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藕的確是具備很多主角的特性,但他不是主角,因為,主角是要濟世的。


    在墨羽看來,蓮藕以後倒是更適合做一個邪魅狷狂的魔教教主什麽的,對著眼前的這張包子臉,墨羽默默地腦補出了一番月明星稀夜,紅衣殺人客的風流片段。


    然後……茶就敬完了。


    孩童晶瑩軟潤的小手封著拜師茶,茶香嫋嫋,墨羽接過,淺抿了一口,就算是認了這個徒弟。


    誰讓他剛才一時嘴快,說了句,“我應你便是。”便宜徒弟到手,包郵好評哦~親~


    賣家沈心越立身在側,神情間頗有一絲落寞寡歡之感。墨羽接茶的動作流暢自然,隻是神思飄忽。


    這種家境貧寒,慈母不得不將貌美懂事的親生女兒,拿去給大戶人家做妾室的既視感是怎麽迴事?


    隻聽沈心越聲色喑啞,黯然補充道,“蓮藕年幼無知,往後照顧不周之處,還望先生多多擔待。”


    墨羽神思線斷,居然……更像了?!


    如果,墨羽研究過*文的話,那麽他就會明白什麽叫做別扭受了,而墨羽的任務就是將一個聖母心的別扭弱受,迎風流淚,對池咳血的劇情,生生地掰扯到揮鞭天下,相愛相殺的高度上去……真是,一點也不難……


    星級係數也不過是和‘換人設’持平而已……


    “我知先生素來喜靜,隻是天下不平,蓮藕雖是途中過客,但是穀中相伴,早已被心越視之為同胞骨肉,學生不能不在意。”


    墨羽繼續不懂聲色,隻是看向主角的眼神,愈發玩味起來,“這話裏有強調呀,自己這麽快就開啟了主角的記仇屬性了?!”


    蓮藕確實不僅是主角的途中客,可能連沈心越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從未出穀的他對墨羽,可算得上是溫順服從到了極致。而七年後,先生這一迴來,一大串的動作後,他所最在意的,竟然是蓮藕的安危。


    墨羽心中一歎,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孩子養了個孩子嘛。


    主角有主見是好事,但也要選擇好高度層麵,不能光想著眼前自家孩子的教育問題,不想著外麵的星辰大海。墨羽把手中的茶具放好,打算把話題,引向穀外的詩和遠方上去。


    然後,就聽見一個神助攻的聲音,脆生生地問道,


    “師尊,你知道那個煉人心頭血的邪門修士嗎?”


    ***


    初夏時節,荷花池旁,向來寂靜的百藥穀,在經曆了短暫的殺戮和人煙後,終於迎來了它永久性的荒蕪。


    墨衣的靈修牽著一個紅袍的小童,在百藥穀的穀口處停下,神色之間已隱隱有了疑惑。畢竟,按照劇本,此時此刻,立身此地,準備出穀的,應該是他和主角二人才對。


    隻是事到如今,沈心越口風緊得連一句想要出穀的話都沒有說。


    墨羽不禁低眉心想,那天,血池的水那樣得紅,沈心越竟真得無懼無怕?


    然後,涼風拂過,草木稀疏作響。墨羽示意那身邊的小童安靜,立身聽了一會兒穀中的風聲鳥語,方才起唇歎息道,“你來了。”


    “我來了。”一襲白衣的身影出現在二人的後方。


    紅衣的小童慌忙迴首,眼裏是說不出的歡愉和驚喜。


    墨羽隱隱感覺到這對話甚是熟悉,但仍是條件反射地迴了一句,“你不該來。”清冷的聲音若涼風穿穀,連帶著將手中牽著的,注定聒噪一番的小童的興奮盡都給吹帶沒了。


    唯有沈心越不為所動,他緩聲道,“但我終究是來了。”


    墨羽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此時的處境,主角這是在和他對古龍小說的經典台詞呀!畫風都變了,還怎麽走劇情?!


    和主角沈心越聊天是個技術活,太大的不能講,要是說到了芸芸眾生,藥濟天下,沈心越會覺得墨羽是在有意引導。當然,太小的也不能講,穀中事務,雞毛蒜皮,那是奪天閣長老該關心的事情嗎?說不到點子上。


    到最後,墨羽終究是接著沈心越的言語,講起了最近發生的血池慘事。


    “這花謝了。”靈修淡然道。


    “它不該謝。”沈心越低眉垂首,說不出的慈悲心,道不盡的悲憫事。


    墨羽微微一笑,原封不動地將主角的話還了迴去,悠然起唇道,


    “但它終究是謝了。”


    對話至此,才是勉強算得上是在畫風不同步的情況下,把劇情掰扯了迴來。


    池中布殺陣,固生靈不侍,唯等開陣時,方才一池紅火,殺機必現。前些日子,花池一役,已將荷花開了個遍。如今墨羽出穀,竟還要將這殺陣持續,是擺明在交代,這穀中風波未平的狀況。


    風乍起,吹皺了遠方的一池清水,悠然閑適間,全不見幾日前的累累屍骨,灼灼紅潭,隻有清清碧波,雲卷雲舒。


    沈心越就在這穀口潭水間站立,他身至此地,並不是來為先生和蓮藕送行的,不過,他也並不是來請求墨羽,將他收歸門下,一同離開的。


    不祥的出身,注定了他的一生,與那些名門正派們所霸占的,仙途劍路無緣,他所能做得,也不過是,封步藥穀,年華虛度。為那偶爾歸來的玄衣靈修,沏茶煎藥,淨衣掃榻。


    不過今日,也就是在今日,他有了一絲想要反抗的念頭……


    “請先生收了這殺陣吧。”沈心越說。


    少年的聲音平和得不見一絲波瀾,仿佛麵前之人,並不是他那尊如父兄,敬若神祗的先生。而隻是那穀中的一汪清泉,一顆古樹,單薄言語間,竟已沒了屈膝叩首的衝動。


    “嗬。”墨羽禁不住輕聲一笑。


    他知道,伴著少年的這一聲請求,兜兜轉轉的劇情,就終究是迴來了。


    畢竟,在一個靈力至上,道義其次的世界裏。主角要墨羽收了殺陣,要是還留在穀中,那基本上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沈心越,終究還是要出穀的。


    不過,沈心越離開的理由,卻讓他不得不鄙夷和嗤笑。


    男人的唇角輕揚,這一世,他的主角,竟然在這封閉的藥穀裏,懷了那悲天憫人的心思!


    一個不懂陣法靈氣的少年,竟然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慈悲,竟然為了不傷那些妄想闖入藥穀中的‘歹人’的性命,而求他收了神通。


    多麽慈悲的心意,多麽可笑的善舉!


    墨羽的笑容極盡輕蔑和鄙夷之情,雖背對著白衣的少年,卻毫不避諱身側的小童。這樣的神態隻看得蓮藕心中發怵,不敢張揚。


    隻是秀氣的眼角,悄悄地瞟了一眼身後的哥哥,他隱隱地猜測到,未來的日子,恐怕不會若穀中這般好過了。


    ***


    幾日前,一身紅衣的蓮藕,曾用脆生生的語氣問他,“師尊,你知道那個煉人心頭血的邪門修士嗎?”


    “我知道。”墨羽笑意柔和,直言不諱。


    然後,墨羽偏過頭,對一旁神色尷尬的沈心越問道,“穀中古籍,也有關乎靈修煉器,你可閱過?”


    沈心越躬身謙卑道,“均有涉獵。”


    “噢?”墨羽笑著問,“那你說說,這修士拿人心煉器,可是個心腸狠毒,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沈心越唿吸一滯,他未曾想過墨羽竟會問得這樣直白,沉思片刻,方才答道,“確非正派所為。”


    “那你再猜測一下,他又為何要做這些,天下修士所不恥之事?”


    沈心越聽不出墨羽言中喜怒,隻得硬著頭皮,生澀答道,“學生不知,不敢妄自猜測。”


    墨羽的每一問都是咄咄逼人之極,逼得沈心越的每一答,也非要說得極盡謙卑禮讓才好,唯恐哪一句就不小心衝撞了先生。


    這樣的問話,就像是主人刻意地,將那尖牙溫順的家犬逼到牆角,而那家犬雖步步退讓,卻也隱隱知道,若非自己實打實地咬上男人一口,現下的審訊就不會善罷甘休一樣。


    卻不想,墨羽卻忽然安靜了下來,他黑瞳中的眼光溫柔無奈似碎冰化水,木桌上的茶水已涼,男人寬大的雙手將紅衣的蓮藕,輕輕抱起,放在膝上懷間。


    等了一會兒,方才唇角帶笑,語氣輕鬆地低聲喃喃道,


    “心越,我要你應我件事。”


    沈心越心念一動,他注意到墨羽不僅稱唿他為‘心越’,甚至沒有自稱為‘本尊’。


    但這樣的承諾卻不是為了未來的寬恕,或是故事的轉機,也不是任何你所能猜到的苦心孤詣和身不由己……


    墨羽懷抱著蓮藕,他甚至沒有去看沈心越那雙清亮疑惑的眼睛,隻是笑容淺淺,語氣淡然地接著吩咐道。


    “你以後,若是得幸見了那魔頭,誅殺之前,可要將那些不知的事情,均問清楚了。”


    畢竟,隻有親眼見了,才好自去肝腸寸斷,


    也隻有問清楚了,


    方才不會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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