿上暖水瓶和自己的臉盆、毛巾先去了小臥室。小臥室裏靠牆的犄角擠擠挨挨的放著一個小書桌。把臉盆往那桌上一放,陶小霜一邊倒熱水,一邊和跟在後頭進來的程采秀說話:“采秀,你幫我去櫃子裏找兩套幹衣服。”


    過了3、5分鍾,采秀剛從衣櫃裏找出一條褲子,正往床鋪上拋時,程穀霞和高椿進來了。一進小臥室,兩人二話也不說,飛快地脫掉一身的濕衣服和濕鞋。程穀霞光著腳踩在地上,利落地把內衣也脫了,高椿卻害羞了,“媽,我不脫了,等會兒就會幹的。”


    “小椿,脫了會舒服些,你的哮喘也不會犯。聽話,快脫。”


    “不會的,我好久都沒犯過病了!”


    “不行!穿著濕衣服,你的哮喘肯定又會犯的!”程穀霞走過去想幫她脫。


    “不要——我就不脫!”高椿一邊身子往後退躲開程穀霞的手,一邊使勁搖頭。在澡堂裏光著身子還行,像現在這樣——屋裏還有兩個人一身整齊的情況下,就讓自己脫光的話,高椿情願忍一會□□的潮濕感。


    母女倆說話時,兩個頭發蓬鬆散亂的腦袋湊得很近。兩張圓圓的蘋果臉上都帶著幾分焦急之色,越發顯得相像了。她倆都有清秀的細長眉眼,不太挺但形狀秀氣的鼻子,乍一看兩人似乎隻有嘴唇不像——程穀霞的嘴型小巧纖薄,笑起來特別像古畫上的仕女,而高椿則像她爸爸高四海,嘴唇有些厚,顯得肉嘟嘟的。


    陶小霜站在一旁,看著這世上和自己血緣最近的兩人在那你拉我擋。以往每次看到這種情景,她的心裏就會感覺又酸又澀。但這一次她的心情有些不一樣,湧上心頭的不止是帶著酸味的羨慕,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自己還是宋詩時,宋媽也是這樣對自己的。


    想到宋家,陶小霜心裏不禁一沉:她已經失去了宋家,連他們的墓地都可能找不到的徹底失去。


    當心靈上的感覺太過強烈,就會反映到*上。陶小霜感覺自己的胸腔在隱隱作痛,唿吸都困難。她不禁退後兩步,靠著小書桌來支撐自己。她一邊手捂胸口努力吸氣,一邊聽著妹妹和媽媽在自己身前不停的爭嘴。


    她的心情越聽越煩躁,她想大叫:別吵了,我不舒服你們沒看見嗎!又想大哭:就你們是親密的母女嗎,宋媽也很愛我的!


    不,宋媽愛的女兒是宋詩,可不是你陶小霜。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冷冷的說。


    是啊,陶小霜的媽媽是程穀霞,她把繼子高椹當成親生兒子般照顧,又總是擔心小女兒高椿的哮喘病——所以陶小霜隻是她聽話又懂事的大女兒,一個不需要費心的女兒。


    那你陶小霜又做了什麽?你從不去高家,對表妹采秀都比對親妹妹高椿好,隻要看見妹妹和媽媽感情好就縮在一旁裝聾作啞。你不知道人心是偏著長的嗎?外婆和二舅他們對你的態度一開始就是現在這樣?


    “唔……”陶小霜的口中溢出一聲幾近於無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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