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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1852年8月17日,驕陽勝火,但桂陽城下的壕溝裏,頭裹黃巾的太平軍排成一排,手持火器,眼睛緊緊盯著前方,汗水都沒人去擦一下。


    地麵上熱的看得見翻滾的空氣猛然震了一下。


    幾聲沉悶的雷聲,一團黑雲在遠處升起,接著尖銳的嘯叫刺破平靜,好像鞭子一樣抽了這燥熱的大地一下,大地猛的震動一下,壕溝前麵的空地遠處,猛地掀起一片片黃土,如同平地刮起了一股黃色的微風。


    但太平軍這邊依然平靜如水。


    看著遠方那黑壓壓如同潮水一般湧動的清軍,壕溝裏的一位紅背心黃邊的將軍,凝視著前方拔出寶劍,胸腔裏發出的野獸般的沉悶聲音在壕溝裏飄蕩:“不要管火炮!抬槍、鳥槍看不見清妖的鼻子不許開火!皇上帝保佑我們!”


    沒有人迴頭行禮,人人眼光向前盯住了衝過來的清兵,年輕的新兵使勁的吞咽,以便讓掛在鼻尖上的汗水自己掉落,負責點抬槍的老兵,則使勁在髒兮兮的號服上擦著手心裏的汗,從被命令守住這壕溝開始,這命令已經聽西賢將軍趙子微訓誡過無數次了。


    趙子微看著清兵炮手那遠的離譜的著彈點,暗想你這究竟打人還是想打土啊,鼻子不屑的一哼,罵道:“這群豬!和春這個笨蛋。”


    太平軍拿下桂陽還沒幾天,清兵就大舉壓境過來,有10000人之多,而趙子微身後的桂陽城裏此刻僅僅隻剩2000多名太平軍。


    說實話,聽到情報的時候,趙子微還有點不敢置信,甚至搖著情報問東王楊秀清:真的嗎?吃屁將軍和春怎麽敢主動來犯?


    絕對不是吃驚對方人數,而是吃驚清軍綠營統帥和春是不是喝多了,竟然主動來打?


    和春在太平軍裏的綽號是“吃屁將軍”,因為他從來不敢包圍或者迎頭死磕太平軍,向來是墜著太平軍尾巴走,太平軍在前麵攻城略地,他就在後麵收複城池,這樣不用戰鬥還有功勞給滿清皇帝顯擺,委實是跟在太平軍後麵專門吃屁的。


    其實不止和春一人如此,幾乎所有的清朝將軍玩的都是這手,大清八旗和綠營已經腐爛到骨頭去了。


    欺負老百姓是一等一的好手,老百姓說:“綠營如篦,潮勇如洗。”綠營過境,把老百姓財產篦子一樣梳一遍,這還是好的呢,如遇到軍紀更加牛比的潮勇,那估計除了造房子土塊他們不要之外,什麽都給你搞走。


    但遇到真敢和他們拚命的太平軍或者任何造反者,這群對付老百姓的猛虎立刻變成了老鼠,那就比誰跑的快了。


    滿清文人這麽形容綠營士兵的勇猛:“見賊才逃者為上勇,望風而逃者為中勇,誤聽就逃者為下勇”。


    但這次和春慢慢跟著太平軍攻城略地的腳步,挪到桂陽州的七裏亭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安泰、虎嵩林、米興朝等帶著湖南、四川的援兵趕到。清軍增至10000人,和春這才膽子有點大,叫道:“合力同追,直撲城下!”


    而剛拿下桂陽的太平軍早由楊秀清和洪秀全計議,主力一分為二,前衛軍和中衛軍攻向郴州,而後衛軍2、3千字就在桂陽城下構築陣地,和和春來個會戰!


    在清兵炮兵幾下禮炮一樣的轟擊之後,空地另一邊黑壓壓的清兵發出“殺”的聲音,潮水般的朝桂陽城衝來。


    雖然極度蔑視清兵,但一萬人像黑水一般漫田遍野湧來,也讓指揮壕溝火器的趙子微頭上微微冒汗。


    這些穿著肮髒號服留著辮子的兵勇衝鋒也像娘們,鳥槍在離壕溝三四百步的時候就開始亂放,像鞭炮又像炒豆子一般,清軍隊形裏頓時升起一團團淡藍色的硝煙。


    趙子微和其他戰士一樣伏在地上,卻冷笑道:“鳥槍如果裝填好藥、彈,最多也隻能射200步,現在就放,果真在打鳥啊?”


    說罷,伸手看了看趴在自己身邊那緊抱火槍瞄準的戰士:這身材矮小的家夥,不過是小孩子,隻有12歲,但卻跟在自己身邊半年了,平常當自己的親兵使喚,戰鬥的時候卻也極度勇敢,經常以他那瘦小的身體去跟比自己高一頭的清兵成年人拚長矛,因為他根本使不動沉重的刀劍。


    想到這裏,趙子微心裏歎了口氣,心說:你們怎麽應該在這裏呢?


    趙子微沒說“你”卻說“你”,實在是因為太平軍裏童子軍多的是,跟著太平軍還能吃上飯,要不讓這些人怎麽活呢?


    伸手去摸了摸這孩子的頭,開玩笑般的說道:“小丁子,怕不怕?”


    “稟告將軍!”小丁子根本沒轉頭,他稚嫩的聲音在戰壕裏傳了好遠:“不怕!活著殺清妖,死了進天堂!進了天堂天天吃白米飯!”


    不少人偷笑起來。


    就在這時,架在身後城牆上的大炮一起轟鳴起來,圓形的炮彈尖叫著射進了清兵群。


    和清兵禮炮般的轟擊不同,太平軍的每一發炮彈都帶走幾條生命。殘肢和腸子在炮彈的軌跡上亂滾,慘叫聲、哀嚎聲、清兵長官嗬斥逃兵的怒吼聲著硝煙味一起彌漫在戰壕之中。


    “過來了,準備。”趙子微摁住了手下伏在地上軍旗。


    身後牆上大炮一直在怒吼,而前麵清兵鳥槍的聲音越來越近,隻有橫亙在兩者之間的這條壕溝靜悄悄。


    在麵前的人流之中,趙子微盯著跑在最前麵的那個清兵,看清了他胸前的“兵”字,然後看清了他飛舞的辮子梢,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一副黑瘦的鴉片臉。


    當這個鴉片臉大吼出殺,露出嘴裏那口黃牙的刹那,趙子微猛地豎起了軍旗!狂吼一聲:“殺!”


    在萬名潮水般朝桂陽城衝擊的清兵眼裏,幾乎刹那間,那橫亙在自己和桂陽城之間的、靜悄悄的溝裏幾乎同時豎起一排顏色鮮豔的軍旗,如同一條臥龍猛地豎起了利爪,好像瞬間的一聲巨響,這條龍身上就爆出一條線般煙霧!


    壕溝裏的太平軍全線射擊。


    頃刻間,一堵由鐵砂組成的牆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撞進了清兵的人海之中。


    “爹啊!”一直被趙子微盯著當開火坐標的那個離他最近的清兵,好像在跑動中被個鐵錘迎麵一擊,眨眼間就兩腳朝天朝地上摔去,手裏的鐵刀被這急仰甩到半空之中,握刀的那手空了出來,卻猛地捂住了右眼,狠的好像要把自己右眼摳出來。


    右手捂住了右眼,身體這才墜地,接著身體在泥土裏翻滾抽搐到如同一個被撂倒鐵板上的活蝦,雙腳死命的蹬著地麵,一直到鞋子蹬脫,赤著的腳還在扒刨泥地,“爹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著。


    慘叫的不是他一人,橫臥在桂陽城腳下這條兇龍第一震,就放倒了一排清兵,慘叫聲此起彼伏,清兵的人海為之一頓。前方沒受傷的士兵爬了一地,不少後跟上的清兵開始冒著火炮和鳥槍和太平軍對射。


    “自由射擊!”看著壕溝裏手忙腳亂用通條重新上彈的太平軍士兵,趙子微狂吼。


    這時候,雙方都在彼此射程之內了,頓時桂陽城下硝煙四起,整個戰場好像立刻起了一層濃霧。


    這次清兵來的人太多了,而且好不容易仗著人多和春敢發動一次強襲,還不死命驅策滿清綠營士兵前衝?


    如此多的士兵幾乎能填滿這個寬闊的土地,和占據桂陽城下的太平軍比例幾乎達到十比一的程度,清軍再懦弱,這種時候也有虎勇之士湧現,頂著城牆上的火炮和鳥槍齊鳴,死命的攻擊戰線上的太平軍。


    趙子微壕溝裏也傷亡不斷,不停有自己的弟兄哀叫著摔倒在地上,但就像在陣地前哀嚎的清軍傷者一樣,沒有人管他們。


    在城上和壕溝的雙重火器射擊下,清兵已經在壕溝前扔了滿滿一地屍體和傷者,以致於後來者不得不踩著自己的同袍前行。


    雖然前邊的清兵經常趴在地上不肯前進,但他們攻勢還沒歇息,後麵的源源不斷的前湧,而在這個無風的夏日,整個陣地上的硝煙都嗆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了。


    打到這個時候,仍然聽不到城裏進攻命令,趙子微看著壕溝裏戰士人人黑煙滿麵的奮力死戰,奈何清兵卻源源不斷的往上衝,不由著急起來。


    就在這時,壕溝不遠處響起了一串撕心裂肺的慘叫來,趙子微扭頭一看,一個罕見勇敢的清兵提著長矛跳進了壕溝,但馬上被周圍的太平軍用短刀刺死。


    清兵的鳥槍因為太長,是沒有刺刀的,而且大部分識趣的鳥槍兵早早發生完彈丸,現在都趴在地上,裝作填彈的架勢,死命的不肯起來,在壕溝前衝上來的都是手提矛和刀的冷兵器清兵。


    看著馬上就要衝進壕溝的密密麻麻的清兵,趙子微一把拉出自己的軍旗,手提寶劍,大吼道:“兄弟們跟我上!殺清妖!”


    說罷一躍而出壕溝,滿眼都是藍號服和長辮子,哪裏有機會多想,怒吼一聲,踩著腳下柔軟的屍體,狠狠的劈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士兵。


    那士兵看著趙子微,如同在看著一個怪物,滿臉驚恐,竟然肩膀下縮連舉刀都忘了。


    其實他根本沒想過舉刀對殺,踏著那麽多清兵的屍體衝到這裏,這些走運的清兵絕對沒有越衝越勇,而是越衝越怯,誰都害怕那些不要命的長毛,至於原因,因為他們是綠營兵。


    此刻這些最前麵的清兵猛然見長毛手持軍旗躍出壕溝,緊跟著壕溝裏全線跳出長毛朝自己殺來,誰不心膽俱裂?


    以致對著趙子微的那個倒黴蛋都忘了自己手裏是有刀的,這裏是戰場,趙子微哪裏有些許同情,他手裏的利劍對著那人的左臉就惡狠狠的劈了下去。


    頓時那充滿著驚恐四處亂轉的左眼球立刻爆裂開來,眼球裏的液體混合臉皮綻開的血液,四處飛濺。


    看著第一個對手慘叫著倒在自己腳下,趙子微伸出舌頭把剛剛濺到嘴角的那液體舔進了嘴裏:腥的,有點鹹味。


    接著口裏急噴而出的氣流如同台風般又把這腥鹹的液體噴出口外,趙子微舉劍大叫:“殺!!!!!!”


    “將軍小心”就在這時,身側傳來一股大力把自己斜推了出去,接著一道白光從自己眼前閃過,趙子微扭頭一看,自己剛剛站的地方自己被刺了一根長矛,而一個國字臉神情威武的青年左手舉刀,右手卻死死攥住矛杆,矛尖已經刺進了他左臂一段了。


    被推出去的位置恰好就和刺矛的清軍一正一背比肩而立,趙子微二話不說,舉劍就砍向這清軍矛兵擺在自己眼前的那條蹬地發力刺矛的小腿,鐵刃砍進了這清兵的半條腿,鮮血濺了趙子微一臉。


    而與此同時,國字臉青年一刀削斷刺在自己肉裏的矛杆;


    “還沒倒地?”帶著這微微的驚詫,趙子微拔出長劍,也不迴身,直接掄著劍像掄斧子一般,再次猛力揮砍這清兵的脊背!


    而國字臉青年瞪著因為後腿巨疼而渾身戰栗著慘叫的這個清兵,再一刀!握矛的四根手指合著第二截矛杆一起落在血腥的土地上。


    把染血的長劍從清兵脊梁骨裏抽出來,這家夥還沒死?隻是一秒的遲疑,趙子微第三劍狠狠的嵌進了跪地清兵的後脖子骨,這才發現這牛人不倒地的原因卻是天靈蓋裏嵌進了一把長刀。


    這長刀正握在國字臉青年手裏,看著他的傷,趙子微微微點頭,對救命之恩表示一下。


    就在瞬間,說是遲那時快,好像有個小影子從自己劍下自後而前的衝過。


    趙子微定睛一看,卻是小丁子,立定在自己身前的他正咬牙切齒的把手裏一包東西高高的拋了出去,帶著一溜黑煙落進了麵前林立的清兵刀槍劍戟之中。


    小丁子扔的是火彈。


    火彈,太平天國叫做先鋒包,又叫紅粉包,也叫先鋒袋,裏麵裝滿**,經常用在近距離的防禦戰和衝鋒肉搏的進攻戰中,發揮迅速的殺傷人馬的作用,頗具有現代手榴彈的性能。


    一片火光衝天,伴隨著飛天的殘肢,清兵倒了一地,而趙子微微微搖晃著身軀,差點摔倒在地,暗想這小丁子真是不要命,離這麽近就扔了紅粉包,要不是自己身前的清兵多,說不定自己也被炸了,現在被紅粉包爆炸的巨響所震,耳朵轟鳴,什麽都聽不見了。


    但就算聾了,他也是一個將軍,要指揮。


    看著剛剛牛氣衝天撲上來的清兵,被他們這一千勇士白刃反衝鋒,早被嚇破了膽,已經開始掉頭就跑了,清軍衝鋒再次被擊潰。


    趙子微抓起自己的軍旗,朝壕溝揮著手,大喊著自己都聽不到的命令:迴陣地繼續堅守。


    但這時,小丁子對著他朝城門方向不停的指著,大聲說著什麽。


    趙子微順著手指看去,全是城門大開,楊秀清終於把的預備隊,2000人養精蓄銳的戰士投入戰場。


    而清軍連續行軍到此,鏖戰近一個小時,疲憊不堪,又被殺的血流成河,早已被這小小的壕溝防線耗盡了力量和士氣,眼看太平軍生力軍兇狠無比殺了過來。


    剩下的幾千清兵頓時潰逃!


    楊秀清的後備隊一直追殺清兵二十裏才罷手,自然是血流遍野。


    這次大戰,清兵千總馬金柱、把總銀幫光被擊斃,清兵也死傷慘重,在以少戰多的太平軍麵前可謂是再次丟盡了臉麵。


    “幹得好!子微,去休息吧。”楊秀清對趙子微這次的表現一臉滿意的樣子。


    “多謝東王千歲。”趙子微趕緊躬身答謝,拖著一身疼痛的軀體,一瘸一拐走到門口,小丁子和兩個侍衛,早牽著馬等在那裏了。


    在迴去的路上,趙子微看小丁子牽馬也是一瘸一拐的,知道這次大戰累壞這個才12歲的小孩了,但他卻沒有讓他上馬等任何施以幫助的打算,在他眼裏這是亂世孩子的宿命。


    “西賢將軍,最近沒看到西王千歲呢?他傷好了沒有?”趙子微正在馬上走神,聽了小丁子的問題,身體一震,斜眼瞥向這小孩子,眼皮跳了跳。


    “這事不是你該問的。”趙子微冷冷的說道,停了片刻,卻又補充道:“他就要好了。”


    迴到自己在桂陽的住所,這本來是個逃跑官吏的住處,趙子微和衣躺在了床上,眼睛盯著上麵的木頂子,卻哀歎一聲:“蕭朝貴?去他媽的吧。該我趙闊倒黴!”


    前世的黑道新教父趙闊,就是今世的太平軍內掌握一軍的西賢將軍趙子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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