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個月的經營後,質子府中已經不再是一片空曠,隸臣妾們新翻開的土地裏,蚯蚓出土,苦菜發芽開花,籬笆下野生的王瓜也結出了果。


    四月三日一清早,螻蟈在池塘旁的草地裏鳴叫,酒坊中卻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光著膀子的酒工和皂隸提著裝酒糧的木桶,將其倒入甑鍋的大蒸屜中,甑鍋放在大灶上,一些漢子在灶旁添柴鼓橐,忙活個不停,隨著火慢慢旺起,熱氣蒸汽撲麵而來。


    來觀看蒸酒的長安君等人也隻穿著一身單衣,汗水不斷從他額頭流下,徐平、盧生等人更是,渾身上下都被汗浸濕。


    按照長安君的吩咐,工匠們照著那抽汞器,將甑鍋做成了幾個部分,最下麵是銅釜,稱之為地鍋,中間的是甑桶,上麵又是一個淺淺的銅釜,稱之為天鍋。熟透的酒糧裝進地鍋,然後燃火加熱,酒氣上升,那天鍋裏則放冷水,酒氣遇冷凝成酒水,落在甑桶上的露台,然後順著銅管流出來……


    然而昨日的嚐試裏,因為酒工們不知火候,第一次加火太猛,也沒用厚布密封,反倒無酒蒸出,全都往天上跑了,還差點把酒糧燒糊,地鍋燒出個洞。換了個大釜後,今日是第二次嚐試,眾人都有些忐忑,懷疑長安君的這個想法到底可不可行。


    畢竟這種做酒的法子,連老酒工狄陽都聞所未聞,但長安君是君,就算要他們做更荒唐的事情,也得照辦,也許長安君就是為了找方術士來隨便玩一玩,消遣一下呢?


    另一邊,徐平也是滿腹牢騷,他被迫答應獻出煉丹用的抽汞器,讓銅匠木匠照葫蘆畫瓢,做出了眼前這個笨重龐大的甑桶,雖然原理和蒸餾水銀花露一脈相承,可徐平就是怎麽也看它不順眼,也不相信這粗陋的大家夥能做出什麽好東西來,昨日的失敗已經是明證。


    他隻等著今天再次失敗,長安君絕望之餘,或許能聽他一言,將這些人力物力投入到煉丹上……


    眾人各懷心思,簇擁在長安君左右,都在暗想著此次要是以失敗告終,當如何收場才能讓主君不失顏麵,反倒是長安君本人一臉鎮靜。


    其實明月也是個半吊子,雖然前世沒少幫自家父親打下手弄自烤酒,但這門手藝從始至終都是父親在給他下指令,他隻是照著做而已,有一個粗略的概念罷了。火候之類的,他可沒把握,隻能憑感覺來,所以今天喊來了幾個擅長蒸菜的庖廚幫忙看火。


    但話又說迴來,豈有哪種發明創造,是不經曆失敗,一蹴而就的?


    很快,眾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甑桶的動靜吸引住了。


    早就預備好的濕布仔細圍在蒸桶和地鍋的結合部,但隨著下麵的火越來越旺,蒸桶上半部分開始有蒸汽冒出。


    “快加水。”明月急聲說道。


    光著膀子的皂隸們連忙挑著扁擔,踩著木梯子上去,將從外麵的水井裏打來的水,一桶接一桶倒入頂部的大釜中,然後還得有人在上麵不斷用木棍攪拌。


    狄陽和幾個廚房的雍人蹲在地上,死死盯著火候,庖廚們讓人添柴鼓橐不要太著急,按照昨天的經驗,他們已經發現火力太猛是不行的,得像廚房裏蒸肉羹一般,慢火細細地蒸,如烹小鮮。


    這次他們做對了步驟,於是,在一陣手忙腳亂中,蒸桶上的那根銅管,終於開始潺潺流出一些清澈的液體,滴落在下麵的敞口陶罐裏……


    “出水了!”盧生眼尖,立刻喊了一聲,他旁邊的人都踮起腳尖看過去,皆有些驚奇。


    但好景不長,很快,隨著酒坊裏越來越熱,銅管裏滴出的液體也越來越少,站在木架梯子上的狄季大聲報告道:“父親,上麵的水太燙,天鍋冒熱氣了。”


    明月這時候迴憶著自烤酒的步驟,喊道:“停火,換水,要快。”


    同時他記著前世父親跟叔伯們在農村自己烤酒時經常說的“掐頭去尾取中流”,指著那陶罐道:“陶罐也換一個。”


    眾人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將天鍋裏的熱水舀出,徐平則連忙跑過去,將盛液體的陶罐抱了過來,一聞,卻發現裏麵有一股濃烈的酒味被吸入鼻子,雖然這味道很衝,絲毫談不上醇香,但是……


    “不是水,是酒,真的是酒!”


    而且,那氣味之濃烈刺激,遠超他見識過的任何酒漿。


    徐平大吃一驚,隨即激動地想道,蒸餾丹砂,得到了“太陽金液”的水銀,蒸餾花露,得到了芳香撲鼻的精華。在方術士們眼中,這個蒸餾的過程,就是去蕪存菁的過程,不管得到的是何物,都是能延年益壽的菁華!


    “酒露,這就是傳說中仙界的酒露啊!飲之,或能延年益壽!”


    作為什麽都敢煉,什麽都敢吃的方術士,徐平一激動,竟隨手拿起一個陶杯,在罐中勺了半杯,就往嘴裏送去。


    眾人還來不及阻止他,那徐平便已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好燙,好辣!”他才喝了半口,就把嘴裏的酒統統噴了出來,雙手捂著嘴巴,滿地打滾,最後指著盧生,嘟嘟囔囔地說道:“水,給我水!”


    一時間,眾人被這方術士逗得哈哈大笑,盧生連忙提了半桶井水過來,徐平抱著水桶,幾乎將整個腦袋都塞進去了,痛飲幾口後,他才喘著粗氣評價道:“這是何物?我活了四十多年,從未喝過如此難喝的酒!”


    這時候,狄陽也默默地蹲在那酒罐旁,用斟勺了一點品嚐,同樣皺起了眉頭。


    “公子……”


    狄陽支支吾吾地說道:“小人有罪,隻怕是哪裏又沒做對,這酒雖然極烈,遠超燕趙之厚酒,可味道實在是太辛辣焦苦,難以入喉,根本沒法喝啊……”


    徐平甚至都沒咽下去,就被燒得嘴唇紅腫,狄陽才抿了一小口,就感覺仿佛喉嚨裏進了火,辣乎乎的難受不已。


    眾人暗暗腹誹,這樣的酒,那匡梁的確喝不了一鬥半,因為這哪是酒啊,這分明是燒燙的刀子往人嘴裏塞呢!總之兩字,難喝!


    明月也聞了聞那陶罐裏的酒,的確如二人所言,濃烈至極,難以入口,用這種酒去灌匡梁,隻怕他會直接拒絕喝……


    眾人均十分失望,但明月心裏反倒有了底,笑道:“別急,這才第一鍋,且看第二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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