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華庭公主寢宮


    “公主,聽說陛下執意要去江都呢,您還跟著去嗎?”楊慈一邊點起了薰香,小聲言語著,一邊將華庭公主的禮衣收拾齊整。楊暄寧換了一件宮內芙蓉鵝黃撚花袖衫配淺白及地長裙,風格閑情逸致。“父皇不能去江都,會出大亂子的。”楊暄寧喝了口茶道。“陛下是打算不再迴西京了麽?”楊慈喃喃自語著。


    “陛下棋癮犯了,差奴婢來請二公主過去呢。”門外司官來報。楊暄寧有點詫異,這時父皇怎麽想起下棋了?


    楊暄寧匆匆來到西苑,見楊廣正坐在涼亭裏琢磨棋路,一旁是姐姐南陽公主和姐夫宇文士及。虎賁郎將宇文晶正聚精會神的看著楊廣下棋,偷偷憨笑著。


    “兒臣給父皇請安,問姐姐、姐夫安。”楊暄寧微微一笑,上前款款給楊廣諸人行了禮。“阿寧,快來,父皇啊正等著你呢。我說要跟父皇下,可父皇啊嫌我心太軟。”南陽公主連忙拉起楊暄寧的手,扶著她坐下,看樣子是推辭不掉了。


    “父皇,阿寧來了,您啊自己跟她說吧。”南陽公主和宇文士及都相視一笑,楊暄寧立即覺得今天的氣氛有點異樣,似乎像是有什麽事要發生了,而且跟她有關。楊廣看著楊暄寧嗬嗬一笑:“寧兒,今天一天都沒下棋了,聽說你跟皇後又學了絕招。她今日去上香,你這徒弟先替師傅出戰好了。”楊暄寧一聽,含笑迴道:“父皇,您啊不敢和母後下,卻拿我開刀是何道理?阿寧隻學了點皮毛,不敢班門弄斧。”


    卻說這楊廣不僅精通詩詞歌賦,而且也愛好琴棋書畫,在帝王中才情也是一流。昔日在晉王府邸他就聚集一班梁陳文士,舞文弄墨倒是消遙自在。楊廣的後妃子女,也耳濡目染文采上乘。趙王楊杲小小年紀就能當眾吟唱楊廣的詩詞,就連宮婢也有內史舍人不時來講些文墨。在楊廣情趣好惡影響下,隋宮到處洋溢著一股奢靡雅致的風尚。


    “宇文晶,依你看,我和阿寧誰會勝出?”楊廣一邊下著一邊樂嗬嗬的問一旁的宇文晶道。這貴族子弟宇文晶自小長在皇宮,楊廣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人人羨慕。但人紅是非多,前番因和宮婢私通被人告到蕭後那裏,差點被攆出宮。但是楊廣還是不忍心治他大罪,沒隔幾日又叫他住了迴來,感激的小子痛苦流涕發誓絕不再犯。


    “屬下,屬下……看不出來,陛下和公主現在好像都有勝算……”宇文晶摸摸後腦,磕磕絆絆說道。楊廣一聽他如此迴話不禁歎道:“宇文晶,你也跟了朕不少日子,怎麽到現在連下棋都摸不著門道?暄寧比你還小二歲,她現在都敢跟朕對弈了。”宇文晶不好意思嗬嗬一笑:“屬下資質愚鈍,也就隻會打打殺殺。公主自小聰慧過人,又有皇後教著,屬下哪敢和公主比啊……”


    楊廣聽他妄自菲薄,便故意說道:“說你沒出息就越發沒出息了,那要是阿寧將來跟了你,豈不是要悶死……”宇文晶一聽頓時傻了眼,連話都說不囫圇了:“陛下,您,您不是開玩笑吧?屬下可擔不起,二公主您可別信,陛下陛下早都給你找好人家了,現在拿我尋開心呢。”


    宇文晶這話一說,楊暄寧心裏不覺一驚,原來如此。但她沒有一絲驚慌而是嗔怪笑道:“父皇,您別取笑女兒了……”楊廣見宇文晶沉不住氣,便示意宇文晶和南陽公主夫婦先行退下,他要單獨和女兒談一談,畢竟婚姻是人生大事,帝王家也不例外。


    片刻間,涼亭隻剩下父女二人,空氣似乎也瞬間凝固了。“父皇,您的意思兒臣已經明白了,父皇是要兒臣出嫁嗎?”楊暄寧重新鄭重地跪在楊廣身後,輕聲問道。楊廣神情霎那間黯淡下來,他望著涼亭外如詩如畫的美景,心裏卻不是滋味。


    楊廣望著滿地金黃的秋葉,繁華似錦,怔怔的說道:“寧兒,還記得你八歲那年生辰之時,問過朕你親生母親之事嗎?”楊暄寧一聽不覺神色黯淡下來:“兒臣記得不太清楚了。”楊廣淒然笑道,目光投向天際,此時一行大雁淒厲悲鳴穿行而過……


    “你母親就是宣華夫人,曾經是你祖父的嬪妃。朕一直不想跟你提起,是怕你因此心裏鬱結,也不準宮人亂嚼舌根……她本為陳國的寧遠公主,是陳後主的妹妹。當年朕領兵攻陷建康城曾救過她一命,後來朕與你大伯爭奪儲位,多虧她傾力襄助。後來朕便將她接入後宮成為朕的妃子……”楊廣說道此,帝王冷毅的麵容露出一絲柔情,“她對朕是有恩的,她最喜音律,造詣高深,你那把古琴其實就是她所有,朕讓皇後贈給了你。”


    楊暄寧跪著靜靜地聽她的父親講述著遠去的悠長歲月和那英雄美人的風月,不經意間竟然發現自己眼裏滲出淚來……也許這就是天子內心鮮為人知的私密,如果不是今日提及婚事,父皇也斷不會這樣跟她講,可能會瞞她一生。這宮內上下其實都很清楚這段公開的秘密,隻不過父皇曾經嚴令宮中不準擅自提及。加之母親在她出生之時血崩而亡,父皇悲痛難抑更不準人再觸碰此事。隨後多年,她被蕭皇後撫養長大,隻能零星的拚湊出一些傳聞,但父皇從未在她麵前肯定過。


    “母親,活著一定很辛苦吧……她的國家滅亡了,自己不能主宰自己的婚事,被貶入掖庭待召,後來好不容易晉升為一品夫人,卻經曆了仁壽宮變……剛準備和父皇白頭偕老卻受兒臣所累……”楊暄寧喃喃自語道。


    “胡說!你母親是一個從不向命運屈服的人。她骨子裏非常的堅強,也很要強。有著男子般縝密的智慧,也有女子般綿裏藏針,使她在任何宮廷風雲中都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朕很敬佩她。”楊廣喝住了楊暄寧的感歎,難以預見到他會生氣。


    “兒臣說錯話了,請父皇責罰。”楊暄寧含著淚磕了一個頭道。“朕今天和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你雖貴為金枝玉葉,在外人看來那是無上的尊貴,但你且知道還有一句話‘最難生在帝王家’。你的命運將與這個家族以及國家息息相關,必要時必須為之做出犧牲,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使命……昔日曆代公主們為了國家遠嫁外族,或進行政治聯姻下嫁權臣。今天下的形勢你也略知一二,趁著朕現在還有能力,朕要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朕才欣慰,才對得起你母親對朕的情誼。你都明白嗎?”


    “父皇……兒臣明白。”楊暄寧泣不成聲,在一旁再也說不出話了。


    “起來吧,明日大興守將左翊衛將軍陰世師來洛陽述職,他是我晉王府親信陰壽之子,你也是見過的。他的長子陰弘睿和你年紀相仿,文武雙全,是貴族子弟中難得的翹楚。皇後已把你們的八字找人算過,是大吉之配……”楊廣說道這裏,似乎更加動容,握住楊暄寧的手:“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選擇了……”楊暄寧一邊忍住淚水連忙再拜了楊廣,心裏已經來迴的思量過楊廣的深意。陰家世代忠良,深受父皇大恩,那陰世師在藩邸曾與楊廣有歃血為盟的情誼。父皇將她許配忠臣之後,無論以後如何變換,陰家人是決意不會做出賣主求榮之事,的確沒有比這再好的選擇了。此外,在父皇離開洛陽之後,即使前往江南還能依舊和大興通過曆代皇室的秘密消息通道進行聯係,一邊可以受到陰家的護佑一邊可以遠隔探查,可謂同生共榮,這就是父皇給女兒的責任,也是一個公主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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