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越過北長城,衝入大同府的是土默特人。


    緊隨其後的,則是鄂爾多斯部落的騎兵。


    大同鎮一線的長城防線形同擺設,這一發現,令他們大喜若狂。


    看來,大明帝國果然已經病入膏肓,竟然連北長城這等險要之地的防務,都如此廢弛!


    而且,長城以南的那幾座兵營,雖然駐紮一些大明守軍,卻隻敢龜縮在堅固的城池裏不敢冒頭。


    兩個騎兵萬人隊,試探性的攻擊一下,發現輕易無法攻克後,便逕直南下。


    他們的目標的大明的糧食。


    區區幾千城防兵卒,草原騎兵根本就沒放在眼裏。


    可是他們不知道,當大隊的草原騎兵翻越長城、進入大同府後,龜縮在城池中的那些明軍,迅速迴防,全部開進長城防線。


    將草原騎兵的退路,徹底堵死。


    ……


    “小麥、都被收割了?”


    “收割了才好搶啊,難道,還要讓我們的勇士們去收割莊稼?”


    “哈哈,對,咱們直接搶村莊、搶他們的城池,多舒服!”


    兩個部落,兩支萬人騎兵隊,已進入大同府就分成七八路‘搶糧大隊’,一個急行軍就是七八十裏。


    結果,令這些北蠻人意外的,是大明的所有村莊裏,竟空無一人!


    無論是糧食、牲畜、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樣都沒留下。


    不僅如此,從淩亂的現場來看,分明就是在十幾天前,已經被人劫掠過似的,很多大戶人家的房子,竟然都被燒成一片白地……


    田野上,遍地都是焚燒過麥稈的痕跡。


    北蠻人傻眼了。


    他們這些人行軍打仗,最多隻帶三天的幹糧和清水,最多也就備上一些肉幹、酥油、馬奶酒什麽的。


    但僅憑這些玩意,根本就扛不住半個月以上。


    “明豬們一定躲進他們的縣城裏去了!”


    “勇士們,集中力量,先攻下一座縣城再說!”


    在唿哨聲和怪叫聲中,北蠻勇士們快馬加鞭,向大同府方向疾馳而去……


    ……


    大同府偏東的一座山寨裏,正在殺豬宰羊,幾十口大鍋裏,濃稠的熱粥能立住擀麵杖。


    另外,還有幾口大鍋裏,熬的是野菜湯。


    有肉,有熱粥,有野菜湯。


    這日子美氣的,讓王雲燕這些大明老兵卒,忍不住都想吼上幾嗓子了。


    跟著茅大先生打仗,簡直就是享受生活呢!


    茅元儀蹲在一棵老柳樹下,抓著十幾枚小石頭在玩‘羊吃狼’遊戲,神情專注而淡然。


    時不時的,還在褲襠裏抓幾把。


    還是草包皇帝說的對,以後一定弄一個好浴桶,隔三差五的就該泡個熱水澡。


    廝混在王雲燕這些老軍漢中間,一個比一個髒亂差,到處都是臭臭,虱子,跳蚤,攪擾的人睡覺都不踏實。


    “茅大帥,兩萬北蠻騎兵,攻打大同府去了。”


    突然,一名總旗快步趕來,手裏捏著幾卷絲帛,卻是飛鴿傳書時所用的那種薄綢。


    “另外,咱們的人已經堵死他們的退路,要不要現在開拔,將那些狗日的弄死在大同城下?”


    茅元儀搖搖頭,眼睛始終盯著方格子裏的石子,呲著牙罵道:“等著一仗打完,你們所有人都把衣甲、被褥等用沸水煮一下;


    另外,想辦法搞一些石灰粉,給每個人都殺一殺。”


    總旗:“?”


    大帥這是什麽命令?


    “遵令!”


    不過,既然茅大帥都下達命令了,所有人等,必須無條件服從。


    “還有,迴頭問一下大明學堂的那些小鬼,看有沒有好醫生,配幾副藥不死人、但能殺死臭蟲的藥粉。”


    “遵令!”


    “不對啊,這隻狼挺狡猾的,偷吃了我的兩隻羊,嘶!氣死我了!”


    “遵令!”


    終於,茅元儀抬起頭來,笑罵道:“你咋就不帶腦子呢?”


    “遵令!”


    茅元儀氣笑了。


    “北蠻騎兵先頭部隊到哪個位置了?”


    “陳家壕溝。”


    “落在最後頭的,有多少人馬?”


    “五百人的一個小隊,剛過小王莊和米家店,據飛報,這五百人是鄂爾多斯部落的騎兵。”


    “那就先打這五百人,記住,隻要打死一個人就算贏,不要糾纏,不得戀戰!”


    “遵令!”


    總旗將幾卷絲帛雙手捧上,遞給茅元儀後,轉身便走。


    ‘撲棱棱’一陣響,幾隻鴿子騰空而起,在山寨上空盤旋幾下,便一路向大同府方向飛去。


    “草包皇帝說正在讓徐光啟、宋應星發明一種信號機,隔著十萬八千裏外,都能互相接收暗號。”


    聽起來就跟吹牛皮的一樣……


    茅元儀扔掉手中的小石頭,站起身來,在褲襠裏使勁抓撓幾下,恨聲罵道:“狗日的王雲燕,以後在我房間裏捉虱子,打斷他的狗腿!”


    “大帥,您喊我?”


    不遠處的王雲燕趕緊跑過來,憨笑道:“這一仗,該輪到我打主力了吧?”


    “不行。”


    “為什麽啊,李明周那廝,都弄迴來幾百匹戰馬了,看把他給能的,整天騎著一匹大黑馬在我麵前誇耀……”


    “就因為你眼窩子太淺,盯著人家的戰馬,所以才不讓你打主力。”


    王雲燕張口結舌好幾下,終於不吭聲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眼看著那麽多北蠻人的騎兵,卻不能主動出擊,這讓王雲燕心急火燎,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大帥,就讓我另一支隊伍,打一場吧。”


    王雲燕突然改變策略,將一張大黑臉湊到茅元儀跟前,咧嘴笑道:“保證帶出去一千兵,牽迴來八百匹戰馬。


    如何?”


    “不如何,”茅元儀嫌棄的將王雲燕的黑臉撥到一邊,罵道:“給你說多少次了,要洗澡洗澡,還要用沸水燙衣服被褥。


    你聞聞,都餿了。”


    說著話,忍不住又在肋下、肚子以及褲襠裏抓幾把,一臉的鬱悶。


    “去,給我燒一大桶開水,再拔些苦參熬成湯汁,我先洗個澡。”茅元儀走到樹蔭下,抓起一把石頭,繼續玩他的‘羊吃狼’遊戲。


    王雲燕樂顛顛的下去燒水了。


    隻要茅大帥給他安頓活兒,他就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


    當然,最好是讓他出去打一仗。


    最近搶收麥子,他們這一萬多人,都快成關中麥客了……


    ……


    幾乎與此同時,大同府那邊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躲在城牆後頭的大明守軍,絕大多數是茅元儀的‘雜牌軍’,平時在深山老林裏活動。


    打獵,務農,閑暇時挖礦跑商。


    除了不打家劫舍,基本上就屬於一些落草為寇的山大王。


    即便如此,在原本那些明軍眼裏,這些新來的‘同袍’,卻還是強悍的有些過分。


    因為,這些人手裏的家夥,太硬氣了!


    新式火槍,霹靂子手雷,子母連環地雷,還有兩百多門三四尺高的小鋼炮……


    簡直富得流油啊。


    除了沒有那種笨重無比的攻城火炮,這些家夥完全可以壓著大同府原有的大明官軍,往死裏打,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那些北蠻人咋還不來?我都有些尿憋了。”


    “劉暢,你小子犯賤啊,生怕人家不來攻城?”


    “不是我犯賤,是我手裏的槍犯賤,我都快摁不住了。”


    城牆上,箭垛後麵的大明官軍一個個瑟瑟發抖,時不時的探出頭去,觀察一下,看看那些北蠻騎兵來了沒有。


    那些土包子兵,卻三五成群的窩在箭垛下麵,嘻嘻哈哈的,談笑風生。


    就好像,來大同府守城是一件喜事,跟過個年的差不多。


    “咱們每人才兩百發子彈,等會省著點用。”


    一名身穿對襟汗衫的漢子,騎著一匹黃驃馬,在北門一線緩緩而行,沉聲喝道:“對方兩萬騎兵,都給老子瞄準了再打!


    爭取三顆子彈弄死一個北蠻人。


    當然,打傷最好。


    我最喜歡看那些畜生在血水裏掙紮、打滾、哀號的樣子……”


    那些衣衫襤褸、猶如獵戶、農夫的老兵們哈哈大笑,有人大聲調侃:“參將大人,你還喜歡什麽?”


    “還喜歡你妹子!”


    那位騎著黃驃馬的漢子罵道:“子彈打完,用你爹的求去戳死那些北蠻人?”


    “都給老子聽清楚了,瞄準了再放槍,他們的弓箭射不到一百步,但咱們的子彈能打兩三百步,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


    別慌慌張張的朝天上放槍,讓人家衝到一百步以內,一箭射死你狗日的!”


    老兵們不開玩笑了。


    開始默默擦槍。


    有的人,還把槍栓這些都拆卸下來,仔細檢查一下,用柔軟的布片仔細擦拭一遍,該上油的,上一點特製的槍油。


    戰場上,手裏的家夥什,似乎比新娘子都好玩。


    黃驃馬上的漢子甚為滿意,幹脆翻身下馬,快步來到城牆上,向遠處張望著。


    當年,他在榆林鎮當邊卒的時候,有一次北蠻騎兵攻城,前麵趕著一千多大明百姓。


    那些畜生用馬鞭、長矛、彎刀,在後麵驅趕。


    老百姓在前麵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一邊奔跑,一邊向城牆上的明軍哀求:“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們是大明百姓……”


    然後,四輪箭雨過後。


    一千多名老百姓,就剩下百八十人。


    他們茫然的停下腳步,孤零零的站在被射成刺蝟般的屍體中間,手足無措的幹號著:


    “狗日的官軍,這是咱大明朝的老百姓……”


    當時,他還是一個新兵蛋子,手中的弓箭剛剛熟悉起來,才能拉開最軟的那種‘新手弓’。


    所以,他射出去的四支羽箭,隻有一支射進人群。


    其他三箭,落在城牆下四十幾步的地方……


    ……


    夏日午後的陽光,火燎燎的燒烤著大地。


    大同府城裏,將近八萬民眾,被分成近百個隊伍,有的負責往城牆上搬運石塊、木頭等;有的負責救火,一旦北蠻人的火箭或火炮打進城裏,引起火災,他們必須按照既定的方法,用黃土、砂石等進行滅火。


    還有一些,拆卸了一批門板,隨時準備抬傷員、抬死人。


    老人,孩子,也都沒有閑著。


    隻要能掙紮著爬起來的人,都有活兒幹,比如,幫忙抱柴火,燒開水,給守城兵卒準備熱粥、湯藥等,都是老人孩子們在幫忙。


    大兵壓城。


    城欲摧。


    作為靠近北長城一線的大同府,這些年來每隔十幾年、幾十年的,便要遭受一次戰火的洗禮。


    但從未被北蠻人的騎兵,正麵攻破過。


    當然,茅剃頭的那次‘偷襲’,是一個例外……


    所以,總體來說,大同府高大的城牆內,老百姓的情緒還算穩定,並未出現那種哀聲遍野、哭天抹淚的景象。


    “方圓數百裏,所有的老百姓,要麽進了大同城,要麽逃亡太原府,其中絕大多數都被茅大帥拐騙去了延安府。”


    “這一次,北蠻騎兵應該抓不到更多的老百姓吧?”


    站在城頭,不少大明老兵心裏其實都在嘀咕。


    隻要經過守城戰,就必然見識過北蠻人的攻城方式,好像前麵不驅趕一些大明百姓,他們的攻城之戰就毫無意義?


    真是一群畜生!


    怒火歸怒火。


    一旦正式開戰,該開槍、該彎弓放箭的,還是不能猶豫。


    那些北蠻騎兵在馬背上彎弓射箭,就跟玩兒似的,隨手一箭射過來,差不多都是直奔城牆守軍的麵門而來。


    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被射翻在地。


    那就是死路一條。


    北蠻人的箭頭,都是在糞水裏浸泡過的,隻要射中無法徹底挖掉一大片肉的部位,基本上都沒救。


    甚至,據說外喀爾喀、厄魯特、布裏亞特等部落的大祭司,還發明了一種‘屍腐毒’。


    就是將一些沾染了草原瘟疫的人畜屍體,堆積在一個密閉的空間,發酵一兩年後,上麵會形成一層可怕的‘屍油’。


    那就是所謂的‘屍腐毒’。


    箭頭上如果沾染‘屍腐毒’,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


    “來了!”


    突然,城頭一個吊腳高塔上,瞭望哨的一名老兵暴喝一聲:“西北方向,先頭一千多人!”


    “後續塵土飛揚,看不清楚!”


    “粗略估計,不少於八千人馬,全部是騎兵!”


    “並未發現攜帶火炮!”


    城頭大明守軍,登時精神大振。


    “準備戰鬥!”


    那名‘參將大人’暴喝一聲,快步登上一處瞭望塔,取出一根精致的‘遠視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向遠處看去。


    “西北方向八百騎,放進地雷陣。”


    “東北偏北,有一支千人隊,有火槍,攜帶攻城弩,進入射程後即刻開槍!”


    “小鋼炮調整角度,射程三百五十步,隨時準備開炮!”


    “工程兵準備,所有騎兵進入預定地點後,立刻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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