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益偏西。


    唿!


    唿!


    許褚的軍帳裏。


    鼾聲震天。


    顧澤坐在桌前,細細品嚐著兩千年細嫩竹葉青的茶香味道。


    這是新野西山的穀中毛竹,昨日一到新野,許褚就差人采了來,專門給顧澤準備的。


    要說許褚是個粗人,但有時候又粗中有細。


    難怪曹老板那麽多人,獨寵許褚,看來是有原因的。


    昨夜的盡興喝酒,不過讓他一夜沉睡而已,天亮的時候,已經完全的清醒過來。


    可貪睡嗜酒的許褚就不行了,知道此時還鼾聲如雷,沉睡如死。


    嘭!


    啊!


    一個翻身,許褚從臥榻滾落到地上,猛然坐了起來。


    “先生,幾時了?”


    許褚猛然驚醒,睜著眼睛看到悠閑飲茶的顧澤,急切的問道。


    “日已西斜,午時已過,應該快未時了吧!”


    顧澤緩緩迴頭,輕輕笑道。


    “俺的娘來,完了!”


    許褚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因跳的過急,他身子又高,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軍帳的房梁上,磕的整個軍帳都搖了三搖晃了三晃。


    “今天丞相要開會,討論攻打荊州的事。俺都遲到了,又要挨板子了!”


    許褚著急忙慌的從臥榻旁撿起單刀,往外就走。


    “我教你一招,保管你家丞相不但不怪罪你失職遲到之罪,還會欣喜誇讚於你!”


    顧澤放下手裏的茶碗,站起身來漫步到軍帳門口,望著帳外往來巡視的兵卒,泰然自若。


    “那你快說!俺昨天才受了賞,今天要是給主公一頓打,豈不是大煞風景啊!那些恨俺的人,還不笑掉了大牙!”


    許褚想起昨天在軍中議事,自己受賞之時,底下多有橫眉立目,心中不忿之人。尤其曹氏和夏侯氏的宗親,簡直都想把他生吞活剝了。


    “不急!”


    顧澤轉身,看著許褚。


    “你一覺從昨夜睡到今天,可知我已經兩頓沒進食了麽?”


    “你就不打算搗鼓點兒吃的來喂喂肚子麽?”


    “這……”


    “俺腦袋都要保不住了,還管肚子?”


    “你去搞的吃的來,我保你不挨揍,還受賞。可是你如果這時候去軍帳,那就是去找揍討打的!”


    “真的?”


    許褚將邁出帳門的一隻腳像是被蛇咬了一般突然收了迴來。


    新野之戰,麵前這位青年先生的預言紛紛命中,這令他不可不信。


    “真的!”


    顧澤點了點頭。


    “先生你等著!”


    許褚“當啷”一聲把手裏的單刀丟在地上,一陣風一般衝向曹營的次所。


    “虎候,你來了……”


    火頭軍頭領看到許褚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圓睜虎目四處尋覓著,心裏一陣緊張,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灶台前麵。


    “啥玩意,給俺拿來!”


    許褚一提鼻子,問道一股馥鬱的香氣,直奔灶台而來。


    “不可!虎候,這是丞相的飲食,已經燉了兩個時辰了。”


    火頭軍頭領一臉驚慌,想要阻攔,卻被許褚一把推倒!


    “滾犢子,俺家先生想吃,你就得讓給俺!”


    “丞相那裏,你再給他做去,做不好,砍你的腦袋!”


    許褚雙手捧著燉的恰到火候的佛跳牆,歡歡喜喜的跑了。


    ……


    “先生,您吃著,快傳授給俺秘訣,俺要去開會了!”


    “再不去,會議結束了,等著俺的就隻有挨揍了……”


    許褚將吃食放在軍帳中心的桌子上,搓著手急不可耐的說道。


    “……”


    顧澤將許褚喚過去,附耳低聲說道。


    “記住了麽?”


    “沒有……”


    “你隻需要如此如此……”


    “記住了嗎?”


    “我隻需……隻需幹嘛?”


    “真是個棗木棒槌!”


    “仔細記好了!……”


    顧澤不得不承認,吃許褚的這個白癡的飯也不是白吃的,想把爛泥扶上牆去,就要付出數倍於常人的努力。


    ……


    中軍大帳裏。


    曹操居上而坐,會集五大謀士與諸將,討論征伐荊州之策。


    “如今我屯兵新野,糧草富足。接下來如何進兵荊州,還需你等出個具體的方略!”


    夏侯惇當先站起來,高聲說道:“主公,如今劉備兵敗,逃亡樊城,為今之計,最重要的是先殺劉備,先報博望坡和新野之仇,然後再圖荊州!”


    陳群搖頭,不以為然:“劉備雖然是人中龍鳳,但新野之敗,他喪失民心,且兵馬錢糧皆不足為慮。還是以取荊州為重。”


    曹仁先有丟失樊城之過,這次攻伐新野,又被諸葛亮聊施小計,燒了個片甲不迴,心中無限怒火,憤憤說道:“斬草不除根,是養虎為患也!荊州不急,還是先拿下樊城,然後在舉兵攻打荊州,一舉可下!”


    荀攸微微皺眉,緩緩站起身來,躬身行禮,向上說道:“荊州乃九州重鎮,劉備也不可置之不理。但若以輕重緩急而論的話,愚以為當先取荊州,再攻劉備。”


    “劉備不攻,也隻能龜縮樊城,別無他處。但荊州不取,恐為別人所取,大事壞矣!”


    程昱立刻舉手讚同荀攸之謀:“江東和荊州,多年來相恨相殺,彼此攻訐。如今丞相攻打荊州,荊州必慌,而身後的江東周瑜,必定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若主公猶豫不決,若荊州被周瑜攻克,或者聯合周瑜,共同抗曹的話,則我們將陷入被動的局麵。”


    曹操端坐中堂,緩緩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說。


    武將之中,大多數主張先滅劉備,然後引得勝之兵再攻荊州劉表。


    但謀士的意見,是先置劉備於不顧,拿下荊州之後,反過來再收拾劉備。


    彼此爭論不休,各持己見。


    但他們的共同觀點是:荊州劉表暗弱,兵馬荒廢,隻要傾力攻打,不難破城!


    “主公,以我之見,還是先攻荊州,再取劉備!”


    老謀臣賈詡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低頭垂眉,淡淡的說道。


    “哦?”


    “文和有何高見?”


    曹操眼睛一亮,站起身來笑著看賈詡。


    這個老狐狸,很少發言,但每次發言,都能有獨到的看法。


    “並無高見!”


    賈詡搖了搖頭:“主公今日陳兵五十萬,可謂是虎踞鯨吞,勢不可擋。荊州彈丸之地,兵不過十幾萬,又無良將。”


    “主公可直接驅兵直入,攻城拔寨,隻要打下襄陽,俘獲劉表,則餘下荊襄九郡,皆在丞相掌握之中了!”


    曹操低頭沉吟一會,略過一絲擔憂:“襄陽城防堅固,易守難攻,雖然荊州的兵馬,分布各處,但僅襄陽城內,也有近乎十萬兵馬,我若強攻,損失必多。”


    賈詡泰然說道:“雖然如此,但此時我兵馬占優,以朝廷之名而征伐荊州,名正言順,可謂天時人和皆在我!且攻打襄陽雖然會有損失,但若攻拔襄陽,生擒劉表,荊州的兵馬必定望風歸順,到時候所得當迴數倍於近日的戰損!”


    夏侯惇奮然而起:“主公,願提五萬騎兵,馳騁荊州,破襄陽城,獻給主公!”


    夏侯淵前次本以為能活捉劉備,立下首功,卻沒想到被趙雲所敗,無功而返,也憋著一股勁,跟隨站了起來:“兄長為主,我為副將,定取襄陽,為主公分憂!”


    張遼、張郃、於禁等紛紛請戰,士氣高昂!


    五十萬百戰虎狼之師,對敵十萬萎靡兵馬,此戰必勝!


    天時地利與人和,我雖不占地利,但天時人和皆在我方!


    “好!”


    曹操被群情帶動,也豪氣勃發,忽然站了起來!


    “夏侯惇與夏侯淵為前部先鋒,領兵五萬,攻伐襄陽,我自領大軍在後。”


    “今日點兵,明日一早開拔!”


    “喏!”


    “喏!”


    眾將大喜,各自摩拳擦掌,準備大幹功業!


    攻襄陽,滅荊州,隻在目前!


    “主公……”


    “俺來了!”


    就在曹操宣布散會的時候,許褚一陣風般的竄了進來,渾身的酒氣,一臉的塵土。


    “仲康!你可還記得今日的會議?”


    曹操麵色一沉,勃然變色!


    “遲誤軍機,是什麽軍條,你該知道,自己下去領罪去吧!”


    “孤賞罰嚴明,你昨日有功,孤賞你酒肉。可是你今天帶酒氣來我軍帳,我若不罰你,何以明軍紀,何以服人?”


    曹操麵色陰沉,縱觀朝廷上下,他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何其威風,就算是獻帝劉協,也要對他禮敬有加,不敢違拗。


    可眼前的這個許褚,今天竟然無故遲到,還一身的酒氣,這簡直就是恃寵而驕,無法無天,不給他留絲毫的麵子。


    “主公,你們要去打荊州了嗎?”


    許褚唿唿喘著氣,他心裏隻記著顧澤給他說過的話,一路上一直默念,唯恐再忘掉了。


    所以曹操對他嗬斥懲罰的話,你完全沒有聽進去,一心一意的隻想趕緊獻計。


    隻要把話說給丞相,受了誇獎,愛忘就忘,隨它去了!


    “念你前日之功,本欲著你為先鋒,攻伐襄陽,你卻如此!”


    曹操麵色依舊冷若寒冰,不怒自威:“我已命夏侯淵兄弟為前部,你先去領打,然後再來說話!”


    曹操已經決定這次必須要給許褚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在這曹營之中,誰是大小王,誰才是權威!


    “丞相,俺有一計,不用刀兵,不用幹戈,荊州唾手可得,二十萬荊州兵馬,都屬於丞相!”


    許褚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喘著氣說道。


    “什麽計謀?”


    曹操忍不住脫口問道。


    唰!


    底下五大謀士,張遼張郃等眾將,也突然都抬起頭,看定許褚!


    語不驚人死不休,難道許褚又要獻神策了嗎?


    “主公,你隻需要按兵不動,寫一封信給襄陽劉表,讓他投降就行。”


    許褚迴憶著先生給他囑咐的話,慶幸自己一路上每層忘記:“主公興兵,他們就抵抗,有抵抗就有傷亡。而且襄陽城防堅固,糧草充足,沒有幾個月很難攻下來。”


    “主公不興兵,寫信好言撫慰,用高官厚祿誘惑,襄陽必能屬於主公!”


    許褚的話還沒說完,曹仁已經忍不住駁斥說道:“仲康,你隻顧著喝酒睡覺,消息未免閉塞了!”


    “你讓我主寫信給劉表,勸他投降,你難道不知荊州劉表現已病重,旦夕必死!而實際掌握荊州兵馬實權的,乃是蔡瑁張允為代表的荊州氏族麽?”


    許褚一怔,麵現驚異之色。


    他所驚異的是,軍中的那位先生,交給他的寥寥幾句話,竟然已經細節到可以像背劇本一般的木然背誦,這其中竟然暗含曹仁的提問!


    “荊州劉表病重的消息早就過時了,如今劉表已經病故,蔡瑁張允掌握軍權,其他荊州氏族,共掌政務。”


    “這封信要是到了劉表的手裏,劉表肯定寧死也不投降。”


    “可是到了蔡瑁張允這些荊州氏族的手裏,他們肯定望風而降!”


    許褚不等眾人插話,繼續背誦:“荊州氏族們盤踞荊州多年,家資巨厚,他們不是荊州之主,自然不關心荊州是姓劉還是姓曹,他們隻想保全自己的家業。”


    “隻要主公寫信給他們,恩威並施,荊州兵不血刃,必屬主公。”


    許褚剛說完,荀攸已忍不住鼓掌稱讚,震驚不已!


    “主公,許褚謀略,攻心為上,實為妙策!”


    賈詡也忍不住喝彩:“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們隻是在爭論先打襄陽還是先打樊城,許褚卻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深得兵法精要,實非我等所及!”


    程昱、陳群等恍然大悟,齊聲說道:“幸得許褚及時點破,否則等主公發兵襄陽,為時已晚。請主公決裁!”


    曹操大喜,盛讚許褚:“虎癡兒越發有天下謀者之王的氣勢了!”


    夏侯惇眼看著攻伐襄陽,建功立業的機會就要泡湯,忍不住說道:“主公,我等下去點兵,即刻啟程!”


    曹操抬頭,怒聲嗬斥:“孤的兵卒,難道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麽?新野損兵十萬,孤心中已經不安,為何荊州明明可以不戰而勝,你們卻執意總想出戰?”


    “還不給孤退下!”


    說罷幾步邁下台階,到了許褚的身邊,伸手牽著許褚的手臂,麵對眾文武:“仲康不過是個武夫,近日善思善謀,屢出奇計。你們當以他作為學習的榜樣!”


    許褚嘿嘿一笑:“丞相,俺……”


    咯……


    剛一開口,嗝了一聲,從嗓子眼湧上一股濃烈的酒氣。


    曹操連連擺手,急著躲避!


    “程昱!作書荊州之事,按照仲康之計行之!”


    “退堂,散會!”


    曹老板邁出數步,幾乎已經離開了軍帳,忽然想起一事,又折返迴來。


    “另外!”


    “給荊州的信上,另吩咐一事:尋找顧澤的下落!”


    底下文武眾人,聽到此言,莫不心驚。


    荊州還沒拿下,劉備還沒擒獲,為何主公卻對顧澤的事,如此看重?


    獨有荀攸,似乎並不吃驚,見曹老板又提到顧澤之事,心有泛起一絲猶疑,往前走了兩步:“主公,顧澤之事,現在透露給荊州氏族,是否妥當?那些氏族們,對顧澤可是恨之入骨啊……”


    曹老板淡淡一笑,目光望著帳外:“孤要的是智絕天下的顧澤。若他連荊州幾個氏族蠢豬都應付不來,那又留之何用?倒不如讓借荊州之刀除之了!”


    荀攸聞言,登時語塞,心中卻暗想:“顧澤若真在荊州,隻怕這下在劫難逃了!”


    “主公雖然惜才,倒也真夠狠辣的……”


    ……


    曹操轉身離去,許褚跟隨在後。


    “許褚……”


    “難道真的謀略已在我等之上?”


    賈詡望著許褚笨拙高大的身影,疑心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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