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枚燕明刀,又能說明什麽?”


    燈火通明的齊王宮殿內,被匆匆傳喚入宮的安平君田單站在齊王、君王後麵前,他手裏捏著作為今夜刺殺的“證物”,由後勝呈上的那枚刀幣……


    從春秋時代起,燕國便深受齊國文化影響,經濟上也高度交流,所以連貨幣也效仿齊國,以刀幣為主。雖說是刀幣,但因為是燕國自行鑄造,所以也有些特點,比如質地比齊刀幣要差,形製更窄,因為刀幣上常刻著一個“明”字,故俗稱為燕明刀。


    田單不愧是智將,他沒有因女兒牽連進此事而慌了陣腳,而是極為冷靜地查看了證物,看著上麵的血跡幹涸發紫,露出了一絲笑,似是不以為然。


    齊王問他為何發笑時,田單答道:“大王,臣為將前做過市掾吏,也知曉一些貨殖輕重之事,這燕明刀不僅在燕國流通,在趙國、齊國等國境內也可使用,臨淄市麵上很常見。之後,又因齊國被燕人占領數年,燕明刀更是通行各都邑,盡管大王已嚴令輕重九府明文禁止,但鄉間野市,仍有不少燕明刀殘留在民間,弄到一些並不算難……”


    所以田單覺得,光憑從刺客身上搜出了燕明刀這一點,根本無法確定刺客是燕國人。


    齊王卻遲疑著說道:“但長安君說他審訊刺客,臨死前承認是受燕國指使。”


    大夫貂勃卻冷不丁地說:“大王,此事恰巧在長安君歸國前夕發生,也太巧合了,會不會是長安君自己為了破壞齊秦之盟而策劃的?”


    因為直接交手過,對他的聰慧和能言善辯印象深刻,所以貂勃對此長安君堤防甚深,不吝以最大的惡意來看待。


    此言讓齊王和田單陷入了沉思,這時候殿內卻響起了一個聲音:“大夫不可妄加揣測!”


    母親的心思都是相同的,君王後一直將長安君看做子侄,想到萬一自己的兒子受傷,自己也會痛徹心扉,將心比心,對趙太後和明月十分同情,聽貂勃如此陰暗地猜想,便有些不慍:


    “長安君受了傷,是謁者親自視察過的,誰會狠心到往自己肩頭捅劍?更別說馬服君之子趙括也重傷昏迷,醫者診治後說,那箭矢距離心口隻有幾寸,倘若偏了一點,那趙括已是不活了。豈有這樣兇險的自刺?更何況,安平君之女目睹了全程……”


    田單連忙垂首解釋說,自己女兒隻是在逛社日的時候,碰巧遇到了長安君……


    “碰巧?”不說這事還好,齊王笑得意味深長:“寡人怎麽聽說,君女常與長安君一同會麵,出入稷下?安平君莫非要得一趙國公子做佳婿了?”


    雖然田單沒有旗幟鮮明地支持長安君的說法,但齊王已經心生懷疑,自己的臣子結交外國權貴,是他心中大忌,田單本人就和趙國的平原君私交甚厚。齊王安排長安君住在安平君府隔壁,就是為了試探試探田單,如今兩個小兒女來了這麽一出,誰知道其中沒有田單的推波助瀾,果然被他試出來了麽?


    “大王!”田單下拜頓首,誠惶誠恐地說道:“臣一心為國,絕無私念,臣歸去後一定對小女嚴加管教!”


    “安平君何必如此,寡人隻是說笑而已,其實君女與長安君,倒也是絕配……”話雖如此,但齊王心裏想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田單與趙國聯姻,否則等他死後,誰知道此人會不會裏通外國!


    眼見心胸狹窄的齊王又對田單有了猜疑,貂勃暗道不妙,連忙出來打圓場:“大王,吾等與其在此猜測,不如明早讓長安君入宮問個明白?“


    “善。”


    齊王本以為今天下午的宴饗是他見長安君最後一麵,誰料還沒法消停,他有些疲倦地比了比手:“也不必等明早,事態緊迫,寡人今夜撐著不睡,讓長安君連夜覲見!”


    ……


    步入王宮殿堂,看著在場眾人的臉嘴,明月便明白了,今夜是齊王和君王後唱紅臉,貂勃負責唱白臉……


    齊王和君王後一副舅舅舅母的慈祥模樣,對明月噓寒問暖,關心他的傷勢。


    而貂勃則在一旁不斷質疑,詢問各種刁鑽的問題,但畢竟是一場真刺殺,他也問不出什麽疑點來。


    至於安平君田單,則一言不發地盯著明月看,不知是不是在琢磨,此子到底是如何勾搭了自己寶貝女兒的。


    等試探結束後,明月便單刀直入,進入正題,開始向眾人陳述今夜自己的遭遇……


    “小子還以為必死無疑,若非安平君之女路過相助,若非衛士們及時趕到製止了刺客,若非馬服子關鍵時刻為我擋了一劍,我此刻,恐怕已是黃泉孤魂野鬼,死於異國他鄉,不能歸趙國祖陵,也不能再見到母後最後一麵……”


    說到情深處,他竟抽泣起來,十六歲的少年就經曆了生死,又驚又懼,模樣惹人憐憫,君王後心有所觸,也跟著落了幾滴眼淚,也不知是虛情假意還是真的。而齊王見狀,對長安君自導自演此事的那點懷疑也沒了。


    而後,明月又咬牙切齒起來,下拜頓首道:“此事定是燕國主使,公然在齊國都城鬧市行刺趙國質子,視齊國律法為何物?還望大王能重視此事,還我一個公道!”


    齊王也跟著罵了一通燕國人,但隨即緩緩說道:“可惜死無對證,隻怕燕國也不會承認……”


    “證據?證據不都擺在眼前麽,從刺客身上搜出的燕明刀,還有彼輩臨死時的證詞。”


    明月似是義憤填膺,起身道:“大王難道不相信小子?”


    齊王打著哈哈道:“吾甥之言,寡人自然是信的,就怕那刺客臨死之前亂咬一氣,讓真正的主使逃脫,說到底,燕國為何要刺殺公子呢?”


    明月哈哈大笑起來:“為何?這不是明擺的?當然是要破壞齊趙關係了!”


    說完,明月掏出了今天傍晚出門去見田葭前收到的那封信件:


    “大王恐怕還不知道,這是平原君在數個時辰前送來的信件,我還沒來得及呈給大王,就遭到了刺殺。燕國倒是心急,彼輩料定刺殺我一定能讓齊趙分裂,便提前數日,迫不及待地對趙國宣戰了!”


    “什麽!燕國與趙國開戰了!?”殿上眾人皆驚,這是讓他們猝不及防的消息。


    “不錯。”明月將信件高高舉起,宣布道:“數日前,燕王封宋人榮蚠為高陽君,使其配合秦國,出兵攻趙!”


    他似是抽絲剝繭,將一切都聯係起來了:“從秦使慫恿大王絕趙,到燕國派刺客來刺殺小子,再到燕國伐趙,這一切,都是秦國與燕國合計好的陰謀!為的就是離間齊國、趙國,好各個擊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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