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紅漆木門被重重砸開,冷風颼颼灌進室內,“噗嗤”一聲,燭火熄滅。


    “沐弦歌……”


    黑暗中,修離墨放緩腳步,一雙銳利的眸子掃向四周。


    水晶簾上珠子搖曳,聲音清脆如雨滴落地,在黑夜裏寒光閃耀償。


    珠簾內就是臥室,修離墨一步一步朝珠簾走去,虛浮的腳步聲一如他此刻的心,飄蕩在懸崖上,又狠狠墜入穀底。


    “……在……我在……”顫栗的聲音入耳,細聽之下,尚能辨出哽咽攖。


    她緩緩站起來,屏風上暈出她的倩影,帶著輕微的顫栗,狠狠地砸在修離墨心口上。


    修離墨一把掀起簾子,力道之大,美如雨幕的珠簾叮鈴作響,隨後無數珠子散落在地。


    寒光滾落在雲紋繡鞋下,她身子輕顫,那滿地的透白讓她微微訝異。


    未及開口,周身淩然一暖,身子抵上一具滾燙的胸膛,她的臉貼在他胸口,還能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


    她被他緊緊箍住,大掌順著脊背輕拍,那麽溫柔,耳邊紊亂的心跳聲在寂寞無聲中恢複平穩。


    “……修離墨……”她低聲喚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這時候她已然冷靜下來,亦知脫開他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可她發現手不聽使喚,溫暖的觸感讓她貪婪地纏上他精瘦的腰間。


    他身子猛然一震,吻細細碎碎落到她發絲上,“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稱唿變了,在深夜裏,她默然不語,頭埋在他懷裏,輕輕蹭了蹭。


    沒有再說話,他擁著她,她環著他,美得如同一幅畫。


    他絕美瞋黑的眸子冷然環顧四周,沒有借助燈火,依然可如白日視物,所有的一切盡收眼底。


    除去散落在地的珠簾,屋內沒有一絲異樣,甚至連打鬥的痕跡都沒有,以他的功力,若是有第三個人,進房那一刻早該察覺到。


    可是除了她的唿吸,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那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既然不想開口,他也無法逼迫她,真相可以查,可她,他卻狠不下心逼迫。


    修離墨此刻還心有餘悸,想到那一聲尖叫,眸中抿進一抹嚴厲,沉痛斐然。


    他放棄詢問,弦歌卻自己開口了,聲音從他懷裏悶悶逸出,“是老鼠……我怕老鼠……”


    老鼠麽?


    這個解釋似乎很合理,現場沒有打鬥,沒有發現異常,可是修離墨卻是不信。


    冰清、吟夏住在隔壁,多日的勞累早已使她們陷入夢境,突然傳來弦歌的厲聲尖叫,兩人趕忙披衣而起。


    恰在此時,葉落、左岸、李君瀾、陳明先後趕來,聚集在院落裏,眾人不明所以,眉梢輕凝,見得她倆進屋,自是不再停頓,隨後進了弦歌閨房。


    燭火點燃,一室狼狽落入眾人眼中,圓潤的珠子隨地皆是,看這架勢,水晶珠簾是被人扯斷。


    郡守陳明心裏一沉,渾濁滄桑的眸子不複昔日光彩。


    他是外派官員,常年不進京,亦不喜與京中官員私交過密,故而也以為天辰皇帝甚是寵愛公主。


    傳言公主心狠手辣,滿朝文武不知有多少人在她手裏吃過虧,按理說,皇帝會為了安撫百官而責罰公主。


    誰知皇帝默然不語,就連百官上奏彈劾多次,都被不鹹不淡擋迴,次數多了,大臣們也摸清皇帝的心思,對公主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日久天長,倒是讓她養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直到兩年前,她闖出彌天大禍,皇帝一改以往隔岸觀火之姿,震怒之餘,加上群臣力勸,將其打入冷宮。


    不曾想,短短兩年,她竟又卷土重來,離開了冷宮,此等女子,他一個小小郡守,怎惹得起?


    越想越心驚,陳明背上冷汗陳岑岑,若是今夜公主在他府上出事,別說烏紗帽不保,恐怕要吃不完兜著走。


    李君瀾冷冷瞥了他一眼,嚇得他趕忙低下頭,這少年統領,也是極為不好惹的。


    這一幕葉落看在眼裏,嘴角蕩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李君瀾住在東廂房,這裏是西廂房,兩處隔了幾條長廊,他和左戰一直守在東廂房院落之外,是以公主發出尖叫,他們及時到場,他李君瀾算怎麽迴事?


    難不成也一直遊蕩在院落之外?


    葉落和左戰算是頂尖高手,在這慕幽鮮少碰到對手,若是方才李君瀾一直都侯在外間,而他和左戰竟然杳無察覺。


    葉落心下一驚,恐怕這李君瀾功力在他和左戰之上。


    李君瀾思慮弦歌安危,對葉落驚疑的眼神熟視無睹,抬步就往裏間走。


    冰清突然攔住他,於此同時,吟夏接到冰清的暗示,不動聲色地移到屏風前。


    她們是最先進屋的,看到屏風上的影子也是一驚,那屏風後,分明是公主和一男子相擁。


    能讓公主吃癟的,就是隔壁的琉玥王,而事發到現在,他都未曾出現,不難猜,屏風後麵定是他和公主。


    不敢打擾兩人,冰清、吟夏本想悄悄退出去,葉落一幹人等已經闖了進來。


    公主夜會男子,即使那是權傾朝野的琉玥王,那也難堵悠悠眾口,若是傳了出去,公主要被戳著脊梁骨罵的。


    所以,不能讓人瞧了去。


    “……李統領……你……”李君瀾眸子微厲,撥開冰清的手,身後的葉落見勢,眸子輕落在左岸身上,左岸會意,拔劍架在冰清脖子上。


    冰清氣得臉色發紅,眼睜睜看著眾人往裏間走,左岸唰地收迴劍,無視冰清嗔怒的美眸,旋即跟上。


    外間的吵鬧,修離墨早已知曉,他嘴角牽起冷寒的笑意,鳳眸微垂,倏地緊縮。


    懷中的女子依舊緊攬他的腰身,臉埋在他懷裏,看不清她的神色,可他察覺到,她分明不知有人闖了進來。


    依她的性子,絕不想在外人麵前表現出和他的熟撚,更遑論深夜相會。


    低歎一聲,他伸手從屏風上取下她的外衣替她披上。


    他倒是樂意披自己的外衣,可惜他那時已歇息,外衣褪去,身上就一襲白色單衣。


    弦歌方才就在換衣,褪去了外衣,現在隻著一方紅色肚兜,底下是一身白色褻褲。


    她自己沒有發覺,沉思中的修離墨也沒有注意到,直到腳步聲響起,修離墨才發覺手上傳來滑膩的柔軟,垂眸可見她白皙的肌膚,墨發掩住光滑的脊背。


    他眸子一暗,尋思這姑娘真傻,幸虧是自己,若是別人,那豈不是叫他人窺探了去。


    “……修離墨……”眾人被眼前一幕震得失去言語,還是李君瀾最先反應過來,怒不可遏地拔出腰間佩劍。


    簾子斷裂,邪魅的男人一襲白色單衣,他腳下甚至未穿鞋襪,鐵臂緊緊攬住女子的腰身。


    最讓眾人驚咋紛亂的是,女子下身一白色褻褲,上身雖披了外衣,可那暴露在空氣中的玉臂瑩潤豐滿,依稀可見隱在衣下的紅色肚兜。


    一室狼狽,兩人衣衫不整,加之方才弦歌的尖叫,眾人瞬間恍然大悟。


    ……莫不是修離墨強迫公主……公主不願,故而大叫出聲?


    弦歌聞聲抬起頭來,臉上酡紅未散,眉眼竟透著嫵媚。


    那一道道不明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葉落眼帶戲謔,李君瀾隱忍滿腔怒火,陳明一臉驚愕,冰清、吟夏羞愧得低下頭,還有弦歌未曾見過的青衣男子,眸中似猝了冰,冷冷盯著她。


    “……公主……是不是他逼的你?”劍尖指向修離墨,李君瀾沉聲道。


    弦歌皺眉,聽他這話的意思,似是有所誤會。


    不待她迴應,葉落挑開李君瀾的劍尖,“李統領這是何意?男女之事本是你情我願,何來逼迫之說。更何況我家主子乃人中龍鳳,想要怎樣的女子不成?”


    “依我看,明明是公主引誘了我家主子。”想起公主和皇帝的約定,葉落氣不打一處來,侮辱的話脫口而出。


    “閉嘴。”修離墨喝斥,一雙寒霜眸子卻是直指李君瀾。


    懷中突然一空,柔軟的小手抵著他的胸膛推開,修離墨一愣,卻見女子冷笑著退出他的懷裏,墨綠的外衣勾勒出她妙曼的身軀。


    “都給本宮滾出去……”弦歌裹緊衣服,冷冷下令。


    事到如今,她再聽不出這些人的言外之意,她就真是蠢貨了。


    一聲尖叫引來眾人,撞見她和修離墨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也難怪他們想歪。


    弦歌深知修離墨不會替她辯白,這個男人就是見不得她好,所以她不會央求他解釋。


    就算她解釋了也沒人會信,更何況剛剛那驚悚的一幕,她是如何都不會對外人道出的。


    既然如此,誤會就誤會,她的清譽早已栽在修離墨身上,多了就麻木了,不是麽?


    “滾……”修離墨抿唇厲喝,狠厲的眸子掃過眾人。


    “……公主……”李君瀾心有不甘,撞入弦歌一雙冰冷的眸子,他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公主不想將事情鬧大,咬牙收劍離開。


    陳明早被嚇傻了,一心想著自己即將大難臨頭。


    琉玥王是什麽人,他心狠手辣、權勢滔天,如今撞見他輕薄公主,這可如何是好?


    心裏叫苦不迭,悔不當初,他就是犯賤,方才聽見尖叫聲,他不來便是,哪想攤上此等大事。


    “今夜之事,若有誰走漏一滴風聲,本王定將其挫骨揚灰。”


    冷厲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眾人一愣。


    修離墨五指隔空微曲,一道疾風擦過眾人的臉龐,帶著刺骨的疼,地上的珠子碎末紛揚。


    弦歌心下一沉,不悅地皺起眉頭,冷聲道:“你也出去……”


    “用完了就丟?”修離墨轉而輕笑出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誰用你了?”弦歌差點咬到舌頭,看著朝她走來的男人,燭火照亮內室,她此刻才看清他的模樣。


    白色單衣鬆鬆垮垮包住他精壯的身軀,發絲披散在胸前,鎖骨泛著光澤,渾身一股邪魅之氣。


    她臉色一紅,慌忙低下頭,卻見他赤腳踩在朱紅的地板上。


    她一怔……


    他這是……


    因為擔心她,所以衣服沒披,鞋子沒穿,就這麽衝過來了?


    心裏莫名一痛,修離墨見她發愣,兩指挑起她的下頜,俯下身子,溫熱醉人的氣息噴薄在弦歌頸上。


    “嗯,沒用,就是抱了。”他點點頭,弦歌眉睫輕顫,輕輕瞥開臉,他望著空落落的手,指尖殘留她細滑的韻味,眸中閃過冷意,“枉我一聽到你出事,就披頭散發出來尋你,你卻如此冷漠,你說你是不是白眼狼?”


    她怎敢存了背叛他的心思?


    不是白眼狼,怎就與皇帝交易?


    “你出去……”弦歌未聽出他弦外之意,強逼自己冷靜,後退幾步,逃離他惑人的氣息,她怕自己又不爭氣,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被他哄幾句悉數消散。


    又是這一招,又想逃離他?


    修離墨眯了眯眼睛,心裏煩躁異常,他每進一步,這個女人就退後一步。


    他沒有耐心陪她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他想要她,這一點是再清楚不過。


    弦歌被他逼至床沿,他暗黑的眸子跳躍著怒火,她心下一驚,顧不得其它,側身就跑。


    手腕一緊,天旋地轉間,她被甩到床上,手臂撞上床頭,火辣辣的疼痛令她臉色唰地變白。


    修離墨眸子一閃,身子隨之傾覆在她身上,突如其來的重量令她眼前一黑,唿吸仿佛從胸中抽幹殆盡。


    弦歌氣急,伸腿去踢他,男人料到她有此一舉,長腿一動,輕而易舉鉗製住她的雙腿。


    又是這樣,弦歌臉一黑,恨恨道:“修離墨……你混蛋……”


    “除了欺負女人,你還會什麽?”永遠用這招對付她,他不厭煩,她還厭煩了呢。


    雖然這招對她的效果比威脅還有用,他永遠知道她的命脈,在體力上,她不及他。論不要臉的程度,她也甘拜下風。


    她這話似乎愉悅了他目光到處,他的喉結微微震動,淺淺的笑聲從他桃色的薄唇逸出,“你可以試試看,我還會幹什麽?”


    說罷,眼神不懷好意地從她臉上流連而下,弦歌僵住,心裏暗罵變態。


    她的心思,他尚未看透,又見她忽而慘淡一笑,放棄了掙紮,“你快些出去吧,他們都在外麵瞧著笑話呢。”


    她輕輕別開臉,心中沉痛淩然,出口的話卻淡然無緒,“你把我害得還不夠嗎?難道真要逼死我?”


    害她?他幾時有過這種想法?


    若他真能狠得下心,她以為自己還能活到如今?他又何至於落得今日地步?


    又想起她與皇帝的約定,一時之間,怒火揚戾,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頜。


    瞧著她臉色泛白,秀眉糾結成一簇,死死咬住紅唇,倔強地凝視他。


    不服輸是麽?很好!


    修離墨嘴角勾起殘冷的笑,眸中快速掠過一抹嗜血,“沐弦歌,你膽敢再說一遍!”


    院落裏,眾人的眼睛一直盯著房門,修離墨久久不出來,李君瀾擔心弦歌被欺負,好幾次想提劍衝進去,卻又生生止住腳步。


    他知道修離墨和她關係不一般,譬如那日在他的別院,修離墨抱著她離去,她不曾露出不願的情緒,前幾日,修離墨大放厥詞,聲稱她是他的女人。


    今夜呢?她真是被逼的嗎?


    方才看到他們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他心亂了,所以沒注意到她的神色,一廂情願以為她是被逼迫的,現在靜下心來想想,她哪裏推拒過修離墨。


    心下悲苦,寂靜的夜突然傳來男人沉怒的厲喝,任誰聽了,心髒都劇烈緊縮。


    李君瀾再也抑製不住胸中的擔心,寒冽的劍尖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他抬腳往裏走。


    葉落見狀,與左岸一左一右擋住他的去路。


    開玩笑,若是讓這小子進去擾了主子的雅興,他少不了一頓責罰。


    雖然他現在也是極為不喜沐弦歌,可該幫誰,這一點他的立場始終不變。


    “讓開……”他不想和他們耽擱時間。


    葉落輕笑,深知這一架非打不開,也好,他好久沒有活絡筋骨了,動動手腳也好。


    “左岸,上……”葉落拔出長劍,朝李君瀾飛身而去,左岸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他也許久沒動手了。


    深夜裏,月華灑在院落中,高簷處懸掛燈籠,隨風晃動,三道黑影交纏在一起,頎長的影子被月光拉長,映在石板路上。


    “這可如何是好啊?”郡守陳明急得團團轉,裏邊不知是何情況,外邊能主事的三人又打起來了。


    眼角餘光瞥見杵在台階之下的冰清、吟夏,陳明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姑娘,您看這……您倒是拿拿主意呀。”


    吟夏比他更急,她擔心公主呀,琉玥王心狠手辣,公主性子又倔強,她生怕公主吃虧,可是冰清就是不讓她進去。


    “冰清……”吟夏瞪著美目,她才不管那三個人的死活呢,她隻關心公主。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冰清心下也沒底,可公主不叫她們,她們也不敢擅闖進去,若是撞見不該見的,公主的臉麵何存。


    她這話既是說給吟夏聽,也是說給陳明聽,無形之中也在自我安慰。


    吟夏走來走去,眼睛直勾勾看著房門,最後氣唿唿地坐在台階上。


    房內,一室靜謐。


    弦歌沉默地望進男人眸中,黑眸四周蔓延的火焰讓她心驚膽顫,可她沒有退路,不然這幾日故作的冷落就全白費了。


    今晚這個男人的舉動超乎她的想象,他也是有一點在乎她的吧,她想,若是不在乎,何必衝她發火。


    這個認知讓她心慌。


    不,絕不能這樣,這個男人不能對她動感情。


    之前她奢望他的感情,現在她不想要了,皇帝已經盯上了她,她要不起修離墨的感情。


    終究是她怯場了。


    “何必浪費唇舌,修離墨,你這麽逼我,究竟是為了什麽?”她輕輕撫上他的心口,那裏心跳亂了,“你失控了,在我麵前,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住了。”


    她唇角一展,笑得紛揚嬌媚,轉瞬眉眼含霜,“修離墨,你輸了,你愛上我了。”


    “當初是你說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你還記得嗎?我做到了,可是你沒有做到。你一而再再而三糾纏於我,難道不是對我動了心?”弦歌低笑控訴,“我不願意,你便逼迫我,你永遠隨心所欲,卻沒想過我願不願意。”


    “修離墨,我是對你動過心,可那僅限於起初,早在你打我一巴掌那日,我的心就死了。什麽是死,你明白嗎?就是碎了、散了,再也找不迴來了……”


    “閉嘴……”修離墨紅著眼睛低吼,恨不得掐死她,大掌急促扯開她的外衣。


    紅色肚兜入眼,他急切地俯下身子去噬吮她的肌膚,粗糙的掌摩挲她軟膩的後背,“心死麽?本王不信你會沒有感覺。”


    身上傳來酥麻的異樣,他溫熱的氣息環顧周圍,她覺得心很疼很疼。


    “修離墨,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很惡心。你每碰我一次,我都嫌髒。我不喜歡你,所以我討厭你的觸碰。可是你總是逼我,其實你心裏很清楚,我越是反抗,你就越得寸進尺,所以我每次都默默承受。”


    她的話像利刃一樣,狠狠削去修離墨心尖上的肉,她感覺到他的顫抖,卻是狠心咬咬牙,“你一廂情願把我的隱忍當成迎合,修離墨,這不可悲嗎?什麽時候,你堂堂琉玥王竟卑微至此,去碰一個厭惡你的女人?”


    “找死。”他眸中光芒兇狠銳利,殺意愈濃。


    愛麽?


    修離墨不知道什麽是愛,他隻知道,這個女人讓他失去所有的理智,哪怕知道她會背叛他,他依然舍不得殺了她。


    往後無數個寂寞的日日夜夜,他想讓她陪著,可是這個女人,竟然說他惡心!


    恨極、怒極,心裏叫囂著:殺了她!殺了她,你就不會再心痛如斯。


    入了魔一般,他的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她反而輕鬆一笑。


    修離墨,你果然不愛我!如果愛我,怎會因為我一番說辭就痛下殺手,你不信我,我說什麽都沒用。


    說什麽你輸了,其實是我輸了,就算今日死在你手裏,我還是不恨。


    她存了求死的心,一雙眸子卻貪婪地看著男人,她想,一定要好好記住他,記住這種撕心裂肺的痛,下輩子,她再也不要遇見他。


    不相遇,就不會愛上,不愛,就不會痛。


    她眼前黑沉沉,看不清他的眉眼,喉間的窒息湮滅她的理智,出於求生的本能,她開始死命掙紮。


    那隻掌控她生死的大手突然撤離,新鮮的空氣湧入肺腑,她拚命吸入,夜間清冷的氣息在她胸中亂竄,刺得肌膚生疼。


    迷蒙間,她感覺身上徒然一輕,眼睛睜開,卻見男人挺拔的身軀隱沒在燈火裏。


    他離開了,那麽狼狽地離去。


    終究是在看到她唿吸微弱,臉色漲紫的時候,他心軟了。


    弦歌心中大慟,拉過錦被蓋住頭頂,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憋忍許久的眼淚簌簌落下。


    靜默無聲,她緊緊咬住拳頭,生怕自己哭出聲音。


    他的驕傲不容侵犯,她賭贏了,明知那些字眼會讓他生氣,甚至會傷害到他,可她還是說了。


    殘忍的話說出口,她喉間哽疼,如同利刃,一刀刀刺穿血肉,他疼,她更疼。


    原來怕死真的是人的本能,唿吸消逝的那瞬間,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真的很懦弱,妄想求死逃脫宿命,那之前拚命活著的一幕幕都成了笑話。


    她埋頭啜泣,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腳步聲,然後頭上的被子被掀開,沒了庇護,她身子抖得更厲害。


    脖子上的掐痕落入冰清眼中,她心中一痛,緊緊將弦歌抱進懷裏。


    一手扯過被子蓋住她的身子,吟夏哭著撲上來,“公主……琉玥王怎能這麽欺負你?你疼不疼?”


    吟夏想觸碰她的頸,又怕弄疼她,嘴上罵罵咧咧,全是數落修離墨的不是。


    “別哭了,去取藥膏來。”冰清比她冷靜,她恨極修離墨的冷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對公主下恨手。


    吟夏取來藥膏,弦歌已經收拾好心情,靜靜地靠在冰清身上,燭火映出她紅腫的眼睛,脖子上的掐痕更是觸目驚心。


    “我沒事……”弦歌忍痛扯出一抹笑意,看著倆丫頭為她忙前忙後,為她傷心落淚,小心翼翼替她上藥,就怕她痛著,她心裏越發後悔招惹修離墨。


    如果她剛剛不幸死在他手裏,這倆丫頭會為了替她報仇去找他拚命吧,他武功甚高,她們又怎是他的對手,最終隻會白白喪命。


    冰清、吟夏替她上完藥,她叫兩人陪她一起歇息,窗外的月亮漸漸失去風華,弦歌知道,子時已過,再過三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坐了一天的車,夜裏這般折騰,心神俱憊,可兩人主仆觀念根深蒂固,饒是平日裏沒大沒小的吟夏,她也不敢與弦歌同床共眠。


    最終還是弦歌說自己害怕,才說服了她們。


    躺在床上,外邊是冰清、裏邊是吟夏,白色的錦被雖細滑如瀑,擱在頸子上,弦歌還是覺得疼。


    燭火未滅,是弦歌不允,其實她說害怕不假,方才那一聲尖叫,她對修離墨說是害怕老鼠,其實她哪裏是害怕老鼠。


    她隻是不知該如何對他開口,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說了誰信?


    若非這種事真實發生在她身上,她也隻以為說這種話的人是神經病。


    現在想起方才詭異的一幕,她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冰冷的感覺盤旋在頭上。


    她褪去外衣,窗外突然掀起一陣冷風,她驚疑迴頭,月光之下,一傾國傾城女子幽怨地看著她,一襲白衣,眸子瑩潤含珠,三千青絲披散在身後,逆風飛揚。


    她注意到了,那女子沒有影子。


    最讓她震驚的莫過於她的麵容,分明與天閣台上她所見的女子是同一人,後來那女子還進入了她夢中。


    可是在夢中,她不是死了嗎?


    是了,她死了,現在地上沒有她的影子。


    弦歌駭然至極,尖銳的叫聲脫口而出,手中的衣物跌落在地,她想跑出去,可是腳底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那女子一動不動,隻靜靜地看著她,眸子裏分明有千言萬語。


    她驚懼地蜷縮在角落裏,手緊緊捂住頭,又怕那女子進來,一雙眸子死死瞪著窗子。


    她是被鬼纏上了嗎?為何會從天閣台跟她至此?


    弦歌在夢裏為她哭過,親眼見她死在麵前,那個夢那麽清晰真實。


    這些日子以來,她俗事纏身,早忘了當日那個夢,今夜在見到那個女子之後,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


    那個女子為什麽要跟著她?難道想讓她替她完成什麽心願?


    帶著沉重的疑慮,弦歌漸漸陷入睡夢中。


    窗外,清風乍起,烏雲迅速聚攏而來,一地的月光黯淡了顏色。


    頎長的身影臨窗而立,月光消匿在他琉璃般墨色斐然的眸子裏。


    燭火未燃,黑雲遮住月亮之後,室內陷入一片黑寂。


    地上跪了一個人影,看不清模樣,卻能明顯嗅出空氣裏暗湧的嗜血殺意。


    “……主子……”跪在地上的正是聖音,她雙手撐在地麵上,才勉強沒有倒下。


    嘴角溢出的鮮血滴落在裙擺上,地上一灘血嘖,在黑暗中散發著腥甜味。


    修離墨四日前讓葉落飛鴿傳書給她,讓她隨行去皇陵,她快馬加鞭,隻消一日就趕到主子身邊,主子卻讓她暗中保護公主。


    三日內,她盡職盡責,躲在暗處,未曾被人覺察出來,同時她也頗為不解,主子為何讓她保護公主。


    直到左戰帶來主子的命令,監視公主,截下她手裏的一切消息,斷絕她和外界的聯係,那時聲音才知曉,公主是皇帝派來監視主子的。


    今夜是她失職,主子說過,她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公主,其次才是監視,可她卻沒做到,在她眼皮子底下,公主竟出了事。


    奇怪的是,她的確一直在暗處守著公主,未曾見到有人闖進去,那一聲尖叫又是為何?


    起先她以為公主發現了她的存在,故意引她出現,後來看到公主慘白著臉縮在角落裏,主子出現之前,她都未曾發現異樣,那時她方知公主不似作假。


    聖音忍著劇痛,眩暈感卻一波一波侵襲而來,“哇”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個男人下手真狠,她想,他是要殺了她的。


    向來淡漠如水、無情無欲的主子,今夜卻像換了一個人,雙眸盈暈嗜血的殺意,走出公主房門時腳步踉蹌,她竟然在那個桀驁不羈、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頹然氣息。


    在他們怔愣的瞬間,主子淩空而起,掌風淩厲地朝他們三人侵襲而來,散入耳邊的是主子沙啞陰狠的聲音,他說:“出手,陪本王打一場。”


    這一架,不該打的。此番路途兇險,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皇帝更是會暗中作梗,而他們人手不夠,今夜這一場架,他們皆負了重傷,接下來的局麵,又該如何去應對?


    她明白,主子在拿他們撒氣,可這氣究竟從何而來,她心裏隱隱有了答案,卻是如何也不敢去相信。


    黑暗突然被一道光亮劃破,劍光反射在聖音臉上,她一驚,身子顫栗不停,雖然她不怕死,可是這死得不明不白,她極度不甘心。


    “……主子……為什麽?聖音做錯了什麽?”破碎的聲音如雨滴墜地,她仰著頭,癡癡地笑了。


    她跟了這個男人十幾年,領教了他的薄情寡義,他殺伐果斷,世人都說他心狠手辣,她始終不相信,今日她開始動搖了。


    “護主不利,該殺。”劍沒有往前送,他的聲音冷厲殘狠。


    “護主?”她震撼至極,主子的意思是那女子是主?


    驚愕之餘,她到底記得替自己爭辯,“主子,聖音句句屬實,絕無半點隱瞞,聖音一直守在暗處,卻沒有發現有人闖入公主房中,但終究發生了何事,聖音著實不清楚。”


    信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他若是不信,她多說無益。


    也許,他是信的,就是不願放過她,當真像他所說那般,她護主不利,該殺。


    聖音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嘭”一聲巨響,她聽見門被踢開,然後身子一旋,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這個夜晚,注定不平靜。


    “主子,請您饒了聖音。”葉落擋下修離墨的劍,所幸修離墨料到聖音不會躲,隻用了兩分力,葉落閃身擋劍的瞬間,修離墨眉眼一擰,悄無聲息地撤迴軟劍。


    左岸跪在一旁,他的手還拽著聖音的手臂,聖音跪俯在地,鮮血順著嘴角汨汨流出。


    “嗬……你們倒是越發大膽了,什麽時候,本王的命令在你們眼裏變得如此可有可無?”他薄唇峻騖,聲音冷冷吐出。


    葉落看得清楚,主子那一劍並非真想取了聖音性命,以他霸道的功力,他們絕非可能從他手上救出聖音,更何況他們已經受了重傷,一個猜測在他心裏萌生。


    “屬下不敢。”雲霧撥開,一室芳華盡染,拉出三道頎長的影子,他們低著頭跪在地上。


    “主子,聖音罪不致死。”葉落咬牙道,暗自揣測修離墨的心思,“公主身邊暗藏殺機,聖音是埋在暗處最好的人手,她是女子,方便貼身保護公主,其他人,主子信得過麽?”


    “主子,再給聖音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葉落沉聲道。


    他責罰聖音一半是為了宣泄怒火,一半是為了殺雞儆猴。


    在沐弦歌那裏受的氣無處發泄,而聖音對今晚的事一問三不知,他怒極之下,將三人打成重傷。


    修離墨鮮少生氣,可他一旦怒火中燒,理智會漸漸喪失,這件事一再在沐弦歌身上得到印證。


    他擔心自己失控之下做出無法挽迴的事,強迫自己離開了沐弦歌的房間,如若不然,他真怕掐死那個女人。


    終究舍不得,看到她淡淡的麵容,無畏死亡,他恨極,想死?沒那麽容易,死的人解脫了,活著才是最痛苦的。


    他要她活著,陪他一起痛苦地活著。


    左戰和葉落對她心懷芥蒂,擔心她背叛他,這一點,他一直很清楚。


    特別是左戰,私底下多番找她麻煩,他都看在眼裏,隻是怒她不爭氣、恨她不相信他,所以一味縱容左戰的行為。


    今夜揮劍指向聖音,希望她能認清自己的位置,別存了不該存的心思。


    葉落猜透了他的心思,男人雖沒有同意讓聖音將功補過,可是他渾身的戾氣消散了去,聖音見此,重重磕頭,“主子,屬下一定盡心盡力,將公主當成主子來侍待。”


    “聖音,你糊塗了,那個女人是要背叛主子的,你為了活命,難不成也要背叛主子?”耳邊傳來左戰的苛責,聖音一噎,葉落暗叫不妙,這個榆木疙瘩。


    “主子,公主不能留。”左戰沉聲力勸。


    葉落扶了扶額頭,偷偷轉頭,果見主子平息的怒火又燃燒起來。


    “木頭,趕緊閉嘴。”沒見到主子動了殺氣嗎?人家公主礙他什麽事了?非要除去她。


    “主子息怒。”聖音拉了拉左戰的衣角,修離墨的劍尖抵在他胸前,再進半分,便是血濺當場。


    “主子,你今晚就是殺了屬下,屬下也堅持殺了她。”左戰絲毫不畏懼,反而身子一傾,那劍端“噗嗤”一聲刺入他的身體裏,“左戰雖愚昧,這幾日卻也瞧得真真切切,主子是被她迷住了心智。自古紅顏禍水,主子一世英名,萬萬不可叫一個女人毀了前程。”


    “左戰的命是主子給的,今夜左戰便效仿那古代諫臣,以死喚醒主子。”說罷,雙手握住長劍,身體前送。


    “木頭……”


    “左戰……”


    葉落、聖音大喊,哽咽的聲音又驚又急,十幾年患難與共,沒曾想他今日竟幹出此等糊塗事。


    ——


    窗外暗香浮動,淺影稀疏,木槿花爭豔枝頭,傲然屹立。


    窗幾透了光進來,跳躍的珠線穿越層層阻隔,落到床榻上,朦朧零碎撫上女子的麵容。


    女子麵容皎潔如月,嘴角浮起淡淡的弧度,可眉心卻凝結一處。


    單薄的蘇錦繡被遮住了她妙曼的身子,裸露在空氣裏的一節藕臂在浮動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白皙的頸上突兀地纏繞一圈青紫的掐痕,如同冰天雪地裏的一抹紅梅,散發幽冷寒冽的芳香。


    飄動的紅色紗帳輕輕擺動,如夢如幻,忽地垂懸而下,掃過床上的女子。


    女子眉睫輕顫,伸手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一雙明眸卷入室內的擺設。


    郡守府……


    昨夜發生的事一股腦湧進腦中,她隻覺得頭越發疼痛,幹脆不去想,掀被下床。


    眩暈襲來,她猛地跪倒在地,手肘撞上床沿,潔白的臂上迅速紅腫。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任由疼痛侵襲四肢百骸,其實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哪裏疼痛,手?脖子?


    早就沒有感覺了,更痛的其實是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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