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天色昏黃,卻沒有全黑,涼風習習。單仁擼起袖子,手掌扇著風,長長唿出一口氣,“這還差不多嘛。是不是涼快多了呀大黑?”


    賀存心把他的袖子重新整平,“這裏風大,咱們去屋後吧。”


    單仁皺起眉頭,“本來就是出來吹風的呀。你不吹算了,自己迴去。”


    賀存心沒辦法,隻得換了個位置,擋在他身前。


    單仁看向他,片刻後咬了咬牙收迴目光,揉了幾下額頭,接著站了起來,“對不起啊大黑,剛剛不該跟你那麽說話的。咱們後頭去吧。”


    賀存心點了點頭,接著扶著他走向屋後。


    “說起來真奇怪。”單仁嘟囔道,“我怎麽這麽暈呢?這才三杯啊……怎麽迴事,上迴也是的……難道我的酒量退步了?”


    賀存心說:“你是外地人,喝不習慣,又喝得太快了。會這樣不奇怪。”


    單仁笑了笑,“說的也對啊大黑。”


    村長家的屋後橫著一條手臂寬半人深的小溪。兩人走過去,坐在溪旁的大石頭上。


    單仁伸手在涼颼颼的溪水中撩了幾下,舀起一捧來就往臉上澆。賀存心急忙去攔,卻沒來得及。


    “涼快多了……”他又唿出了一口氣,水珠從他側臉劃過,流入衣領,“大黑。”


    賀存心看向他,“嗯?”


    單仁再次把手伸進溪水裏,沒說話。四周一片靜謐,風劃過樹枝帶來輕微的沙沙聲,溪流淙淙。


    “大黑……”又過了很久,他開口道,“咱們不找了。不走了。什麽也不幹了。就在這兒待著吧。”


    賀存心愣了愣,“嗯?”


    “你不是說這兒是個不錯的地方嗎?”單仁抬起頭,極為認真地看著他,“那咱們就待在這兒吧。”


    賀存心還沒想好該如何迴答,單仁就撐住了頭,笑了一聲。“抱歉啊,我又在說傻話了,可能真的喝多了吧。你當沒聽見就行。——那什麽,你聽見貓叫了嗎?”


    賀存心說:“好像聽見了一聲……”


    單仁站了起來,搖晃了一下,但還是穩住身形,“哈哈,你看那邊,有隻小野貓。等著,我去把它抓過來……”


    他邁出的第一步就踩空了,差點跌倒在地。賀存心連忙扶住他,讓他坐迴去,“我去給你抓。”


    坐久了忽然站起來,頭實在有點暈。單仁忍著惡心點了點頭,接著手壓在胃部按了按。


    這酒後勁還挺大。腦袋越來越不清醒了。剛剛他都幹了些什麽來著?


    而且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著他。這種感覺又是怎麽迴事?


    他想著想著頭更疼了,幹脆把這些丟到一邊。


    “單仁。”


    聽見賀存心叫他,他抬起頭來,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大黑,你……真的抓到了?”


    賀存心抱著一隻灰白相間的花貓,向他走過來。


    單仁從他懷裏把貓接過來,結果在賀存心身上服服帖帖的貓一沾到他立刻炸毛,死命扭著想逃走,爪子亂揮。


    單仁死活不放手,緊緊把它抱在懷裏,下巴臉頰和手上中了好幾招,一時間鮮血淋漓。


    賀存心去掰他的手,“你先放開它……”


    單仁把貓抱得更緊了,“不放!”


    “它爪子太利了,你先放開……”


    “不放,不放。放開就跑了,一跑肯定跑得遠遠的,我不就見不著了?不放……打死不放……”


    花貓拚命掙紮,狠狠地又撓了他幾爪子,卻過了很久還是沒能掙脫,最後不再亂動了,可憐巴巴顫顫巍巍地“喵”了一聲。


    聽到這樣的聲音,單仁卻忽然像是被火燙了似的,一下子放了手。


    花貓立刻從他身上跳下來,跑得無影無蹤。


    “還是走了……唉,果然強扭的瓜不甜啊。”單仁歎了口氣,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抓痕。


    賀存心抓住他的手,皺著眉頭檢查了一番,“不深,但流血了。你有帶疫苗嗎?不處理的話會感染。”


    單仁點頭,接著從空間裏掏出急救箱。賀存心伸手去拿,他卻躲開了,說:“我自己來吧。”


    他說著打開急救箱,拆出一根空針管,接著就要往手上戳。賀存心手疾眼快地將他攔下,“……你好好坐著,我來。”


    單仁雖然腦袋不太清楚,但確實知道自己肯定拿不穩針管,於是也沒有堅持,隻是閉上雙眼。


    賀存心用消毒棉布在他的傷口上擦了擦,抹上外傷藥,繼而給他注射了藥劑,將棉球壓在了針口,“……下次別這麽亂來了。”


    單仁睜開眼睛,眨了眨,“我呀,一直都不討貓喜歡。就算是自家養的也嫌棄我嫌棄得不行,不然就不理,偶爾理一下也隻是要吃的,要不然就來搗亂,要不然就上來給我一爪子。最後還跑了。可有什麽辦法,我就是喜歡貓呀……”


    他頓了頓,“剛剛那隻還抓的迴來嗎?”


    “跑遠了。”賀存心說,“不過,這邊不是還有一隻嗎?”


    單仁四下環顧起來,“哪兒呢?哪兒呢?”


    賀存心握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頭上,“這兒。”


    單仁頓時笑了,摸了兩下他的頭,“你又不是貓。”


    賀存心極為認真地看著他,接著開口,“喵。”


    單仁頓時一怔,“大……大大大黑,剛剛是……”


    “喵。”


    “我的媽呀。”他喃喃道,“學的太像了,簡直跟真的貓一模一樣,上迴還沒這麽像呢……你不會特地去學了吧?”


    “嗯。”賀存心說,“不難。”


    單仁傻笑著,忽然腦子一熱,伸手抱住了他。


    “單……”賀存心剛說到一般忽然僵住了,側臉還殘留著被嘴唇碰過的觸感,“你——”


    單仁被風一吹,打了個激靈,血液仍咚咚衝擊著耳膜,意識卻清醒過來,想起了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麽,頓時鬆開賀存心,向後退了一大步,“抱歉啊,你說的對,我,我果然是喝得……”


    他說不下去了,轉身衝到溪流旁,撩起水撲在臉上。


    臥槽。尼瑪。珍愛生命遠離酒精啊。


    原本想瞞著不說還能當朋友,這迴可好,不但瞞不住,再不說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單仁深吸了幾口氣,抹了把臉。風吹得沾過水的地方冰涼,暈眩的感覺緩解了不少。


    遠處傳來一陣狗吠,此後又恢複了寂靜。許久後,賀存心開口打破了沉默,“村長那裏應該有醒酒茶之類的東西,我去找點來。”


    他說完後轉身離開。


    單仁忍不住說:“賀存心——”


    他站定腳步,“嗯?”


    “等你迴來……”單仁說著,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我有話跟你說。”


    賀存心笑了一聲,“好。”


    等確定他確實進屋了之後,單仁才鬆了口氣,雙手鬆開,又抹了把臉。


    這迴瞞不下去了。


    不過,其實這麽一想,說出來也沒什麽的,何必那麽矯情地遮遮掩掩。賀存心也不是那種會翻臉不認人的人。如果被拒絕,大不了他就死了這條心。反而是這樣總瞻前顧後地不說,才最影響感情。更何況他早就答應過賀存心不再隱瞞。


    再說了,誰就能保證一定不會成功呢?


    單仁撓了撓下巴上的抓痕,想起賀存心一臉認真地給他摸藥膏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不定真能成呢。


    一旦決定了之後,他就開始往好處想,越想越高興,甚至有點隱隱地期待起來。


    就在這時,賀存心的聲音忽然響起。“有來自‘張天遠’的視頻通訊請求。”


    單仁被嚇了一跳,接著才反應過來,“假維斯,你下次能不能別忽然冒出來……接進來吧。”


    雖然現在有點不是時候,但上迴不歡而散,這迴要是還拒絕,真把張大爺惹毛了就不太好了。


    但片刻後出現在他麵前的卻並不是張天遠那張刻板而嚴肅的臉。


    單仁稍微愣了一下,接著展露笑容,“好久不見,天鵬元帥。”


    賀天鵬說:“之前的事,我聽老張轉達了。賀存心會這麽說,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單仁說:“那可不是。老實說他說那些話的時候連我都被嚇到了。——話說迴來,你來得正好啊天鵬元帥。平時都是張大爺代替你出場,我沒什麽機會能跟你見麵。今天我剛好有幾句話要跟你兒子說,你要不要先聽聽?”


    賀天鵬話鋒一轉,“知道為什麽我此前不和你聯係嗎?”


    單仁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氣定神閑,其實緊張得幾乎要癱倒在地上了。他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又撩了點水拍在額頭上,接著說:“你當然不方便和我聯係。像你這種級別的人物,樹大招風嘛,盯著你看得眼睛實在太多了。你不能冒這個險。”


    賀天鵬點頭,“那你知道為什麽我今天又聯係你了嗎?”


    單仁學著他的樣子也嚴肅認真地點了點頭,“知道。你催我把他送迴去。”


    “賀存心必須迴到總督星。”賀天鵬說,“上次的事,最好不要再發生了。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把他送過來。否則我會采取別的方式。”


    單仁故作無奈地攤了攤手,“天鵬元帥,你也聽到了,他不願意迴去。我沒法勉強他,就算能做到也不會這麽做。”


    賀天鵬沉默了片刻,繼而看向他,目光銳利而冷冽。“‘全世界隻有一個人能趕得動我。那個人,不是他賀天鵬’——所以,那個人是誰?是你嗎?”


    單仁微笑,“不敢不敢,過譽過譽,承讓承讓。”


    賀天鵬說:“你我都了解他。你覺得這迴他能持續多久?”


    單仁想了想說:“能有個把小時足夠了,再久我也受不了。”


    賀天鵬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後顯然動了怒,但極為有涵養地並沒有抄起手旁的東西向他砸過來,“單仁!”


    單仁幹脆地應道:“哎。”


    賀天鵬重新恢複了平靜,冷冷地看著他說:“不管你想對他說什麽,我建議你最好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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