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範德裏語氣中含著幾分自豪,“我們畢竟不是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也不是一輩子隻能待在入口層的廢物,你若住得久了,就能知道,這裏的工作人員其實沒看起來那麽不近人情。”


    “至於你們提的那情況,這裏的人自然是考慮過的,會有專門的場所供兩間監牢裏的人使用,那時每個人都要上場搏鬥,最後的贏家自然能保住自己的號碼。”


    “不過,工作人員可不會理會這場中生死。”範德裏和藹地說著:“號碼是件很重要的事,它既是我們身份的證明,也是集體的榮譽,如果到時候有人偷懶怯戰,不管是誰,都必須被趕出去,不能再待在這間監牢裏,且這類人身上總會被打上無形的烙印,想必其他房間的人也不樂意接納此種叛徒吧。”


    這一番話聽得克瓦尼頗感頭疼,他想不通範德裏為何要糾結於這毫無用處的房間編號,在他心中,越靠近上層,犯人的道德水平應是越高的,可現下看來,恐怕未必,不過想想也是,自己能踩著他人的頭爬上來,別人為何不能呢?恐怕在這一層人的背上,往往都擱著幾具同類的遺體。


    梅達爾有些靦腆地笑笑:“請問……如果被趕出去會怎麽樣?當然,我隻是出於好奇,問一下而已,請你放心,我雖然沒什麽優點,但永遠不會背棄同一間牢房裏的朋友的。”


    “你們聽說過拉裏爾諾嗎?”


    兩人麵麵相覷。


    “沒聽過也算正常。”範德裏掏出塊花花綠綠的東西,隨手便丟進嘴裏,“這東西應該不會到第一層去。”


    “你們應該也注意到了吧?這一層的環境比你們來的地方可要好多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這倒是真的,僅是走在上來後這短短的路程裏,就在心上踏出了不一樣的腳印,第一層各處都埋著千篇一律的單調,這種單調使人無心去分辨四周的環境,因此他們在那裏已待了段時日,卻並沒留下什麽深刻的記憶。


    他們好像待加工的原材料,隻隨意堆積在那裏,等著別人走來挑選。


    “不過,這一層依舊不能看到外麵。”


    “這一層也沒有窗戶?”梅達爾有些驚奇。


    “沒有。”


    “為什麽?”


    “不知道,也別知道,這不是囚徒有資格去想的。”


    “雖如此說……”範德裏嚼著嘴巴內不知名的東西,“可仍有人能大致分清白天黑夜,甚至有些異人還能準確地說出當下的時間。”


    聽這人的語氣,此層應當也是沒有鍾表的,克瓦尼因而猜測著:“是靠送飯時間?”


    “對,是靠這個,當然,個別人也有些特別的手段,不過殊途同歸,最後的結果總是相同的,你們要記住,晚上時絕對不要去走廊上。”


    “會如何?”


    範德裏哈哈大笑:“能如何?無非是死罷了,我們照樣會被丟進處理器去,隻不過丟我們進去的人變了。”


    梅達爾從這人身上嗅出了股迷亂的氣息,這味道多半來自先前他丟進嘴裏的東西。


    “嚴謹點說,倒也算不上人,拉裏爾諾,這名字不知是誰取的,總之,在我進來前就這樣叫了,這東西會走在夜間的走廊上,活人這時候如果遇到它,很快就能變成死人了。”


    “沒有活下來的?”


    “起碼我沒聽說過。”


    “若並無生還者,你又是如何得知這東西害人的手段的呢?”


    “我也是聽說的。”


    “這東西長什麽樣?”


    “沒聽說過。”


    克瓦尼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


    範德裏笑了笑:“放輕鬆,別繃著個臉,我們縮在這些個洞裏,根本探不出頭去,想了解世界的原貌,自然要依賴虛無縹緲的傳聞嘛。”


    “行了,不和你們說了。”範德裏搖搖晃晃,腳步散亂,栽倒向自己的床鋪。


    他嘴裏、鼻孔、耳朵、雙目都噴出股五顏六色的煙霧來,這霧氣遮蔽了麵容,他古怪尖細的笑聲在霧裏響著,像蒙受了絕頂的妙處。


    新來的兩人尚有想問的,但見這人已溺於狂亂的漩渦,一時卻也不敢打擾了,於是,他們便問起這間房裏僅剩的人來。


    那卡地安人似乎很好說話,耐心地迴答起對方的問題。


    “請問哪些床鋪是有人的?”


    這人一一指出來,且指得又很清晰堅決,不致使二人混淆。克瓦尼開口問著:“請問,您叫什麽?該如何稱唿呢?”


    “叫什麽?”卡地安人愣了下,“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吧,我們向來不取名字的。”


    克瓦尼像被噎住似的,又把先前腦子裏醞釀的問題拋出來。


    卡地安人歪著腦袋:“沒必要想這麽多啊……如果按我以前的習慣,你叫什麽,就用什麽來稱唿我吧。”


    克瓦尼皺著眉,難不成自己要叫這家夥克瓦尼不成。


    卡地安人像看透了他的心意,索性接著說:“這樣比較方便啊,你不會忘記自己的名字,因此也不會忘記我的名字,而且,當你喊出自己的姓名時,每個人都知道你正在叫我,這也不容易搞混,畢竟,大部分人大多數時候是不會喊自己的名字的。”


    克瓦尼實在懶得與此人討論這毫無價值愈說愈亂的問題,他隨意挑了個無人的床鋪,接著便坐了上去。


    他還未坐穩,一旁床上的念叨聲便將自己的注意力引了過去。那是個身披衣被的年輕男孩,他似乎在床上挖了個洞,現已趴進去,因而剛進來時竟未看到此地有人。


    他正念念有詞,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手裏的一張紙,他渾身幾乎要縮成團,很緊張地埋下腦袋,唯獨一雙手不使上力,隻很輕柔地捧著那東西,似是怕把它弄壞。


    這癲狂的舉止竟勾出了克瓦尼心底壓抑多時的好奇,或許是勝利的喜悅衝昏了頭,或許是某種宿命將自己拉入了滅絕的軌道中,但無論如何,他看向了那張紙。


    那是張畫,除了畫得看不懂之外,便再無別的壞處了。


    克瓦尼看著那破碎的色塊,飛濺的斑點,胡亂組合的線條,他知道,這是某種具有生命的東西。


    一種預感在教導著自己的腦袋,克瓦尼已完全了解了,這東西就在關押區裏,就在自己頭頂的某一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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