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嶺距離流雲山莊大概是五日的路程,快馬加鞭也可能在三日內趕到。


    景曦打著速戰速決的主意,一路上可以說是馬不停蹄,隻在晚上才會歇息兩三個時辰,不等天亮又會繼續趕路。


    到群峰嶺山腳下時,他跳下馬,在馬兒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掌,棗紅色的駿馬揚起前蹄,發出一聲清脆的長鳴,用力蹬了出去,噠噠噠地跑走了。


    目送自己的坐騎徹底消失在這群山峻嶺之中,景曦腳尖一點,整個人高高飛起,借助著樹林的掩護,瞬間就隱沒了身影。


    群峰嶺的山匪是這地方的一霸,多年來作惡多端,燒殺搶奪,無惡不作,這些年來,並不是沒人想為民除害,徹底鏟除他們,但不知怎地每次都讓他們逃過了一劫。


    景曦卻很清楚,這是因為流雲山莊安排了內應混進這群山匪裏麵,一來為了摸清這裏的地勢和他們的藏身之地,二來就是不讓這群山匪在顧景溪尋仇上門之前死掉。


    景曦循著內應留下的記號一路前行,很快便找到了這群山匪建立在這片山林最頂部的山寨。這個地方隻有一條路通向入口,背麵和兩側都是陡峭的山澗,很典型的易守難攻地勢。


    眼下這個山寨裏卻人頭湧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正在進行歡慶。那一張張樸實無華的臉上全都掛著開心滿足的笑臉,那模樣像極了秋收時獲得大豐收的耕種人臉上溢出的喜悅。


    可景曦卻很清楚,這都是他的錯覺。


    四周無田,山林無耕,他們怎麽可能會因為春種秋收而高興?


    如果這些人會感到歡慶,那隻可能是這裏的山匪又幹了一大票,收獲頗豐。


    想到這裏,景曦眼底一寒。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聲音最大、傳出來都是熱鬧男聲的一間屋子,靜靜聽著裏麵酒氣熏天的大放厥詞。


    一個粗狂的聲音說:“兄弟們,有了這次的收獲,我們又可以風流快-活許久了,來來來,幹!”


    另一個操著一口鄉下腔調的人則大笑不止:“哈哈哈,大哥,還是你聰明,利用幾個毛孩子去牽住那些過路人,給大夥省了恁多事兒哩,我敬你一杯!”


    “要我說還是咱老幺最是機靈,果然當初送他去鎮子上念兩年私塾是對的,讀書人腦袋瓜子就是比咱幾個大老粗好使,嘿嘿。”


    “大哥過獎了,這些年咱們的威名傳出去了,聽過的人寧願繞遠路也不想打咱們山腳過,也就隻能騙騙那些遠道而來知之甚少的外來人了,沒想到居然逮到一隻肥羊,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個人的聲音聽著很斯文,語氣有幾分墨香味。


    隻可惜卻是個斯文敗類。


    景曦屏住唿吸,聽他們說是如何得手的,又是如何憧憬著下次下手的對象。


    從這幾個山匪頭子的嘴裏,景曦清楚的知道整個山寨裏就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就連那些老人和小孩都不例外,他們自願當誘餌,以自身柔弱之軀引發路人的同情心,托住他們的腳步,給那些山匪提供下手的時機。


    多年以前,顧景溪的父母是不是也是這樣慘死的?


    景曦說不好,但是無法否認的是,無知有時候才是最恐怖的敵人。


    就像群峰嶺山寨裏這群未被教化的人,他們就可以為了讓自己不餓肚子不受寒受凍,而去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也不會有絲毫的愧疚和羞恥之心。


    山野悍民,果然還是……全部去死好了。


    景曦離開這座屋子,在山寨後側無人的院子裏找到混在裏麵的內應,這人是流雲山莊的一個護衛,當初故意把自己弄的灰頭土臉,偽裝成一個走投無路之人混進來的。


    “景溪少爺。”


    顧景溪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我要的火把和酒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妥當。”


    景曦讓人把酒全部灑在寨子裏的木屋上,隨後放了一把火。有了酒的助燃,不一會兒就冒出了滾滾濃煙。


    他抽出顧槐安贈送給他的韶光,背對著他說:“你去山下等我,如果有漏網之魚試圖逃跑,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吧?”


    “是!屬下保證,一個都不會放過!”


    熊熊燃燒的火光驚醒了還沉浸在喜悅中的山匪,驚慌失措下去救火的救火,發現隻是徒勞後全都四處竄逃地奔向唯一的入口。


    而景曦,就堵在這裏,氣勢冰冷,像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殺神。


    這麽多個世界輪迴下來,這似乎是第一次,景曦大開殺戒。


    就算是不得不與之對著幹的重生者,如果不是必要,他都很少傷及他們的性命。


    可當他此時真的拿起劍時,發現自己的內心竟平靜得不得了,毫無波動。


    這一天,群峰嶺上的慘叫,久久沒有停止,血腥味伴隨著滔天的火光,讓這個地方變成了無人知道的修羅場。


    景曦一直沒走,親眼目睹最後一具屍體化為骨灰,最後一塊木頭倒塌,最後一束火苗熄滅,在明明滅滅的火焰中,一切成灰。


    一陣風吹來,卷走上空盤旋不散的煙霧,夾雜在其中的一抹氣息若隱若現。


    景曦握緊韶光,轉過身。


    一襲黑衣的少年神色凜然,蕭煞之氣滿溢:“出來。”


    話音落,四周一片沉寂,連蟲鳴都消失了。


    景曦一動不動。


    很久之後,空氣裏傳來一聲怪笑,一抹灰色的身影施展著疾風掠影般的步法,從少年麵前的樹林裏躥出來。


    “誒嘿嘿嘿嘿,不愧是從流雲山莊裏出來的,”這人大概三十來歲,長著一張道貌岸然的臉,行事說話卻極為怪異,“小子,顧槐安是你什麽人?”


    景曦慢條斯理地問道:“你又是什麽人?”


    “我是……”他說著一頓,突地出其不意地攻了上來,“要殺你的人!”


    景曦一邊抵擋住這人的攻擊,還能分神地猜測這人的身份,不過早在他點明自己的出身之後,他就已經心裏有數了。


    如此關注流雲山莊的事情,這人就一定是沈天闊沒跑了。


    雖然他沒搞清楚沈天闊和流雲山莊之間到底什麽仇什麽怨,但既然是來者不善的人,那就一起解決掉好了。


    如果他是真的顧景溪,或許還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可惜他不是。


    放手一搏的話,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沈天闊用的是掌法,手裏沒拿任何武器,憑著一雙手就使的出神入化。景曦想自保綽綽有餘,相對應地,要想傷到對方也有點難。


    交手了幾十個迴合後,少年衡量了一番,果斷放棄迂迴戰術,選擇正麵對敵。


    麵對這人如同鬼魅般攻到眼前的利爪,景曦身體一偏,將左肩送入男人的手中,與此同時他右手橫劈直下,在沈天闊抬手抵擋時,轉變攻勢,直接刺了出去——


    “撲哧”一聲,利刃刺入對方胸口。


    沈天闊條件反射地變抓為爪,徒然捏碎了顧景溪的左邊肩胛骨。


    景曦吃痛,抬腿掃中沈天闊腹部,趁他後退之際,抽出劍尖後化為一道極細的光,從對方脖頸間一掃而過。


    鮮血四濺。


    沈天闊指著景曦,嘴裏“嗬嗬”地叫著,破裂的喉管讓他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符,掙紮許久,最終還是不甘地倒地身亡。


    景曦甩掉劍刃上的血跡,他一動就感覺到左肩傳來鑽心的劇痛,把韶光收迴劍鞘,右手輕輕撫上左肩,溫和的異能輸送進去。


    就在這時,他敏銳地察覺到身後再次傳來一道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


    ……居然還有同夥?!


    臉色發白的某人心裏爆了聲粗口,提氣一個空翻躲了過去。


    緊接著,一個黑色的人影緩緩從天而降,仿佛抽離了自身的重量,像一片羽毛從高空飄落。


    景曦一看對方這輕盈的姿勢就知道自己幹不過這人。


    他抿緊嘴角,冰冷的目光中含著一抹小心翼翼的警惕。


    落地後,這人先是掃了眼倒在地上的沈天闊的屍體,抬起頭來冷哼一聲:“居然能殺了鬼爪沈天闊,小鬼,你倒是有兩下子。”


    少年防備地看著他不語。


    這人有一張看不出具體年齡的臉,輪廓是很有福氣的天圓地滿,看著不算年輕,但也絕對不算老,下巴上留著一戳胡須,五官端正,不苟言笑。


    景曦垂下眼,試圖尋找合適的時機逃跑。


    沒想到他剛產生這個念頭,就被對方給看穿了,男人用渾厚的聲音輕嗤道:“省省吧小鬼,你是逃不了的。”


    他忽然開始咬牙切齒地碎碎念起來:“顧槐安那個臭小子,對他老子的乖孫橫眉冷眼,卻對你這個撿來的臭小鬼噓寒問暖,竟然還敢把流雲劍法傳給你而不是我顧家的子孫重陽,我早晚要迴去收拾他!”


    聽清他念叨的內容後,景曦內心簡直目瞪口呆。


    少年麵露驚愕:“你……你是爹爹的……父親?”


    顧飛雲瞪了他一眼:“什麽爹爹的父親,你這臭小鬼,別叫的這麽親熱,我還沒承認你是我顧家的人呢!”


    少年神情固執:“……我是爹爹的義子,與您承不承認沒關係。”


    顧飛雲眉毛倒豎:“嘿!你占了我乖孫的位置,還挺有理了是吧?”


    景曦直視著他,目光清亮:“弟弟是弟弟,我是我,並不衝突。”


    顧飛雲冷哼道:“這幾年你霸占了臭小子的全部時間,他一絲一毫都沒有分給陽兒,你敢不說不是?”


    少年也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表情很是苦惱:“爹爹討厭弟弟,他不聽我的。”


    顧飛雲很清楚這是為什麽,也明白是自己當年造的因,他心虛地輕咳一聲,把目光從顧景溪臉上移開,背對著少年,雙手背在身後,用一副得道高人的語氣說道:“隻要你離開山莊,臭小子和陽兒相處的時間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接受他了。”


    血緣天生,父子天性,這是任何事情都改變不了的。


    顧飛雲轉過頭來,犀利的目光直視少年的雙目:“怎麽樣,你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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