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蒙格和範德裏走出交流室的大門,這條路並不好走,地板坑坑窪窪的,隨時可能陷進去,他們要交替著穿行,拔出自己埋在地裏的腳,或許是他們的舉動太誘人了,於是有位老人站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一言不發地看過來,他的臉上沒有皺紋,齊蒙格這樣想。“兩位,請留步。”這話完全是多餘的,以他壯碩的身軀和驚人的身高,他隻需站在那兒,什麽也不必說,誰也不可能走過去的,可他還是說了,這是位紳士,範德裏這樣想。


    “抱歉,我們還要去別的地方。”他試圖拒絕老人的邀請,“有人提前約了我們。”


    “你們要去九三四號房間?”


    範德裏沒迴答他,這也許是種默認,也許是種無聲的對抗,誰知道呢,他可不願說話。“我們正好順路。”老人笑了笑,“不如和我一起過去吧,我和那位老先生是多年不見的朋友。”


    齊蒙格和範德裏互相看著,誰也不想說話,第一個說話的人總是可憐的,他們擔心這兩位老人早有仇怨,一見麵便糾纏在一起,那時他們該怎麽辦?最好是躲進陽台的窗戶裏,可盆栽全枯萎了,誰敢在這種地方吃蘋果呢?於是他們同意了,他們根本沒地方去,前麵的路早被老人堵死了,後麵的路可以走,但絕不長久,那條路上隨時可能出現另一個老人,他手上一定會拿著關押區的工作證,這種東西是金邊黑底的,任誰見了都要大聲叫好,站在牢房最僻靜的角落裏也能望見它們的模樣,可誰都看不清上麵的字,沒有任何犯人能看清工作證上的字,這是個魯莽的猜想,也許工作人員也看不到上麵寫著的東西,也許那上麵根本就沒有東西,誰敢說自己知道呢?什麽都知道的人一定不會是犯人,可什麽都敢知道的人一定會被帶進關押區裏,一切頭緒都源自一次爭論,犯人們聚在一起大吼,他們堅稱窗戶上有三隻蟲子,而另一邊的人則說有四隻,所以他們爭得麵紅耳赤,這一重要的爭論很快就上升到更莊嚴的層麵,人們迴想起生活在外麵時的點點滴滴,他們都清楚,這些與自己意見相悖的人往往包藏禍心,這是對他們故鄉的侮辱,這是對一切道德的蔑視,所以他們必須行動起來,扞衛自己曾擁有的一切,他們早就失去它們了,可這時候,必須在關押區裏站出來,這地方是全世界最惡臭的囚籠,他們是被所有人鄙棄的臭蟲,但這時候卻管不了這麽多,於是犯人們打了起來,這場爭鬥擴散得很快,牢房都要被拆開,不知有多少人被丟進了處理器內,直到工作人員們出來製止,他們將工作證舉在手裏,那些東西發出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光芒來,犯人們全倒在地上了,他們認為自己看到了文字,這一生中從未遇見過的文字,就在那些黑色的證件上麵,他們不需認識那些文字,一切含義都湧進腦袋裏,在腦海最深處翻騰高唱,海平麵上露出的島嶼是他們最疼惜的伴侶,他們走在宴席的黑豹上,可惜沒人能證實自己的說法,因為根本沒幾個人能活下來,工作人員們不會對這種大規模的爭鬥有什麽好感,所以他們把罪魁禍首丟進了處理器,當然,在他們心中,該被處理的犯人的數量是有些驚人的,到了最後,受罰者的數量完全超過了傷亡人數,不過犯人們都知道,這是迫不得已的,他們感激所有工作人員,他們及時掐滅了罪惡的火焰。


    “那老家夥喊你們去幹嗎?”老人走在前麵,不忘說話。


    “還不知道。”


    “你們該猜猜。”


    “不用。”


    老人提醒他們:“走路時小心,要小心門縫裏沒腦袋的舌頭,它們最愛趴在人們的腳後跟上,偷聽大腿和胳膊肘的交談,它們最喜歡把人們的秘密散布出去,這也是阿莫吉斯人滅亡的原因。”


    “阿莫吉斯人?您認識他們?”


    “當然。”老人笑了笑,“我經常與他們打交道。”


    “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不好說,不過很好認出來,他們是很好認的,尤其是一群人擠在一起的時候,阿莫吉斯人總愛擠在一起,而他們的數量越多,長得就越一致,落單的阿莫吉斯人往往最危險,他總要鑽進人群裏,誰也尋不出來。”


    “他們其實不必這樣做。”


    “是的,他們完全不必這樣做,他們散布在關押區的每個角落裏,這是每個犯人都能輕易了解到的,阿莫吉斯人從哪來?有人能下結論嗎?恐怕不能,有很多猜想,各種說法都指向一個方向。”


    “什麽?”


    “阿莫吉斯人才是關押區的工作人員。”


    “為什麽?”


    “不清楚,一直有人這樣說。”


    “這說法沒什麽證據。”


    “沒什麽證據,因此很可信,隻因證據全被銷毀了。”


    “可關押區很大。”


    “是很大,誰都走不完,誰也看不盡,這就表示總有什麽事是我們不清楚的,或許阿莫吉斯人是第一批工作人員,他們才是關押區的主人,當然,那是以前的事了,後來,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我們永遠搞不清,總之他們離開了,阿莫吉斯人成了犯人,成了他們曾監管的人,可那時候,囚籠裏的犯人是誰呢?或許是圖賽倫裏的人,我們不清楚,這種事永遠搞不清楚,除非你把自己的腦袋丟進午夜裏的熱水裏,但關押區內向來沒有水盆,用一隻腳在床上站好是很困難的事,誰也辦不到,即使是我也辦不到,我早就到關押區裏來了,犯人還沒睜眼時我就來了,那時候有人認識我嗎?誰也不認識我,我也記不住人們的名字,他們要把工作證掛在我脖子上,我拒絕了,因為這樣子看起來像寵物,我不喜歡用四條腿走路,所以我拒絕了。”


    老人摸了摸嗓子,說道:“去樓下幫我拿杯水。”


    “好的,爺爺。”女孩走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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