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弦歌醒了過來,修離墨一直守在床邊,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弦歌掀開眼簾,一張布滿陰沉的俊臉映入眼幕裏,濃眉微擰,漆黑的瞳孔掩不住擔憂。


    “夫君?攖”


    視線忽明忽暗,模糊漸漸散去,弦歌揉了揉眼睛,待瞧清眼前之人,想伸手去撫平他微皺的眉宇。


    手被抓得更緊,垂眸,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青蔥玉指,大手骨節分明,小手纖細柔軟,美了流年歲月償。


    弦歌心情甚好,輕笑出聲,牽動嘴角的裂痕,笑容忽地僵住,眼裏的笑意柔情卻未褪顏色。


    修離墨看著她,臉色緩和些許,輕輕“嗯”了一聲。


    弦歌從被子裏坐了起來,修離墨扶著她坐好,攬過她的頭置在肩窩處,雙手繞過她的後背,環住她的腰。


    弦歌伸了個懶腰,全身心放鬆地靠在修離墨懷中,聞著男人身上散發的竹香味,安然地笑著,嘴角的弧度很小,因為顧及到嘴角的傷,卻未能影響到她的心情半分。


    窗外光線柔和,一縷金光緩緩退出窗欞,帶著浮塵微粒繾綣而上,像一道圓筒,一直連到天幕落日。


    弦歌眼裏跳躍著微光,遠處雲霞透出萬丈金光,一縷縷穿破雲層,染得天邊美輪美奐。


    “笑什麽?”修離墨攬緊了她的腰身,順著她的小腹輕摁。


    說她什麽好,被打成這樣還笑得出來,她醒來第一句話叫的是夫君,他很是受用,起碼悶在心裏的惡氣散了不少,可對她越發心疼。


    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才給了母親可趁之機,她不怨他麽?


    如果他能及時趕到,她也不至於受委屈。


    養心殿那些人敢將翠環攔在外麵,耽誤了時辰,若千幽玥沒來,他不敢想象母親會如何對她。


    養心殿那幫人,他不會放過!


    “開心啊。”弦歌轉頭,看著男人的側臉,竟是一怔。


    這男人著實俊得過分。


    “嗯?”修離墨偏頭,眼眸黑得發亮。


    弦歌把玩垂在他胸前墨發的手頓住,突然勾住他的脖頸,修離墨配合俯下身子。


    弦歌笑得歡暢,在他耳鬢廝磨,“醒來就看到你,這種感覺真好。在你身邊,得你關懷,我很知足,很開心。”


    四年來,夜半驚醒,獨她一人麵對黑夜,愧疚、思念將她緊緊裹在繭裏,作繭自縛。


    她從未想過還會有重迴他身邊的機會,哪怕在夢中,他都是冷笑著將劍狠狠刺進她的心口,然後深情地摟著別的女人越走越遠,她在後麵哭喊著告訴他真相,卻換來他的鄙夷,直至消失在眼前,再也尋不著蹤跡。


    噩夢終究是噩夢,如今他們還是在一起了,她求得不多,至少在她離開之前,他們都要好好的,不負相遇、相知、相愛一場。


    修離墨嘴角勾了勾,捧著她的臉,身子熱得很,口幹舌燥,紅唇近在咫尺,他想吻她。


    低了頭,目光觸及她臉上的傷,唇上還留了一圈壓印,破了的嘴角凝著血絲。


    鳳眸閃過心疼,一腔情動生生冷卻,並非嫌棄她,而是這樣柔弱的她,他下不了口,恐傷得她更重。


    男人的氣息噴在雙頰上,弦歌看著越來越近的薄唇,羞紅了雙頰,緩緩閉上眼睛,等了許久,男人的唇都沒落下來。


    難道她會錯意了?他分明想吻她的,跟了他許久,兩人又曾是夫妻一場,他什麽時候情動,她自然清楚。


    換句話說,他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要幹嘛。


    偷偷睜開眼睛,那雙眸子晦澀陰騖,俊臉陰沉。


    弦歌暗想,他生氣了。指腹劃過臉頰,有點刺疼。


    看來這氣不是對她發的,這人是心疼她被打了。


    “夫君,你別老皺著眉頭。年紀不小了,皺著皺著,到時候該長皺紋了。”弦歌笑嘻嘻地摟著他的脖頸,邊說邊拿手撫摸他的眉梢。


    這話落在修離墨耳中,他以為弦歌是嫌棄他年長她許多,心裏頗為不是滋味,眉梢沒撫平,倒是攏得更緊。


    “嫌棄我老了?”修離墨拉下她的手,那眼神駭人得緊,似乎弦歌敢點頭,他會將她狠揍一頓。


    弦歌表情認真地看著修離墨,真誠的目光傳遞著嚴肅。


    修離墨的心緊了又緊,連他都沒發現,瞳孔深處閃過慌亂。他確實年長她許多,以前他正值風華年紀,自然不會想到這些,他又一貫自信,更不會將年齡放在心上。


    他一直奉行,凡事靠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一如當初的她,他想過要了她之後,他的生活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有了軟肋,凡事會束手束腳,所以他眼睜睜放她手欺負而不顧,狠了心要將她驅逐出心裏,誰想到試了千百次都不能成功。


    反而越想放下越想得到,既然放不下,他又自信能護她無恙,便強硬地擠進她的人生,將她帶入他無盡的深淵地獄。


    想要她的心沒變過,那時恣意灑脫,完全沒想到他們年齡適不適宜,隻知道,他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她。


    現在想來,他長她七歲,年齡差不是很大,可他這些年征戰沙場,風吹日曬雨淋,人滄桑了太多。


    恢複容貌後,他對自己的臉特別自信,可在她眼裏,他是不是蒼老了很多?


    一千多個日夜裏,他盡攬天下大事,又急著收複天下,時常夜不能寐,對她又想念得緊,也恨得很。


    有一日,郎寂替他梳頭,說他鬢角長了白發。


    嗯,她一定沒有看到,郎寂把那一縷白發藏在發裏,這也是他一直拒絕讓她綰發的原因。


    在天下人麵前,他有足夠的自信傲視天下,可在她麵前,他生了膽怯心理,就怕她嫌棄他老了,瞧不上他。


    當年她跟夏弄影離去之前,她可是說了,毀了容的他讓她厭惡,如此在乎外貌的她,怎能接受他有了白發。


    若是依她之言,再有了皺紋,他不敢想象,這近一個月的平和相處,會不會遭到破壞?


    如果從來就沒有過,失去後他頂多歎息,卻不會痛得難以接受。現在他們過得親密無間,若突然讓他失去她的關懷,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


    傷她,是他萬不想的,更不想逼她。她若厭棄他,他隻能囚禁她,終身都不會讓她離去。


    弦歌不知道,她當初一句無心話,想著讓他更加堅信她離開的決心,卻造成了他心頭的一根刺,哪怕到了今日,她在他身邊無數次說不會嫌棄他,他心底的刺也去不掉。


    他的自信,在她跟前,消散得一幹二淨。


    弦歌不知在這一瞬間,他的心思發生了千變萬化,她不喜他為她擔憂,其實沒必要,太後是他母親,雖說對她動了手,可到底沒真傷害她,且太後是為了兒子教訓自己,她可以理解。


    若她有了兒子,她兒子被一個女人傷害成這般無二,隻怕她會恨不得殺了那女人。


    千瀾初呢,她有能力悄無聲息地處決了她,雖然她是怕修離墨恨她才放過她,但不可否認,她不討厭千瀾初。


    弦歌看不得修離墨皺眉,又不懼他的眼神,便想逗一逗他。


    弦歌點了點頭,正色道:“嗯,你是老了。本來就大我很多歲,如果額頭多了幾道皺紋,夜裏又忙著處理奏折不歇息,過不了多久,你的肌膚就該鬆弛暗淡了。到時候走出去,人家都說你是我父親,看你的臉往哪擱?”


    弦歌忍著笑,眼底星星點點。


    看著修離墨這張臉,哪有她說得誇張,俊美如斯,不似年近而立,比起四年前,輪廓深邃明朗,愈發成熟,肌膚卻彈性十足、白皙如玉。


    弦歌誇大其詞,不過想讓他不要動不動就皺眉,他每次皺眉,她便心疼。況且這人是個工作狂,常批閱奏折到午夜,晨間還要早起上朝,午間又不休憩,也不知這身體如何熬過來的。


    夜裏她在一旁看書,陪著他,他都能熬到深夜,依她看,若不是顧及到她嗬欠連連,勸她先去休息,她又不肯,他迫不得已,才熄了燈,陪她一道休息。


    郎寂看她那眼神,顯然覺得她不識大體,耽誤了皇上,還有點禍國妖姬的意味。


    弦歌沒理他,修離墨又不是機器,奏折永遠批閱不完,可身子要是垮了,倒時難不成還要拖著病軀處理不成?


    有她的監督,他尚且熬到深夜,過去那些年,他豈不是時常熬通宵?誰敢勸他,除非不要命了,想到此處,弦歌心裏像生了根刺,想拔掉又不知長在哪裏,不至於要了命,卻陣陣生疼,一***襲來,倒叫人好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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