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韓?”


    秦王稷眉毛揚起:“丞相說說看此時不救燕而伐韓的理由。”


    “救燕於秦無利!”


    範雎雖然貴為大秦丞相,打的比方卻粗俗易懂:“這齊燕趙三國,就像是三條狗在遠處相鬥,其國力雖有差別,卻短時間內誰也吞不下誰。彼輩競相撕咬,便沒工夫注意西麵,這不就是大王苦苦尋求的機遇麽?故而此番燕國貿然伐趙,為燕國招致兵災,卻反幫了秦國一個大忙。若是大王派兵救燕,趙齊忌憚,必然罷兵休戰,燕國之患倒是解除了,但是對秦國有什麽好處呢?燕國的感激?那是什麽東西?”


    範雎對所謂國與國的傳統友誼嗤之以鼻,這個世上,國也好人也好,都是被功利驅使的,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在他看來,救燕於秦無利,而伐韓,卻好處多多!


    “雖然也可以乘此機會偷襲趙國,但年初秦國才出兵攻取趙國藺、離石、祁縣三城,之後便難以深入,祁縣還發生反叛重新迴歸趙國。此番趙以廉頗為將駐兵太原,廉頗素來善守,若秦軍越過大河去進攻趙國,同樣找不到便宜。”


    “反倒是韓國,對秦是毫無防備!”


    “丞相此言有理。”秦王稷已經有了興趣:“說下去!”


    範雎興奮地舔了舔嘴唇:“大王還記得臣獻上遠交近攻之策時說過的話麽?”


    秦王稷頷首:“當時丞相對寡人說,大王與其越地而攻齊,不如遠交而近攻,如此,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其中韓、魏、趙三國,便是秦之近鄰,若秦國想要稱霸天下,就必須收服三晉。”


    “丞相當時獻上了三策,第一是卑詞重幣收買;第二是以秦國之勢威脅;第三是舉兵而伐之。而順序則是魏國為先,故而寡人以悼太子死於魏國為由,使五大夫王綰伐魏,拔懷縣、邢丘,自此以後,秦國便在河內有了立足之地……之後便是趙國,趙國用前兩策難以收買,隻能興兵伐之,但見效不大。”


    範雎卻道:“臣以為,此時此刻大舉伐趙未必能得逞,不如先韓後趙!”


    從袖中掏出一張不大的地圖,攤在石案上,卻是秦韓邊境圖,範雎指著上麵兩國的相鄰地區道:“大王請看,秦、韓兩國的地形,犬牙交錯,簡直就像交織的刺繡一般。韓國伸進秦國內部的土地有不少,秦國在韓國境內的飛地也數不勝數,是故,韓國對於秦國,就好比樹幹中生了蛀蟲,人身內得了病患一般。天下無變則已,一旦天下有變,給秦國造成禍患的還有誰比韓國大?大王想想當年數次列國合縱伐秦,有韓國引導,諸侯便能直逼函穀關外!如此心腹之患,豈能不除?”


    秦王稷聽得很認真:“頷首道,伐韓取地,讓韓變成秦之關內侯,此乃惠王、武王夙願,亦寡人之願!”


    他背著手道:“嚴君(樗裏疾)曾告訴寡人一件往事,當年父王時,曾經就伐韓與伐蜀之事詢問司馬錯與張儀,張儀便支持伐韓,他建議秦國與魏、楚結盟,出兵伊水、洛水、大河三川之地,堵塞轘轅、緱氏梁關隘口,擋住屯留險要之路,魏國斷絕南陽,楚國兵臨新鄭,秦國攻打新城、宜陽,則韓國可得,二周可滅,九鼎可取,秦可行帝王之業……”


    “但司馬錯卻認為不然,他認為此時攻打韓國,劫持周王,會招致天下驚恐,若周恐失九鼎,韓恐失三川,周韓便將協力組織合縱,背靠齊、趙,結交楚、魏,與秦為敵。”


    “最後父王聽了司馬錯之議,於是得到了巴蜀之地,最初隻是蠻夷之國,如今卻成了膏腴之地……”


    說完這件往事後,秦王稷起身扶著亭子的石欄,目光深邃:“當時還未至的時機,如今終於成熟了?”


    “然,大王,臣以為,一代人做一代事,惠王時秦尚忌憚諸侯合縱,故而不敢爭天下腹心之地。武王時,不就乘著與趙、宋結盟的機會,奪取了宜陽,打開了秦國東出的道路?如今到了大王,便可以更進一步了!”


    他笑著地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臣其實一直在策劃此事,年初時投石問路,借用須賈恐嚇一番,魏齊便倉皇逃竄,魏王也急忙遣人請罪,以秦國滿意的人為新的魏相,可見魏國畏秦如虎,已不敢與大王為敵,秦若伐韓,魏隻會坐觀。”


    “東方楚國,遭武安君攻破國都,死傷者至數十萬,楚人驚恐失措,竄逃於兩淮陳蔡,再不敢西向。楚王今年還將太子送到秦國,表示不敢與秦抗衡,秦國伐韓,楚必不救!”


    “至於燕趙齊三國相攻,更是無暇理會韓國。”


    範雎麵露兇惡,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大王,秦國此時比曆代先王時都強大,形勢也絕無僅有,是時候將韓國放到案板上肆意宰割了!”


    秦王頷首:“丞相之策不錯,但有件事卻說錯了……”


    他站起身,背起手,淡淡地說道:“父王時齊楚尚強,尚且畏懼諸侯合縱,不敢進取中原,隻能收取蠻夷邊角。王兄時要靠與趙、魏結盟,才敢派甘茂丞相奪取宜陽,戰事打了五個月,損兵折將差點半途停止,時候王兄也死於舉鼎絕臏……”


    “但如今,天下誰還能與寡人為敵,趙武靈王?被國內奸臣所害。楚懷王?被寡人囚死了。齊閔王?被蘇秦欺死了。孟嚐君被寡人一嚇,隻能靠著雞鳴狗盜倉皇逃出函穀關;燕昭王一度兼並齊國,卻身死業廢。”


    他如此說著,麵色淡漠,仿佛諸侯之君,隻是河裏流過的水,水裏遊過的魚,而他秦王,一直淡淡地看著他們你方唱罷我登場,卻終究是過眼煙雲,隻有他秦王,是最後的勝者。


    “寡人已破了五合六縱,天下諸侯無不西首而向,誰敢救韓,就是秦國的敵人,做秦的敵人,便要有死的決心!”


    秦王決心已下:“寡人便聽丞相之策,出師伐韓!丞相以為,當攻取何處?”


    範雎熱切地指著地圖上的兩處地方:“臣以為,當以武安君為將,先伐少曲、高平!”


    “晉人自太行以東謂之東陽,自太行以南謂之南陽。這南陽之地,南控虎牢之險,北倚太行之固,沁河東流,沇水西帶,表裏山河,雄跨晉、衛,舟車都會,號稱陸海,周之衰也,晉文公得南陽而霸業以成。這少曲、高平,正是韓國南陽地門戶,奪取此地,便可蠶食韓之南陽十餘城,與先前奪取的魏國河內兩縣合一,如此,可斷山東六國之脊!秦國大出之日指日可待,大王之帝業可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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