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的晚宴訂在了晚五點半。


    陸初婉出了這樣大的事情,陸誌文和他兒子陸初亮從外省趕迴了老宅,陸景清親自去接待了兩個人,沒能給顧妍接風洗塵。


    來者是客,許薇解釋,“晚點吧,晚點讓你叔叔請你吃飯,給你賠禮。”


    顧妍穿了一條粉色的百褶裙,上身是件白色短袖,露出兩截白皙的藕臂,“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麽客氣。我之前在a市,你們很照顧我,叔叔有事我能理解。”


    人吧,就怕迴憶,這一想起顧家父母忙,顧妍小時候被寄養在陸家的事情,許薇心裏的緊張才淡了淡,“那你多在陸家住一段時間,阿姨也好久沒看見你了。”


    “嗯。”


    顧妍說話時,雙眼時不時看一眼身邊低頭的陸予深,褪去了昔日裏的高高在上,聲音有些軟,“予深哥哥,我們也好久沒有見麵了。”


    陸予深低頭,沒迴話,盯著畫板的一角發呆。


    自閉症患者總會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裏。


    他從小就是這樣,沒人能改變他。


    顧妍見怪不怪,並不覺得尷尬。


    “予深哥哥,我這次迴來就……”


    話還沒說完,包間的房門被推開。


    陸予墨抱著個兔子包,嘴裏叼糖人,手上牽著個小姑娘。


    這是顧妍第一次看見傅枝,不得不說,對方的長相讓她怔愣了許久。


    杏眼,小臉,骨相特別美,即便穿的是校服都擋不住一身風采的那種,很紮眼。


    不太像是張嫂嘴裏從那個鄉下趙家領養來的,吃了很多苦的小可憐。


    她還在走神,反倒是一側的陸予深側身,眉心漸漸舒展開來,冷意也消散,情緒柔和下來,沒有前幾天的暴躁。


    輕輕抿了下唇,一隻手拿過陸予墨手裏的書包,他跟傅枝打字說,“二哥給你拿。”


    陸予墨:“……”


    就剩兩步路坐到座位上了,寧還拿什麽,是有毛病嗎?


    傅枝深邃的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的臉色沒有那麽白了,眉眼低垂下來,遞了個q版海綿寶寶的糖人上去。


    陸予深興致不高,目光不時掃過傅枝手裏的糖人。


    那個很像妹妹的糖人。


    顧妍咬了下唇,很不可思議陸予深的態度。


    他遇見傅枝的狀態,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建康,是因為這個才來了陸家幾個月的繼妹嗎?


    顧妍沒說話,許薇給她介紹,“這是枝枝,我女兒,枝枝,這是媽媽之前說過的,顧叔叔家的女兒,顧妍。”


    顧妍直接從包裏拿了一個首飾盒給了傅枝。


    點頭示意後,又給陸予墨送了一款最新的遊戲機,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態度很親近,“大哥,記得給我還禮,不然我要記仇的。”


    “行唄。”陸予墨吊兒郎當的坐著。


    顧妍的目光追隨著傅枝。


    見傅枝的禮盒被陸予墨拆開後都沒有驚訝這塊三十多萬的表,有些弄不清楚傅枝是沒認真看這個手表牌子,還是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品牌。


    傅枝夾了塊糖醋小排。


    陸予深趁機偷偷順走了她擺在桌子上的糖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戳糖人臉上的梨渦,旁若無人。


    “你給我腦袋戳歪了。”


    傅枝注意到,她還沒有吃的糖人被陸予深戳醜了。


    陸予深正襟危坐,不知所措,情緒有了起伏,不是雷打不動的淡漠疏離。


    “算了,”傅枝默了幾秒,她把醜了吧唧的糖人塞到嘴巴裏,咬的咯吱響。


    並不耽誤吃。


    還想把糖人和鑽石一起放到保險櫃裏鎖上的陸予深:“……”


    不開心。


    傅枝就給他盤子裏夾了塊可樂雞翅。


    她都沒有注意到他哪裏不開心,“你不健康,好好吃飯。”還說,“喜歡糖人下次給你帶派大星樣式的。”


    又不是和她很像的糖人,陸予深矜持的抿著唇。


    直到麵前出現了一支公筷,夾走了他眼前的雞翅,放在了一側的桌麵上,“他不喜歡吃芝麻。”


    “你知道他的身體狀況,”顧妍擰眉,開口道,“不要給他吃他不喜歡的東西,會加重他的病情,影響我給他治療的效果。”


    語氣有點嚴厲,還有點頭疼,“還有,他也不喜歡別人打斷他想做的事情,有可能造成二次創傷,既然生活在一起,你作為家人,應該多了解一下這方麵的知識,不要有類似一點小事就和他計較的情緒。”


    “沒這麽誇張吧?”


    陸家,陸予墨根本不搭理陸予深,他是最不懂這方麵知識的,卻也知道,陸予深應該沒這麽脆弱。


    他和顧妍從小認識,關係還行,原本顧妍迴國,他挺開心的,他知道顧妍喜歡陸予深,一切都從陸予深的利益出發。


    但顧妍這麽說傅枝,他就有點泛膈應了。


    “自閉症很複雜,外界輕微的變化都可能是導致情緒不穩定的因素,我很專業,不會害他。”


    顧妍跟傅枝笑了下,“可能注意事項比較多會很麻煩,但是——”


    顧妍的話還沒說完,擺在桌麵上的雞翅被陸予深夾走,他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吃。


    “其實,他也沒那麽挑食,”許薇尷尬到瞎他.媽亂說,“他不過敏的東西現在都有嚐試吃了,吃的雜點有助於攝取維生素維持身體健康……”


    顧妍沒說話,牽強地扯了下嘴角。


    她吃了幾口飯就飽了,心裏悶悶的不舒服。


    有種一腔真心錯付的微妙感。


    晚上睡覺前,傅枝送了她一罐泡好的藍色花茶。


    她道了謝,隨手把茶放到了桌子上,喝了口溫水。


    正要打開電腦和國外的朋友聊天,陸予深就敲響了她的房門。


    他給她送了一盒漂亮的鑽石,都是粉鑽,細數有十四顆。


    陸予深很寶貝他的鑽石,顧妍知道,他是那種不會給任何人送鑽石的性格。


    心跳快了一拍,“都送我?”


    陸予深點頭,不去看她的眼睛。


    顧妍很開心,覺得她拋下了國外的一切榮譽是值得的,“我很喜歡。”


    “你喜歡的話,”陸予深在畫板上寫字,有些難過,“我會配合你的治療,不會讓病情惡化,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讓妹妹遷就我?”


    陸予深從小就知道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就比如,其他小孩子都會說話,可他不會。


    許薇和陸景清很擔心他,帶他看了許多醫生,盡可能把更多的關心給到他身上。


    所有人都覺得他病了,還是很嚴重的,治不好的病,有時候他也覺得很難受,他所看見的世界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他很喜歡他的世界,但醫生說他的世界是虛擬不存在的。


    他應該更多接觸正常人的生活。


    陸予墨不喜歡他,他能感覺到這種敵意,因為他分走了原本父母該給予陸予墨的一部分愛。


    陸予深內疚自責越發孤僻。


    直至他的世界好像從某一刻幻想了一個妹妹出來。


    他會和妹妹交流,會給妹妹準備生日禮物。


    十七歲,九月的盛夏,他的幻想和現實重疊。


    醫生說他的病沒有好轉的跡象,還是要抽血打針,但是他的心情會很好,看見枝枝的時候不會再暴躁到想自殘。


    這很幸運,他不想要枝枝看見他的不堪。


    他想和陸予墨一樣,做個很正常的哥哥,最起碼可以保護妹妹,而不是無力到讓妹妹主動退步的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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