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宮中迴到府中,就聽夜空幾聲悶雷響過,草叢裏的蟋蟀聲突然停了,雨滴開始落在楊暄寧的臉上肩上,她腦海裏全是今天太後告訴她的事,想得腦袋都要裂開了。她到了寢閣外見四下無人,往常這裏一直都有婢女值守,不禁心生疑竇。伸手推了門進去,閣中彌漫著一陣濃鬱的酒香,是劍南春的味道,更加確定心中猜測。果然,內室裏燈火幽暗,李世民正斜倚在榻上,案桌上青瓷酒壺、酒杯一應俱全,顯然他已等了她好幾個時辰。


    “迴來了?”李世民低著頭,也沒看她,又從案上端起一杯飲了下去。“你不是平日不喜飲酒的,怎麽今日喝了這麽多杯?”李世民總認為喝酒誤事,所以平常也喝的極少。不知今日為何如此,楊暄寧看他臉色有些不對,關切問道。“太後身子還好嗎?”他並沒有立刻迴答她,沉默了一陣突然又問。


    楊暄寧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又擔心他喝多傷身,便伸手去想去奪了酒壺。可李世民便更不肯鬆手,幾番拉扯拽住她的手又倒滿了一杯。


    “太後,這次是風疾發作,太醫說可能暫時要臥床休養,要把宮裏的事暫交我處理,禪讓大典在即,宮裏如今亂麻一般,可能我這幾日要先住到宮裏去。今日迴來先與你說一聲。”看李世民又低著頭不吭氣,楊暄寧隻好先說。


    “在你心裏,我究竟是你什麽人?這裏又是什麽地方?是不是隻是你暫時逗留的驛站?”李世民突然抬眼望著她,眸中抑製著一團火氣。原來,他竟然是這麽看她的?婚禮上的誓言還猶在耳邊,他今日卻用這樣質問的口氣和她講話。


    “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為,是你自己多心了。”楊暄寧盡量壓住自己的語調,不想與他的質問直接交鋒。說也奇怪,以前無論發生何事,她都不會真的往心裏去。可他今天的話,就這樣生生刺進她心裏,讓她第一次覺得疼。


    “是不是你今日入宮,大人又說了些什麽?”楊暄寧能想到的事,也就是宴席之前,李世民進宮去見了李淵,不知在宮裏他們又發生了什麽,讓李世民突然爆發,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可能。


    “你知不知道今日,父王將我們叫到宮裏議事,要定下禪讓之後至尊的封號。大哥他們擬了幾個都有貶謫之意,我沒有同意。那時,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父王、兄長怎麽看我,而是想到你會不會由此怨恨與我。你呢?安明入府這麽大事,我特意安排你們見麵,這頓飯你說不吃就不吃。你與她一直名分未定。父王為什麽這麽快把安明從晉陽接過來,安明如今是什麽身份入府,父王的用意你不會想不到吧。”


    “也好。說起至尊的事,有一件事我倒是想請教趙國公你,為何之前你沒有提過父王要將太後和至尊母子遷往長春宮,你們是不是一早就想好禪讓大典之後要將他們幽禁?你們李家就是這樣立信天下嗎?”李淵要將韋太後和至尊遷往長春宮這麽大的事,他之前迴來沒有透漏過哪怕一句,還是她今日聽外人提起才知道。她也明白,他與她的立場有別,有些事他無須對她明言。可明白是一迴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迴事。


    “這些,你都是從哪裏聽說的?這件事確實是有人給父王提過,可他還沒有下決心。現在太後還在宮中和那些老臣們經常見麵,還包括你。都是為了禪讓大典能夠順利,父王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代表他心裏真的不介意!今日封號的事,我提出封號擬訂需以二王三恪之禮,建議用酅字為佳。兄長便指我因你立場偏私,囿於兒女之情。還讓暗衛翻出了你近日與老臣聯絡的記錄,你知不知道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父王和兄長的監控之下?你到底在忙些什麽?你整日隻是擔心太後和至尊安不安全,有沒有一刻想想自己的安全?他們若真的有了心,我未必能每時每刻都在你身邊……”最後那句話,李世民沒有說出口。楊暄寧清楚他指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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