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被單廠是市級紡織廠,常年都有出口任務,也算是區輕工業局下的一個大部頭,門麵自然挺闊——沿街的廠門寬約十二米,門前有四根鋼筋水泥澆築的高大立柱聳立,一正門二側門的格局看來頗為氣派。


    一輛老虎塌車離開大馬路,就近從正門左側的小門駛進廠區。


    車上,耳邊盡是兩小人討論晚飯吃什麽的吵雜聲,陶小霜低著頭,似乎在聆聽。天生的笑摸樣讓她極其低落的情緒在臉上隻顯出了一兩分的痕跡,不過對於一起長大的孫齊聖來說卻是一目了然的事。


    孫齊聖用肩頭去碰了下陶小霜的肩頭,等她抬起頭,就靠過去輕聲道:“沒事的,你能宋詩變陶小霜,宋家人也能的……”


    聽了這話,陶小霜的心裏先是一喜,繼而又大痛,她喉頭一哽,小聲道:“即使真的能,也不一樣的……世上再也不會有宋家人了。”


    孫齊聖伸手拉住陶小霜的手,正色道,“但是有程家,有孫家,還有以後……我們的家。”


    “哼……小流氓的家嗎?”陶小霜朝他翻個白眼,手卻任他握緊。


    塌車奔著廠後的倉庫去了。心裏感覺輕鬆很多的陶小霜在熱哄哄的晚風裏不免昏昏欲睡起來。模模糊糊中,她知道孫齊聖一直握著自己的手,兩人都熱出一手汗,他也沒放開。


    ……


    本來,陶小霜是打算在光華洗個澡後就若無其事的迴家吃飯,讓自己當街昏倒的事在下塌車後就煙消雲散掉。她哪知道,塌車一出倉庫,庫管就把這事散播到二舅媽的耳朵裏了。


    於是,陶小霜被等在倉庫門口的二舅媽彭苗逮了個正著。澡堂子是沒得去了,彭苗板著臉二話不說就領著她去了廠裏的醫務室。


    “張嘴……有舌苔,喉嚨也有些腫。”


    “夾住了……體溫是36.5,不算低燒。”


    “來聽一下心跳吧。”


    一番檢查後,醫務室的竇阿姨笑眯眯地問,“小霜,聽說你昨天才出院?”


    彭苗在一旁插話,“對呀,小孩不愛惜身子,剛好就出門野了一天,竇姐,你給多開點藥吧。”


    竇阿姨抽了張病曆簽,一邊寫一邊說:“小霜沒病,就是體虛,加上中暑。你們去雷允上買些六神丸給她吃吧。至於我這裏,就給她開1個月的牛奶好了。她這年紀補一下,吃好點,很快人就會好。”


    “嗯,嗯”彭苗聽得直點頭。她接過病曆簽,看了一眼就遞給陶小霜,“小霜,你自己拿著,舅媽也看不懂。明天去奶站,我們訂大瓶的牛奶,給你好好補補。”


    “舅媽,竇姨,我能訂酸奶嗎?這天熱,牛奶過午就得餿。”陶小霜問道。


    “……你喜歡就訂好了。”彭苗看竇阿姨點了頭才同意了。


    “謝謝竇姨,那我們走了。”事畢,陶小霜和彭苗起身離開醫務室。


    醫務室外,孫齊聖三人正坐在長凳上等著她們。


    站在走道上,彭苗叮囑道:“迴家少吃點西瓜,你現在虛,吃多了會拉肚子的。還有,給媽說一聲,我們車間有一個工友,家裏老人去了,我得給他做思想工作,今晚就不迴家吃飯了。”


    彭苗這幾天排的全是中班,要到晚上10點半才能下班。平日裏,無論上早中晚哪一班,隻要沒事耽誤,她下班後都會趕迴家吃飯——在家裏吃飯比在食堂裏吃要實惠不少,1個月下來能省下3、4塊錢呢!


    “知道了,我不多吃。迴家後我就告訴外婆,今晚不用留飯。”


    陶小霜知道二舅媽是她們車間的生產組長,下班後常要組織開會或者找組員談心,今天估計是要和那個工友在食堂裏邊吃邊談了。


    “叮鈴鈴……”晚飯後的開工鈴聲響徹全廠,從不遲到的彭苗聽到鈴聲後趕緊跑去車間。


    目送二舅媽離開後,陶小霜在長凳上坐下。孫齊聖從褲兜裏摸出一塊紙質的小硬卡,遞給她,“時間還夠你去澡堂衝一下的。你快去,我們等你。”


    這小硬卡是一張一次性的澡票,是孫齊聖趁著陶小霜做檢查的時候跑去澡堂那邊買的。


    這時,比起坐更像是癱在長凳上的兩個小人頭靠牆壁眼皮直打架,陶小霜瞅了他倆一眼,搖搖頭說:“算了,佰歲他們玩累了,我也累,還是迴同壽裏吧。”


    “你不用管他們兩個……”清楚陶小霜是顧著兩個弟弟,但隻顧著心疼她的孫齊聖說著伸出雙手按在兩個不停上下擺動的小腦袋上,一陣使勁的亂揉。


    在他的蹂躪下,朱大順哇哇叫著蹦起來,孫佰歲則惺忪著眼睛,喚道:“哥,小霜姐,我餓了。”


    “佰歲、大順,別急,我們馬上迴家吃飯。”陶小霜見狀忙對和兩個小人保證道。說完她好笑地白了孫齊聖一眼,“看你把佰歲的頭揉得……我不要在這洗澡了,我們迴去吧。”


    “我覺得——你想洗就去洗。”孫齊聖知道她愛幹淨,就轉頭對兩個小孩利誘道:“既然馬上迴家吃飯,那墊肚子的兩個肉饅頭就沒了。”


    朱大順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肉饅頭!我不迴家了!”


    孫佰歲也連連點頭:“先吃肉饅頭,再迴家吃飯!”


    孫齊聖滿意地點頭,“那我們吃著等小霜姐洗澡,好伐?”


    “好啊!小霜姐,你快去洗!”大順和佰歲同聲叫道。


    一旁的陶小霜眼見隻兩句話的功夫,情勢就轉變成兩個臨陣倒戈的小人纏著要自己去洗澡了。


    “好吧,我去洗——你們別搖了。”被纏不過的陶小霜笑著答應兩個小人,手上卻悄悄地去掐孫齊聖的手臂——這猴精老是這樣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孫齊聖從小到大都是這脾氣,看來是沒得改了!自然,孫齊聖隻會對陶小霜好;可有些時候,因為他肆無忌憚的‘好’而哭笑不得的陶小霜真的有些同情那些愛和他作對的男生——對你好都能讓你感覺吃不消的人,你還敢讓他對你壞,也是勇氣可嘉呀!


    孫齊聖若無其事地受了這一下,還衝她笑出了兩排白牙,“這一下就算是抵昨晚那個……啾啾?”


    啾啾?什麽意思?


    見陶小霜不解,孫齊聖就壞笑著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輪廓清晰的薄唇。


    明白過來的陶小霜,刷地一下就通紅了臉,她大叫道,“死猴子!你居然——”


    一個正經過他們身邊的工人驚訝地轉頭,陶小霜怕被聽到,隻能壓著嗓子低聲道:“我不和你說了……那事你別想有下一次。”


    說完她把澡票往挎包裏一塞,氣衝衝的走了。


    孫齊聖看著她猶如一隻稚美輕巧的小鹿般的背影,心情極其愉快地思考起下一次的啾啾要軟磨硬套多久才能有機會?


    去澡堂之前,陶小霜到細紗車間找二舅媽借了她的洗澡用品。彭苗知道小姑娘講究,還專門找同事要了條新毛巾。至於換洗的衣物,陶小霜隨身的挎包裏正好有一套整的,要不然洗了澡還得穿汗濕的內衣褲,那她情願不洗這澡。


    至於挎包裏的換洗衣物,陶小霜本來是為去寧家準備的。雖然沒有擺過認幹親的席麵,但曾和陶爸喝過血酒的寧魯是打心眼裏把陶小霜當做自家的另一個閨女,而寧媽媽對陶小霜也是十分的好。所以,從來沒有在高家住過一晚的陶小霜卻常去寧鷗家過夜,還常在暑假或寒假時受邀到寧家住上幾天。


    早在醫院時,陶小霜就答應過寧鷗,有空就去陪她。陶小霜隻有一個挎包,所以今早收拾東西時,心煩意亂的她順手就把過兩天可能要用到的衣服也收拾了。誰知道一天不到,當時那有些多餘的舉動倒成了未雨綢繆。


    ……


    洗過澡,和孫齊聖三人會合後,還生氣的陶小霜在迴同壽裏的路上堅持不和孫齊聖說一句話。


    不停逗她的孫齊聖倒是把大順和佰歲給逗得笑疼了肚子。


    說是迴,其實也就兩條街,所以陶小霜上樓時,徐阿婆正在叫表哥迎軍擺碗筷,而二舅則放了塊砧板在地上,正準備給一個大西瓜開瓢。


    陶小霜的迴歸受到了一家人的熱烈歡迎——外婆給她遞毛巾,還用冰水衝了綠豆湯;迎軍哥往她的飯碗裏舀了很多她愛吃的紅薯,直把飯碗堆得尖尖的;采秀忙著幫她放挎包,連正頑皮的迎國、迎泰都嚷著叫著給她搬凳子。


    全家人的舉動讓陶小霜既感動又不解,二舅程穀華一語道破:“小霜,這幾天你不要離家太遠了,等天涼了,再過橋去玩吧。”


    原來被庫管誇張的傳話嚇到的彭苗早就給同壽裏打了一通電話,所以家裏人都知道陶小霜在街上中暑的事。


    在飯桌上,陶小霜一邊吃著香甜的紅薯飯,一邊努力和家人們解釋自己的昏倒隻是一時不小心造成的,絕不是身體問題。


    可是短短5、6天裏就昏了兩次的陶小霜在徐阿婆眼裏就是那個放羊的小孩。


    於是,她連飯後洗碗的‘權利’都被徐阿婆給剝奪了。吃了西瓜就被趕去睡覺的陶小霜隻能怏怏地進了小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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