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正是邯鄲最舒服的季節,叢台上的楊柳垂下嫩枝,城郭外的農田栽滿粟苗,可溫潤裏一陣突如其來的乍暖還寒,卻將人心剪得七零八落。


    齊襄王薨逝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邯鄲,作為他的親妹,趙太後自然是黯然神傷,雖說二人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麵了,但畢竟是一母同胞的骨肉,趙太後身體也不怎麽好,乍聞王兄去了,難免有些物傷其類。燕後為此不得不延遲了迴燕國的時間,在宮內陪著趙太後排解悲情。


    而明月處,也從後勝那裏得到了一個消息:田葭被軟禁於宮中,即將受到賜婚,隻得以替齊襄王守孝為借口,拖延時間。


    “我就知道,她被齊王封為公主,果然沒什麽好事!”


    得知此事後,明月自然是驚怒交加,他第一時間召集了自己的親信們來商量對策。


    “實在不行,公子就借致喪為名,派一隊人去搶!”


    趙括不是明月的臣下,不過兩人共同經曆過生死,關係十分要好,好似結義兄弟一般,他在伐燕歸來後得了新任命,要去太原郡國尉許曆麾下做一個校尉,這天來跟長安君拜別,正好碰上此事,自然就積極參與進來了。


    一聽長安君看中的女子被齊國王室扣下了,趙括當時就急了,摩拳擦掌道:“大不了讓太後將舒祺再派來,吾等三人,再大鬧一次臨淄!”他雖然性格收斂了不少,但遇事便急而冒進的秉性,還是沒變。


    作為長安君府的武夫之首,魯勾踐也請命道:“府中數十輕俠死士,願受公子差遣!為了奪迴主母,吾等願意拚死!”


    他們二人激奮不已,一旁的蔡澤卻大搖其頭:“荒唐,齊國王宮戒備森嚴,若是一群不熟悉內部的輕俠死士能隨意進出,那齊王的頭顱,早就被割掉幾百次了!”


    他指著魯勾踐等人道:“若是貿然行事,汝等便是在壞公子的大事!公子為國赴難,折衝樽俎,好不容易將燕趙齊三國關係調節好,這一搶不要緊,不管事成與不cd是在給齊國借口,同趙國反目。如今齊王新喪,君王後執政,正是齊國邦交變動的敏感時期,公子,蔡澤今日便說實話罷,公子是做大事的人,還是當以家國誌向為重,兒女之情為輕,畢竟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不如舍魚而取熊掌……”


    這話一出,趙括登時大怒:“你這六尺醜夫,胡說什麽!公子豈能受此大辱!”


    “括兄稍安勿躁。”這時候,久未說話的長安君終於開口了。


    等安撫了趙括後,他又轉頭,對蔡澤道:“先生此言差矣!”


    ……


    明月事先一直沒有發話,隻是將消息告知了他們,而後就等著眾人給自己提建議。這段時間裏,逐漸有了自己勢力的他,也學了一點前世單位領導的禦下之術:決策者要做的,是在聽取臣下的意見之前,不要做任何傾向性暗示,以求得臣下真實的想法,好兼聽獨斷,牢牢掌握決策……


    但當臣下們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後,他就得拍板,適時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明月的立場很堅定,他對蔡澤嚴肅地說道:“本公子是個念舊情的人,田氏之女曾在臨淄市肆救過我性命,我在離開齊國前,也曾與她山盟海誓,她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我則說,執子之手,與之偕老……豈能因為這點事情,就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再說了,先生口口聲聲說要以大事為重,但這件事,就是本公子一生裏極重要的大事,身為男人,若是連屬意於自己的女子都護不住,那還空談什麽家國天下?談什麽理想誌向?晉文公大霸中原,也不曾負了齊薑、季隗;楚巫臣縱然在諸侯間長袖善舞,也不曾負了夏姬。田氏淑女乃是我的良配佳偶,但請先生放心,我不會因兒女之情耽誤了做大事的時機,也不會以誌向為借口,有負於她。這樣的話,先生以後切不可再說了!”


    這番話說得蔡澤微微一愣,方才的話,本來就是他故意激長安君的,為的就是看一看他麵臨情與理的抉擇時,會如何選擇,是因為女色就忘了事業的凡夫俗子,還是為了事業不惜拋棄一切的冷血君主?


    前者注定成不了大事,不值得輔佐,後者值得輔佐,但得有所保留,要注意好自己為臣子的下場。


    結果長安君說,他都要!


    這一來一迴間,長安君的態度和性情,蔡澤算是摸到了點輪廓。


    作為主君的謀臣,蔡澤必須以理性的態度為其分析利弊,幫他做出無情無義的抉擇,如此才能放棄一切,朝著權力巔峰攀爬。可在他內心深處,又何嚐不希望主君在這殘忍的世道,仍然保存一點人情味呢?畢竟誰也不想落入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蔡澤不由笑道:“魚和熊掌,君欲兼得?”


    “然也!”明月朝蔡澤拱手:“熊掌我自去想辦法謀取,但落於車轍,奄奄一息的魚兒,我也不能放棄,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昔日曾相濡以沫,今日便不能相忘於江湖。光知道自己的貪心,但還望先生助我達成這貪心!”


    “主君的想法,臣明白了……”蔡澤仿佛釋懷般大笑起來:“吾等謀臣策士,不就是為了化不可能為可能而存在的麽?此事要怎麽辦,且容臣細細思量。”


    這一下,蔡澤明白了明月的心意,他開始正式開動腦筋思索起來,在旁邊的魯勾踐沒耐性,再度開始鼓噪要去齊國搶人,蔡澤才開口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倘若這次的事是一場仗,動武就是類似攻城的下下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明月知道蔡澤心裏有了計較,便問道:“那先生的上策是什麽?”


    蔡澤摸著稀疏的胡子道:“公子可知當年吳越相爭時,文種向越王勾踐獻上了破吳七策?“


    明月點了點頭:“種大夫這七策,越王勾踐用三策而吳已亡。”


    蔡澤笑道:“其中的第六策,就叫做遺其諛臣,使之易伐……當年越王勾踐入吳為臣,夫差依舊記恨他的殺父之仇,隻是想羞辱他,伍子胥更是時刻欲置其於死地。這本是必死的局麵,卻硬生生地被文種、範蠡二人給扭轉了。關鍵就在於,越國的臣子們,賄賂了吳王夫差最信任的伯嚭!伯嚭在吳王麵前屢次為越王美言,吳王最後便把勾踐放了!”


    “請公子想想,那位替田氏淑女傳話的人是誰,他在齊國有怎樣的地位,在君王後心目中,又是多麽重要!恐怕不亞於當年吳國的伯嚭啊!”


    明月恍然:“後勝的貪婪,也不讓伯嚭,先生的意思是,讓我繼續在後勝身上做文章,讓他成為齊國的伯嚭?成為我的助力?”


    “然也!”蔡澤拊掌:“這件事,主君親自去齊國也不一定能使局麵好轉,但讓君王後身邊的親近之人來遊說就不一樣了。據主君說,後勝一向貪財,主君在臨淄時就刻意結交,給了他不少好處,讓他食髓知味。現如今,是將他利用起來的時候了,他替田氏淑女傳話,為的不也是公子的迴報麽?”


    明月感到雲開霧散,起身大笑道:“多謝先生提點,我這就備齊禮物,讓人去臨淄……”


    不過他又皺起眉來:“伯嚭倒是有了,可本公子的範蠡、文種,不知在何處?”


    說罷,他看向了蔡澤:“先生可願替我去臨淄走一趟?”


    蔡澤一愣,但隨即意識到,這件事若是辦成了,他就是長安君一生都將倚重的功臣,也是未來主母一生都要感激的恩人,便道:“臣必不負使命!”


    “好,我便讓魯勾踐隨先生同往!”


    蔡澤又有了一點遲疑:“不過,還望公子備齊珍玩好物,一定要分量足夠,最好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玲琅寶物,這樣才能讓後勝貪心大起,不遺餘力地為主君奔走!若能如此,臣在適時在齊國朝野宣揚此事,鼓噪輿情給齊國王室壓力,就算說動君王後,主動將田氏淑女嫁給公子,也不無可能。比起越王勾踐的有死無生之局,如今的情勢,簡直不值一提!”


    這裏麵,不乏策士的誇誇其談,但明月還是選擇信任蔡澤,可這次要給後勝多少好處,也是一個難題。在齊國的時候,但凡他有事相求,後勝的索賄是越來越多,如今他水漲船高做了齊國大行,這眼光恐怕又要高上一層樓,看來這次,自己不出點血是不成了……


    於是明月一咬牙,拍了案幾,出了門,對外麵等待的家宰道:“快傳徐平、盧生,讓他們將新燒製的玻璃器,給我取十雙來!”


    ps:今天隻有這章了,嗯,欠更再度變成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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