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弦歌,你放肆!”


    一聲暴喝來自上端的皇帝,他鐵青著臉,右手直指弦歌,寬大的明黃袖袍在風中飄蕩。


    太後氣得捂住胸口,狠狠喘著粗氣,保養精致的麵龐扭曲成一團,身後的方明從驚愕中迴神,趕緊替她拍背順氣。


    眾人的目光又移到了皇帝身上,一側的紅衣女子眸光卻落在修離墨那處。


    冰清嚇得臉色一白,雙腿軟跪在地,拉了拉弦歌的衣角。


    那一聲重重砸在心上,帶著帝王的威嚴,蔓延在空蕩蕩的殿中,弦歌一震,心裏的驚懼像水泡一樣滋滋往上冒償。


    她一心想著不讓修離墨中了皇帝的陰謀詭計,卻渾然忘記了,若是她搞砸了皇帝的計劃,皇帝必然不會放過她。


    可是那又怎樣,哪怕知道這個男人在利用她,她還是不想讓他出事。


    隨著這一聲落下,修離墨甩了甩手上的酒漬,彈了彈衣袖,施施然抬眸。


    那雙眸子裏冷漠淡然,全然沒有了在西陵那時的溫潤。


    猶記得那一夜,他病得很重,卻將她攬在懷中睡了一夜。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是在他清香氣息的包圍下,他溫暖有力的懷中,她漸漸陷入了夢中。


    那夜她睡得很香,夢到了前世的父母在她離世後,很快從悲傷中走出來。


    都說病人最容易心軟,她想那夜他一定病糊塗了,所以才會那般依賴她。


    果不其然,清晨醒來,他冷冷地將她趕出房間,再沒給她好臉色看過。


    一個月的歸程,他們見麵的次數少得可憐。


    她知道他在生氣,可氣什麽?


    氣她偷偷逃跑麽?


    他尚且可以利用她,她為什麽不能違心地折損他的傲氣?


    這樣也好,兩人再無瓜葛。


    在西陵,她可以忽略那個紫衣女子的存在,可是迴京後,那女子就像鬼魅一樣纏著她。


    她沒辦法忘懷墓室裏見到的那一幕,那女子是京城裏的人,他迴來,那他們是不是暗地裏在一起了?


    弦歌覺得自己肯定瘋了,都到這一刻了,還在庸人自擾,現在自身難保的是她。


    苦澀一笑,她低聲對修離墨道:“不能喝。”


    見他沒反應,眸子深沉如海,她咬牙轉身麵對帝王的怒火。


    睜眼說瞎話,“臣妹不是故意的,就是喜歡那個杯子,想借來瞧一瞧,誰知沒拿穩,就......”


    聲音也逐漸變弱,她頓了下來,惹來眾人一頓唏噓。


    皇帝手背上的青筋暴跳,大手一揮,掠過全場的百官,厲聲道:“你當這文武百官都傻了嗎?”


    文武百官無端被罵,懵了一瞬,旋即臉色難看起來,不好對皇帝表達怒火,於是噴火的目光悉數落到弦歌身上。


    得,又得罪了滿朝文武。


    弦歌如遭火燎,暗暗瞥了修離墨一眼,見他眸光淡淡,沒再飲酒,也無不妥之處,旋即鬆了一口氣。


    幹脆低頭道歉,“臣妹知錯,請皇兄饒恕臣妹的任性妄為。”


    這一聲道歉將皇帝的怒火堵住,找不到發泄口,臉色愈加難看。


    她若是像以前那般愚蠢,出言反駁,他倒是可以借機責罰一番。


    可她得罪的人不是他,又認錯,給足了他麵子。


    畢竟是他皇妹,百官麵前他又不能損了皇室臉麵,於是將這燙手山芋扔給那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人。


    “琉玥王,既然她衝撞的是你,那便隨你處置。”


    隨著這一聲落下,眾人的目光又轉到修離墨身上。


    那些眼神包含同情,亦有幸災樂禍。


    冰清高懸的心終於落下。


    在她看來,琉玥王如何也不會傷害公主。


    可她這次想錯了,就連弦歌也懵了。


    泛著寒光的劍抵在脖頸上,絲絲瘮人的寒意從皮膚竄入心底,將她的心擱在了冰天雪地裏。


    持劍的人赫然是他。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站起身來,眸光淩寒刺骨。


    白袍輕蕩,飄然如謫仙,可渾身卻散發著強烈的嗜殺之氣。


    他的眸子猶甚,狂妄深沉,寒氣淩然。


    “本王若說殺了她呢?”


    他低低一笑,嘴角含著一抹殘冷的弧度,低沉的聲音散入風中。


    殿內寂靜無聲,似是被他這話唬住,隻餘舞台上的紗幔在風中簌簌作響。


    殺了她?


    他說殺了她?


    就因為一杯酒?


    還是她挑戰了他的權威?


    弦歌手腳發涼,垂眸瞧著擱在脖頸上的軟劍,她聞到了血液的腥味。


    可為什麽那被他割破的肌膚不疼呢?


    為什麽還要犯賤地管他的死活呢?


    這一刻,她隻想笑,笑自己的癡傻。


    這般想著,她也真笑了出來。


    淒涼的笑聲蔓延在眾人耳邊,令人發怵,寒毛直豎。


    皇帝微微皺眉,一旁的太後似乎也沒想到修離墨會這般狂妄,一時愣住。


    怎麽說都是皇家公主,再怎麽不濟,也不能讓一個質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殺了,那末慕幽的臉麵何存。


    “她的命,你拿不起。”皇帝沉聲道。


    這一次,他維護了弦歌。


    弦歌眼睛酸澀,嘴角的笑漸漸斂住。


    她愛的人要殺她,而最後救她的卻是一直想要殺了她的兄長。


    “那貶為庶人如何?”他握劍的手一動不動,嘴角的笑意漸濃。


    弦歌身子一震,眼中淚珠瑩瑩,咬牙看向那個絕代風華的男子。


    他的眸子卻越過她的肩頭落在皇帝身上,皇帝微微沉吟,似是在思慮,一側的太後迴過神來,不悅地瞪著修離墨,卻沒有開口。


    這種事還是讓皇兒自己來,她雖多年未管事,可也明白後宮與朝堂息息相關,皇兒諳熟帝王權謀,很多事情不需要她插手,弄不好來拖了後腿。


    皇帝稍稍猶豫,眸中卻極快閃過笑意,身側的紅衣女子驀地搶先出聲:“琉玥王,公主雖性子頑劣了些,但心腸不壞。你這般咄咄逼人,實非大丈夫所為。”


    “那貴妃以為如何?”他淡淡道,眸子恢複淡然。


    不知是不是弦歌錯覺,那抵在脖上的劍抖了一下。


    “稍加懲罰便好,例如關關禁閉什麽的,畢竟是女孩子,萬萬不可受了那皮肉之苦。”那女子莞爾一笑,依向皇帝,嬌聲道:“皇上以為如何?臣妾的想法可還好?”


    皇帝輕輕一笑,寵溺地拍了拍女子的手,“還是愛妃心思巧妙。”


    轉而看向修離墨,眸光威嚴,朗聲道:“琉玥王,看朕一分薄麵,饒了她一迴,如何?”


    雖是問句,由帝王之口而出,卻是帶著毋庸置疑的霸氣。


    修離墨微微眯眸,睥睨了弦歌一眼,冷聲道:“便饒了你這一迴。”


    長袖一揮,劍纏迴腰際。


    貴妃。


    想必那女子就是皇帝的寵妃蘇貴妃。


    她一句話抵過皇帝的話,嬌柔的女人果然最得男人的心。


    連他這般淡漠的人,都給了她薄麵。


    隻是,她沐弦歌永遠不會是那種嬌滴滴的女人,也不會撒嬌討好。


    就是這麽一副死性子,撞了南牆也不迴頭,見了棺材也不落淚。


    修離墨拂袖坐下,見她愣愣站著,不悅道:“還不滾?要本王送你一程麽?”


    送一程?


    這話落在眾人耳裏便有了其他意味。


    譬如,不滾是想死麽?


    百官唏噓,都道蘇貴妃得寵,連琉玥王都賣了她麵子,一場風暴就被女人軟軟的一句消散了。


    這女人果然是狐媚子,魅惑君王,連這淡漠的男人都......


    “沐弦歌,滾迴竹霜殿。”


    連皇帝都發話了,她還有什麽臉麵留下?


    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在百官麵前演了一出好戲。


    冰清連忙爬起來,扶著弦歌,弦歌怔怔轉身,眉眼低垂,任由冰清牽著往外走。


    心痛到麻木,那劍撤離了,可卻似乎無形中狠狠刺入了她的血脈裏,溫熱的血液融入冰冷的夜裏,她的生命慢慢消散。


    “噗通”一聲,她倒在地上,不疼,一點都不疼,就是腳沒力氣支撐她了。


    冰清被她一帶,也險些摔倒。


    眾人的目光原就膠結在她身上,隨著她這一倒,眾人眉間凝成一團。


    她輕輕一笑,冷冷地瞧著沾了灰塵的雙手,稍稍偏頭,餘光瞥見男人遽然緊縮的眸子,似有心疼閃過,一瞬恢複淡然。


    弦歌苦笑,是他要殺了她,又怎還會在乎?


    又幻覺了。


    看她這般,冰清難受極了,咬牙將她扶起來,將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


    她到現在還是懵懵的,公主為何急匆匆來華清宮,又作何奪了琉玥王的酒杯,而讓她最最不解的卻是琉玥王要殺了公主。


    背後傳來低低的勸慰聲,似乎有人在活躍氣氛,殿內又熱鬧了起來。


    眾人悄悄對視,皆是鬆了一口氣。


    這時,弦歌突然推開冰清,麵色冷然地往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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