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離墨握著她的手,見她臉色突變,眸中盈滿痛苦,失了神般看著他,就像透過他在看什麽。


    這種絕望的眼神,他非常不喜,對她的心疼又多了幾分攖。


    他而今是這天下的王,不再是當年人人欺壓的質子,更不是他們口中的煞星,她要什麽,他都能允她。


    可又是什麽讓她怕成這副模樣,在他身邊,她竟還會痛苦絕望?


    他的女人,他舍命也要護著她,再不放手償!


    她怕什麽,他便為她除去什麽!


    痛苦和絕望,他不允許出現在她眼中。


    輕輕攬了她顫栗的身子,安撫道:“今夜不批了,待我沐浴罷,換身幹爽的衣服,就來陪你。”


    低頭吻了吻她的額,他的聲音充滿安穩,在他的氣息裏,她漸漸恢複了清明。


    事情都過去了,不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她作甚還要悲春傷秋,陷在過去的傷痛裏不能自拔?


    後悔麽?


    不,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在其位謀其政,君臨天下雖非他所願,可他既然登了至尊之位,便要守護這天下,讓四海太平、九州繁榮昌盛,給她一個盛世。


    往日不會因她而荒廢了政務,她更不會黏著他,雖然有幾次她看不慣他深夜批閱奏折,搗亂一番,他無奈放下手頭之事,陪她安睡。


    可他清楚,她是在心疼自己,怕他累垮了身子。


    郎寂對她頗有怨言,她的心思,外人不能理解,隻以為她胡攪蠻纏、恃寵而驕,他倒寧願她恃寵而驕,滿足他的男人自尊心,享受被依靠的滋味,寵壞自己的女人。


    可惜如她那樣的性子,絕幹不出那等事。甚至他更清楚,她根本不會依賴他,遇事隻會悶著心裏,不會說出來讓他一道解決,就像她時常做噩夢,他問了多次,甚至為此冷落她幾天,她依然不鬆口。


    日子過得舒坦,不跟他服軟,也不會哄哄他,見到他隻當透明人,反觀他,一日見不著會思她,擔心她身子不舒服,連在養心殿批閱奏折,都要分神想她,每隔兩個時辰就有龍穀宮的宮女將她的一舉一動迴稟給他。


    有次恰好陰昭和夙玉庭二人在養心殿議事,聽罷龍穀宮宮女迴稟,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兩人又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主,對他好是一番調侃。


    這麽倔強不服輸的她,除卻涉及她底線,這些日子已經對他容忍到令他驚訝的程度,以前她可不會對他服軟,重迴身邊的她,像變了個人一樣,溫柔似水,詭異得讓他懷疑,若不是她時常露出的狡黠、不容侵犯的姿態,和不怕死、敢挑戰他的底線,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他想要的人。


    這世上,唯她一人不怕他,敢對他放肆,獨獨一個她!


    而他,也隻會容忍她的放肆!


    今夜,她突然收起爪子,變得嬌柔脆弱,難得見到這模樣的她,他委實不忍拂了她的意。


    郎寂守在宮門外,見修離墨走出來,上前道:“皇上,陰大人已在養心殿等候多時,您看......”


    話隻說一半,這便是郎寂的高明之處,身為奴才,隻需將事情上報,至於主子如何處理,那就不是他該擔心的事。


    像修離墨這樣身處高位的人,自然喜歡凡事自己做主,將事情掌控在手掌心,無需下屬多嘴,教他們怎麽做。


    顯然,郎寂這一點做得非常好。


    這也是修離墨為什麽這麽多年都留他侍奉左右的原因,知根知底,深得君心,忠心耿耿,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多做事少說話,多說多錯。


    就算他心底對弦歌不滿,認為皇上太慣著她了,但也不因此露出不滿,更不會怠慢她,最重要的,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喜歡她,相信主子能處理好,所以不會像那幫大臣那樣勸諫他美色誤國。


    “讓他迴去吧,明日再議。”修離墨隨手將浴房的門關上。


    郎寂看著房內漸漸走遠的黑影,暗暗搖頭。


    得,如今不但不批閱奏折,連商議國事都免了。


    皇上哪有毀約過,這女子出現後,皇上一連罷朝,如今又將國事擱到一旁,也不知是好是壞。


    郎寂也知道自己想多了,姑娘夜裏顧念皇上的身子,不讓皇上熬夜批閱奏折合情合理,以前他自個兒也心疼皇上,可不敢勸他,一是皇上不會聽他的,二是擔心皇上將他遣走。


    他不滿的是,皇上身份尊貴,姑娘竟然敢落皇上的臉,在皇上跟前沒大沒小,總而言之,就是太放肆!


    在他心裏,皇上可是極冷漠高傲之人,卻屢屢跟姑娘妥協,他心裏委實不舒服,就像高高在上的尊神,被凡夫俗子玷汙了,這感覺跟吞了蒼蠅一樣惡心。


    要知道,陰大人在養心殿等了半個時辰,苦於皇上和姑娘在內寢,怕擾了他們,才不敢進去通報。


    想來皇上也將召見陰大人之事拋卻腦後了,好不容易等他出來了,這下可好,直接說了不見,可憐了陰大人。


    不對,他更可憐,待會兒陰大人要是逼問他,他是要說實話呢,還是隱瞞?可他似乎不太會說謊。


    郎寂愁眉苦臉,恰好陰昭等久了,又派人過來催,郎寂見了那小太監,眼前一亮,叫他去迴話,隻消說,皇上今夜太累,歇下了,讓陰大人先迴去,明日再議。


    甩了那燙手山芋,郎寂一身輕鬆。


    養心殿外,站得雙腿發麻,無聊透頂的陰昭聽了迴話,忍著到口的咒罵,一臉憋屈地走了。


    讓他罰站半個時辰,修離墨這是耍他的吧。


    走了幾步,他突然折了迴來,一雙眼睛在守門的太監身上打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走遠後,還能聽到他低低的嘟囔聲,“養心殿什麽時候換守門侍衛了?”


    龍穀宮。


    修離墨帶著一身清爽走了進來,墨發披散,白袍微敞,弦歌背對著他,麵向內榻,一雙眼眸清明,含了不易察覺的哀傷。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連忙收了哀傷,支起身子靠在床壁上。


    “這麽快?”


    “怕你久等。”修離墨眸色淡淡,當著她的麵褪下浴袍,露出精壯的身子。


    弦歌臉色一紅,連忙移開眸子,“我哪有等你?”


    這什麽人,他的身材雖然極好,但當著她麵寸縷不著,不會不好意思麽?


    他臉皮什麽時候這麽厚了?


    弦歌越想越懊惱,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修離墨伸手從屏風上取下裏衣和褻褲,穿好後,朝床邊走了過去。


    “你不想讓我批閱奏折?”


    弦歌低著頭,不知他穿沒穿好衣服,雖疑惑他這麽問,還是點了點頭,“是。”


    想了想,覺得不對,改口道:“不是不想你批閱奏折,隻是不想你白天這麽辛苦了,晚上還熬夜批閱奏折。”


    “所以你是想讓我早點休息?”修離墨坐到床邊。


    弦歌往裏挪了挪,覺得他說得沒錯,“是。”


    本想說熬夜會讓人衰老得快,但顧及他會介意,傷害到他的自尊心,便沒多說。


    “你既想讓我早點迴來休息,你又沒睡,又怎說不是在等我?”


    修離墨難得心情好,想與她說說話。


    弦歌卻被堵得啞口無言,按他這麽說,倒是這個理,可她總感覺不對勁。


    索性不想了,反正她是在等他。


    習慣了他的懷抱,沒他在身邊,她還真睡不著,更怕做噩夢。


    修離墨低低一笑,攬過她的肩,躺進被窩裏。


    一道掌風從他手心而出,燭火熄滅。


    弦歌鬆了一口氣,窩進他懷裏,聽著耳邊強有力的心跳聲,雙眼漸漸闔上。


    許是白日太累,很快傳來淺淺的唿吸聲。


    修離墨收緊雙臂,下頜抵著她的頭頂,很快也陷入夢中。


    翌日上完早朝後,修離墨宣了一眾一品大員到養心殿商議南方水患之事,雖說有楊國公發起,募捐了足夠的救災銀兩,但在水患中百姓死傷無數、流離失所、家園被毀,重建南方富裕城池還需商討方案,涉及工、戶部,還需派遣官員到地方主持。


    至於選派誰去,誰有能力,還有建城方案,尚須商討。


    直至夜幕降臨,議事方散。


    修離墨迴去陪弦歌用了晚膳後,又來了養心殿,陰昭不多時也過來了。


    “咦,我說你門口的侍衛怎麽迴事,不是先前那批了。還有之前不是有幾個太監在殿外守著嗎,今夜怎麽不見了?”


    陰昭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一雙桃花眼含著笑,直勾勾盯著修離墨看。


    修離墨懶得看他,淡淡道:“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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