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聲音脆生生,如同玉珠落入水中激起的波瀾。


    小女孩七八歲光景,頭上梳著朝雲雙垂髻,發鬢貼在光潔的額頭上,眉心一抹朱砂,花瓣絢爛綻放。


    身上穿了一件紅色的夾襖,毛絨絨的衣領掩住了白皙虯長的脖頸。


    下身紫色裙襖,縷縷垂涎而下,層層交疊,繁瑣複雜。


    最奪人眼球的,卻是她裹在身上的披風,手工精巧,一朵紅蓮紅豔耀眼,披風本身卻是白色,遙遙望去,就像冰天雪地裏紅梅綻放,風華無雙。


    這女孩容貌端得無雙,標準的鵝蛋臉,娥眉青黛,美眸顧盼生輝,鼻子挺翹,唇若櫻桃,微微一抿,卻不怒自威償。


    一股渾然天成的矜貴雅致,麵容尚未舒展,已隱隱有傾國之色。


    隻是這眸子,波瀾不驚,猶如一潭深水,碧波深沉,不似孩子的天真純然,反倒像曆經滄桑的垂暮之人。


    此刻,這雙眸子洋溢著欣喜,深處卻一片寧靜,好似在哪瞧過?


    弦歌凝眉深思,卻見她手中握著一柄長劍,電光火石之間,腦中頓時激靈。


    “你......是那個鐵籠裏的女孩?”弦歌兀地驚唿出聲,手裏的托盤險些被她扔出去。


    “姐姐還記得我?”小女孩輕靈一笑,眉梢彎彎,轉身將手中的劍扔給身後的侍女,然後往弦歌懷裏撲來。


    弦歌將手上的托盤抬高,低頭細細打量這女孩。


    怪不得她覺得眼熟,原是那雙眸子,眸光像極她前世的妹妹,妹妹安靜時便會露出滄桑的眼神,雖不如眼前這女孩深沉莫測,卻也讓人捉摸不透。


    當日在安陵王府,沐安澄讓人將一囚車的奴隸帶上來,展開了血腥的屠殺。


    這女孩正是修離墨要射殺的那撥人裏的一個,當日她還為了她頂撞修離墨,後來出現刺客,她被打暈擄走,接連發生讓她措手不及的事,她也漸漸忘了那件事。


    沒想到這女孩會出現在琉玥王府,穿著光鮮亮麗,再沒了當日的狼狽,難怪她沒能一眼認出來。


    那時她的臉黑漆漆,瞧不清麵容,獨獨一雙眸子無所畏懼,仿若仙童冷眼笑看凡塵俗世的權力爭鬥。


    弦歌沒想到在那汙垢之後竟藏了這麽一張不俗的臉。


    如此不凡之貌,舉手投足盡是尊貴之氣,她豈會是奴隸這麽簡單?


    見弦歌皺眉,臉上似乎喜色,女孩心裏一沉,不安地扯了扯弦歌的衣袖,“姐姐怎麽了?莫不是不喜歡嫣語?”


    糯糯的語氣,帶著淡淡的撒嬌,不似起初的清冷,弦歌心中頓時軟成一團。


    她對這樣的女孩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沒有,姐姐是太高興了,有點反應不過來。”弦歌朝她笑笑。


    “那就好,我還以為姐姐不喜歡嫣語呢。”小女孩目光落在弦歌高舉的手上,然後乖巧地鬆開弦歌,退出她懷裏。


    “姐姐莫怪,嫣語太高興了,所以忘了姐姐手上還端著東西。”


    “沒事。”這女孩知書達理,她煞是喜愛,隨口問道:“你叫嫣語?”


    見小女孩點了點頭,弦歌疑惑地看著她,“你怎會在這?而且......”


    弦歌輕點下頜,眸光落在她身上。


    小女孩了然,臉上的笑意散去,隱隱帶了怨怒之氣。


    “是琉玥王帶我迴來的。”


    弦歌一怔,修離墨救了她?


    那她幹嘛一副修離墨欠了她的樣子?


    “我家人都死了,隻有我一人活著。若不是他,我們怎會慘遭屠殺?”


    弦歌皺眉,心裏有些不舒服,“這不能怪他,他事先並不知情,而且他也沒殺你家人。”


    “若沒有後來的刺殺,姐姐你說他會不殺我們嗎?”小女孩諷刺一笑。


    弦歌一僵,這她還真不敢肯定。


    小女孩垂下眸子,低聲道:“姐姐放心,我討厭他,卻不恨,不然他也不會留我,而且還好吃好喝地待我。”


    弦歌鬆了一口氣,這時小女孩笑道:“托姐姐的福,若不是為了姐姐,他那般無情之人定然不會救我。”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她還好奇修離墨為何會救下她,依他的性子,決計不像那種會心慈手軟、濫發好心的人。


    小女孩道:“若非姐姐那一擋,他後來也不會命人將我救迴來。他後來說過,不必感激他,救我命的人是姐姐,他讓我發誓,永遠保護姐姐,不讓姐姐受到傷害。”


    弦歌訝異地看著巧笑倩兮的女孩,心中卻頗為感動,那個男人,那時就為她思慮了麽?


    她想救那個女孩,不過是女孩長得像她妹妹,他呢,為何從來沒對她說過此事?


    “嫣語,你在王府過得可還好?”如果說她起初是因為妹妹想救這個女孩,現在卻真喜歡上她,而且為她的聰明伶俐心疼。


    “很好!吃喝不愁,就是那個冷麵人不帶姐姐來見我。”說到這裏,小女孩有些委屈。


    她的親人在那場刺殺中死光後,她心裏惟一牽掛的就是當時毅然替她擋箭的姐姐,而那個狠辣的男人竟然將她困在府裏,不讓她去見姐姐。


    “冷麵人?”弦歌搖頭失笑,可不是嘛,在世人眼中,他無情無欲,這詞頗為貼切。


    不過,他能容忍這麽放肆的丫頭,實屬不易。


    “嫣語姑娘,練武的時辰到了,教習師傅已在恭候多時,請隨奴婢移步紫竹林。”


    一直跟隨在嫣語身後的侍女突然移步上前。


    侍女的眉梢悄悄掠過弦歌,她倒不知這女子是誰?


    依照穿著打扮,不似府中婢女,莫不是王爺新納的侍妾?


    “知道了,你先過去,我隨後就來。”嫣語麵露不悅,朝侍女擺了擺衣袖。


    那張稚嫩的臉上變換嚴肅的神色,配上她冷然的麵孔,侍女深知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言,後退離去。


    弦歌訝異地看著這一幕,嫣語儼然一副主子模樣,修離墨竟能這麽縱容她?


    “姐姐......”


    稚嫩的聲音將弦歌的神思喚了迴來,弦歌偏頭傾聽。


    “姐姐,我不想呆在這裏,我想跟你一起,你能不能帶我迴去?”嫣語殷切地看向弦歌。


    弦歌為難了,她那皇宮根本就不適合帶人迴去。


    況且皇宮那般藏汙納垢的地方,她怎能將她往火坑裏推?


    “嫣語,你聽我說,這裏挺好的,修離墨不會欺負你。”弦歌微微彎腰,耐心地叮嚀嫣語,“姐姐有自己的難處,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怎能將你帶入險境?姐姐答應你,以後會常常來看你,好不好?”


    嫣語又豈會是尋常人,姐姐能跟那個惡魔打交道,身份必定不俗,是她癡心妄想了。


    “姐姐,那你說了,以後要常來看看我。”嫣語戀戀不舍地依偎進弦歌懷裏,抱著她的腰磨蹭。


    弦歌空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笑道:“會的,你要好好習武,以後才能保護自己,懂嗎?”


    “嗯。”嫣語點了點頭,從弦歌懷裏退出來,眼巴巴地看著她,一步三迴頭。


    直到嫣語拐進西南角落裏,沒了蹤跡,弦歌才端著托盤往迴走。


    走到半路的時候,陰昭迎麵走來,告訴她,修離墨已經迴到內殿。


    內殿是修離墨休寢的臥室,順著書房的長廊往裏走,拐兩個彎就到。


    棲梧軒裏,仆人一早就起來打掃院落、修剪花草,見到陌生女子出現在棲梧軒,訝異地相互凝視,而後紛紛低頭幹活。


    王府的規矩,下人不得亂翹舌根,不得八卦主子私事。


    弦歌走到內殿門口的時候,葉落恰好關門,轉身便見到她。


    他一點也沒有驚訝,朝她禮貌地點點頭,然後大踏步走出去。


    弦歌拾級而上,聽陰昭說,她剛去廚房,他就醒了,然後一言不發地迴了內殿。


    “修離墨?”她喚了一聲,半響沒人迴應。


    咬咬牙,她伸手推開房門,又轉身關上。


    第一次進入他的房間,裏間擺設低調奢華,清冽的男性氣息濃鬱馥香。


    內殿極大,分為外廳和內寢,一道屏風遮住了內寢。


    弦歌以為他醉酒尚未清醒,迴來又歇下了,於是將托盤放在外廳的桌子上,想來這是他往常用膳的桌子。


    輕手輕腳繞過屏風,卻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寬敞的浴桶氤氳熱氣,白霧徐徐上升,男人雙手搭在桶沿上,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輪廓隱匿在白霧後,青絲披散在胸前,透露出一股妖媚的氣息。


    “誰?”男人猛地睜開眼睛,快速拾起地上的麵具覆在臉上。


    眸光犀利地掃向門口,弦歌臉上一熱,連忙捂著眼睛轉身,顫抖著聲音道:“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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