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倚在欄杆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水中暢遊的金色鯉魚,纖細的手指撥弄罐中的魚食,眉目清潤,甚是悠然。


    她不想搭理靜妃,跟後宮的女人起口舌之爭,倒不是辯不過,隻是她懶得理,看到她們,她心裏著實不舒坦攖。


    靜妃看到她在此,明顯是衝著她來的。


    她不想起身離開,落荒而逃這種事情,她做不來。


    見弦歌無起身相迎之態,靜妃身側的大宮女皺了皺眉,沉聲嗬斥,“大膽!你是何人,見了靜妃娘娘竟敢不行禮?償”


    其實這大宮女知曉弦歌的身份,也知道自家娘娘對這女人厭惡得緊,嗬斥她,不過是為了給娘娘立威。


    皇上再怎麽寵她,也不能壞了宮裏的規矩,遑論眼前的女人無妃位,於情於理,見到靜妃都該行禮。


    弦歌麵色無波,嘴角微微翹起,也不知是在譏笑靜妃,還是自嘲。


    靜妃就站在弦歌身後,越靠近弦歌,她心底的不安愈發濃厚。


    美眸微轉,弦歌溫和柔美的側臉映入靜妃眼中,靜妃瞳仁微縮,竟是踉蹌後退了兩步。


    五指顫抖地扣在石桌一角,像是要捏碎掌心的大理石。


    沒有見到正臉,靜妃就被嚇得臉色蒼白。


    她搖著頭,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鬢上的金步搖隨之晃動,發出叮鈴的脆響。


    看到郎寂的時候,她覺得郎寂已經像極了沐弦歌,可單看這女子的背影、側臉,與沐弦歌一般無二。


    她不相信會有人跟沐弦歌如此相像。


    對......錯覺......一定是錯覺......


    沐弦歌就是蘇禪衣的噩夢,私心裏,蘇禪衣將修離墨歸為所有物,沐弦歌的出現,奪走了修離墨所有的目光,她繼而恨透了沐弦歌,將所有的不敢轉化為恨。


    這個噩夢會伴隨她一生,以致看到跟弦歌相關的人和物,她都打心底畏懼。


    靜妃的大宮女詫異地看著靜妃,靜妃臉色太過蒼白,而且身子微微顫栗,似乎在恐懼什麽。


    那雙美麗的眸子裏,溢滿恐慌。


    大宮女從靜妃受封起就跟在她身邊,從未見靜妃如此失去鎮定的樣子。


    大宮女抬頭看向倚在欄杆邊,支著下頜遠眺的女子。


    女子冷靜淡然,光是一個側臉,就讓人覺得清麗脫俗,甘願俯首。


    靜妃也是淡然、與世無爭的女子,可比起眼前從骨子裏散發清冷的女子相比,靜妃身上的淡漠顯得渺小,甚至是無法相比。


    難怪這女子深受恩寵,後宮女人諸多,個個都是國色天香,獨獨少了女子身上的靈氣、幹淨澄明......


    大宮女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慚愧,對眼前的女子更加忌憚......


    靜妃遲遲不開口,龍穀宮一眾宮女雖是皇上身側的紅人,也不敢怠慢了靜妃,隻得恭敬地跪著。


    翠環擔心靜妃為難弦歌,擔憂地看向弦歌。


    跟弦歌相處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斷,但足夠了解弦歌一二。


    弦歌性子不喜與人相爭,她就怕弦歌吃虧。


    今日從龍穀宮出來,弦歌就帶了翠環和四個宮女,再看靜妃身後,竟是隨了八個宮女,若靜妃想出手教訓弦歌,隻怕她們護不住。


    翠環跪在弦歌身後不遠處,右側是亭子朱漆圓柱,左側就是扶著石桌的靜妃。


    她想溜走,又怕被靜妃發現。


    翠環是個聰明的丫頭,修離墨將她留在弦歌身邊,並非沒有思慮過。


    翠環偏頭,偷偷朝跪在亭外的龍穀宮宮女看去,眼中分明就是讓她們溜走去通風報信。


    四名宮女麵麵相覷,跪在最後邊的一名宮女咬了咬牙,朝翠環點頭。


    靜妃帶來的宮女都越過她們,背對著她們恭敬地站在通往亭內的台階兩側。


    那宮女看了她們一眼,再跟其他宮女對視,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爬起來。


    宮女的身影消失在花叢處,翠環鬆了一口氣。


    靜妃一門心思都陷入迴憶裏,身後一幕沒人發覺。


    弦歌靜靜地遠眺湖麵,大宮女被她的態度激怒,就連皇後,也沒這麽冷落過她們靜妃,這女人算是什麽東西?


    不過是男人的玩物,靠著媚術從夏川國主床上爬到皇上龍榻的妖媚女人罷了。


    “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還是耳聾了?”大宮女再次發聲,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掰過弦歌的身子。


    翠環離弦歌較近,立馬撲上去抓住大宮女的雙腿。


    “靜妃娘娘,我們姑娘是龍穀宮的沐姑娘......”翠環跪在大宮女腳邊,雙臂緊緊抓住大宮女的腿,不讓大宮女上前驚擾弦歌,生怕一不留神,弦歌就受到傷害。


    弦歌的身子有多虛弱,皇上又有多寶貝姑娘,翠環通通看在眼裏。


    翠環抱著大宮女的雙腿,眼睛卻看向靜妃,這話分明是對靜妃而言,想讓靜妃知難而退。


    如今後宮都傳遍了,皇上為了姑娘和太後起了衝突,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該在這節骨眼上招惹姑娘,惹來皇上厭棄。


    靜妃迴過身來,低頭看向跪在腳邊的翠環,秀眉輕輕蹙起。


    翠環是龍穀宮的大宮女,除了郎寂,就是翠環呆在修離墨身邊時日最長。


    往常妃子見到翠環,都要客客氣氣,就怕惹惱了皇上身邊的人,招來禍端。


    靜妃沒想到,修離墨不但將翠環指派給這女人,而且翠環還敢拿弦歌的身份來壓她......


    她今日按捺不住,才想來見見傳說中深得隆寵的女人,並非有意為難。


    靜妃的臉色慢慢緩了過來,睇了大宮女一眼,“鬆開她!”


    弦歌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疏疏的聲音,翠環開口說話。


    弦歌擰了擰眉,本不想與人為敵,奈何別人非逼她出手。


    弦歌淺淺歎息,臉上籠了一層寒霜。


    弦歌收迴目光,溫吞地將裝有魚食的白罐子放在長椅上,低頭拍了拍雙手。


    弦歌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緩緩抬眸。


    靜妃也轉眸看向她,四目相對。


    氣氛頓時凝結,靜妃驚愕地瞪大雙眼,目眥欲裂。


    好不容易恢複了的神色,頃刻間崩塌,蒼白如紙。


    身子一軟,全身的力氣似被抽光,跌坐在石凳上。


    腰部狠狠撞到身後的石桌,靜妃的臉又白了幾分,可又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她腦中一片空白,耳邊轟鳴,死死地瞪著弦歌。


    弦歌也好不到哪裏去,看到靜妃那一刻,所有的悲哀充斥周身。


    她大病初愈,臉上的紅印方消,可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


    潤了水的雙眸,見到靜妃的麵容,掀起了驚濤駭浪。


    弦歌死死咬著唇瓣,身子輕輕一晃,小腿撞上身後的木椅,尖銳的疼痛從小腿漫入心頭,一雙大手狠狠攥著她的心,一點點撕裂。


    蘇禪衣......


    他納了無數後妃,將千幽玥娶為妻就罷了,為何連蘇禪衣,他也......


    他忘了嗎......蘇禪衣曾經陷害她,她在獄中險些喪命,受盡了折磨,這些,他都忘了?


    說什麽蘇禪衣與侍衛通奸,被罰往太廟囚禁一生。


    是他的手筆,當初她為此還心疼他,覺得他不必如此,因蘇禪衣之父救了他一命,懲治蘇禪衣,他心底對蘇家的愧疚隻怕一輩子難消。


    可他那時怎麽說?


    他說決不允任何人傷她,他對蘇禪衣,從沒半分男女之情。


    本來蘇禪衣一直是弦歌心中一根刺,修離墨未與她表明心跡之前,她一直以為修離墨心中的人是蘇禪衣。


    在西陵見到他們相擁,蘇禪衣訴說相思之情,而她沐弦歌一直被瞞在鼓裏,那天,她的天塌了,從蘇禪衣口中,她知曉修離墨從一開始就在利用她,而修離墨沒有否認......


    後來和修離墨有了肌膚之親,她連責問修離墨的勇氣都沒有,她想揣著明白當糊塗,可每次躺在他身邊,她總會心慌,為蘇禪衣的身份,夜夜夢魘。


    她不想失去他,心底顧忌著蘇禪衣,一麵和他儂情相依,一麵恐懼蘇禪衣將他奪走。


    後來蘇禪衣說有了他的孩子,她險些崩潰,甚至自暴自棄......


    她相信修離墨愛她,可蘇禪衣跟他青梅竹馬,對他又有救命之恩,他心裏未必沒有蘇禪衣半點位置。


    修離墨知道她顧忌蘇禪衣的存在,為了討好她,設計蘇禪衣,將她囚禁在太廟。


    蘇禪衣想將她置於死地,若非緊要關頭,他舍不得,她必定死了。


    蘇禪衣肖想他,他一直都清楚,卻棱磨兩可,沒斬斷蘇禪衣的情絲,以致蘇禪衣妒恨她。


    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對蘇禪衣,卻耐性十足。


    弦歌曾經想過,如果沒有她,修離墨會不會和蘇禪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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