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仁解開蔣君舍手腕上的鬆結,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演的不錯啊。”


    蔣君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醜話先說在前頭——你要真是想對我哥不利,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這小子倒真是有趣,被他們騙來抓住之後,一點都不慌張,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衝我哥來的吧,杜才冠的人?”


    溝通了一段時間之後,單仁發現他確實不像資料上所顯現出來的樣子對杜才冠忠心耿耿,於是出言試探了一番無誤後,透露了自己真實目的。沒想到這小子聽了之後倒是挺高興,說:“那你們把我哥叫來,能讓他清醒起來嗎?”


    蔣君舍雖然才十四歲,倒像是個小大人一樣,該明白的事情樣樣都不含糊。雖然資料上顯示他是個沒正形的淘氣孩子,熱血地崇拜著總統先生,希望長大之後報效祖國,但他實際上對那一套說教根本嗤之以鼻,隻是因為自家哥哥從小這麽教育無奈之下才學的。


    相比之下,蔣君求倒是真的相信了這一套。蔣君舍一直為這件事煩惱,但又不敢出言相勸,單仁這樣的舉動到正是中了他的下懷,結果想要利用他搞定蔣君求的單仁反而被他利用了一次。


    單仁拍了拍他的後背,“放心吧,我們絕對不會為難你哥的。不過到時候可能還需要你配合才行。”


    蔣君舍點頭,“隻要能讓我哥清醒過來就行。”


    沒過多久,出外勤的賀存心扛著一個麻袋走進門。“他果然比約定時間來的更早,我趁他不備把他帶迴來了。”


    別的不說,大黑辦這種事還是很令人放心的。單仁滿意地從他肩上接過麻袋,平放在沙發上敞開,蔣君舍有些緊張地湊過去。


    賀存心看了他一眼,解釋說:“普通麻醉劑,注射抗麻醉的話幾分鍾後就能醒來。”


    蔣君求近看起來比單仁想象的還要年輕,眉眼之間稚氣未脫,和照片上那個橫刀立馬的大元帥一對比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單仁從空間中拿出急救箱,給他注射抗麻醉劑。


    蔣君舍盯著自家大哥看了半晌,歎了口氣,繼而小聲嘟囔道:“整天板著個臉,給誰看呢……”


    ·


    蔣君求睜開雙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雙手被反綁在椅背上,頓時咬了咬牙。


    居然被暗算,實在太不小心了。


    混蛋,也不知道君舍那小子現在怎麽樣……


    片刻後,房間門被推開,他在屏幕上見到過的那個青年走了進來,帶上門後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蔣元帥,幸會。”


    蔣君求冷冷地看向他,“你是單仁?”


    青年露出笑容,“看來我在貴國還不算默默無聞嘛。”


    真的是他?蔣君求哼了一聲,“你這樣的一個名人,為什麽要攪進寶礦星的這趟渾水,還嫌自己的名聲不夠臭嗎?”


    單仁說:“受人之托。”


    “哦,是嗎?想必不是受寶礦星人之托吧。我不相信我國會有公民做出這樣的引入國外實力幹預的叛國之舉。”


    蔣君求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和他周旋,同時一刻不停地分析著。單仁為什麽要介入寶礦星?他是個商人,絕對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或許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受人之托。那麽究竟是受誰的委托呢?


    蔣君求曆數他的敵人。從安全部部長肖慶保到緊急事務委員會的韋元長,再到軍中與他意見不合的高級將領,但都想不到他們能與單仁有什麽聯係。而且,如果真是他們的話,他的腦袋估計早就搬家了。


    會把他綁架來,卻不對他動手,又有可能會和單仁有聯係……


    杜才冠。


    蔣君求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果然還是來了……


    “很遺憾,可能要讓你失望了,蔣元帥。”單仁說,“我的顧客還真的就是寶礦星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公民。你知道她是誰嗎?”


    蔣君求緊緊抿著唇,片刻後還是開口問:“他是誰?”


    單仁沒有迴答,隻是說:“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不要有壓力,照實迴答就行。”


    還是他的試探。對於這樣的試探,蔣君求已經應付了十幾年,而今天也——絕不會有任何問題。他保持著冷靜,“請問。”


    “你真的覺得……你的父母是被抗議聯盟的新共和派殺死的嗎?”單仁說著,掏出小刀,在捆綁住他雙手的繩子上輕輕磨著,另一隻手把住他的脈搏,“還是說,另有懷疑,隻是不敢說出來呢?”


    長期苛刻的訓練讓他早就已經可以對身體的一切體征控製自如,包括語調與脈搏。蔣君求麵不改色地迴答:“父親為國犧牲,被暴徒殘忍的殺害。這一點沒有任何值得質疑的地方,不管是曾經、現在還是以後。”


    過了一會兒,繩子被割開,脫落在地上,發出輕響。單仁仍握著他的手腕,手指肚下意識地稍微加上了一點力氣,“下一個問題。你知道紅石星嗎?”


    蔣君求答道:“紅石星是離寶礦星最近的原可住人星球,在大遺忘世紀的戰火之後不再適合人類居住,現在荒無人煙。”


    “荒無人煙嗎?”單仁輕笑一聲,“我本來也這麽以為——如果沒在幾天前去過那一趟的話。它可並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


    “如果有人跡的話,可能是有科研隊在上麵進行考察吧。”蔣君求說,“我一心執掌軍部,對外星事務了解不多。要問這個問題,你應該去找別人。”


    “既然如此,那我問你幾個關於軍部的問題。”單仁放開他的手腕,又將手指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在十四年前受命成為元帥,那麽,十三年前的南方戰爭你總該知道吧。”


    “南方平叛是我奉總統先生之命發動的正義戰爭。”這是他手上沾血最多的一次。就算付大哥再怎麽安慰他說這是迫於無奈,他也無法原諒自己。總有一天他會為此付出代價,或許是一次審判,又或許是來自自己的一顆子彈。


    但就算死,他也必須要死在杜才冠之後,等到君舍長大成人,變得成熟起來,能夠替他擔起蔣家和寶礦星的擔子為止。


    在這之前,他必須活下去,哪怕背負著鮮血、汙點和無窮無盡的謊言。“十三年前的我國南方,抗議聯盟的叛亂分子試圖破壞和平,讓寶礦星陷入又一個大遺忘世紀中。隻要我蔣君求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於是你們就派去了幾十萬的軍隊,找不到共和派就殺了一堆農民完成指標?”


    蔣君求說:“這樣的指控不符合事實,是對總統先生和我的汙蔑。”


    “很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單仁點了點頭,“不過,對於以上的這幾個問題,你的弟弟似乎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蔣君求心一跳,“君舍十分尊敬總統先生,對未來報效寶礦星有著極大的熱情。我不知道你所說的‘截然不同的看法’是什麽意思。”


    單仁又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接通通訊說:“帶進來吧。”


    此時蔣君求的身體終於抑製不住地緊繃起來,唿吸也變得局促了不少。不會的,君舍被隱瞞地很好,那小子對寶礦星和杜才冠的髒事根本一無所知……


    然而,下一秒這樣的幻想就被徹底打破了。


    門打開後,蔣君舍走了進來,站在他麵前,皺著眉頭說:“哥,你怎麽還是不明白!”


    聽到他這句話,蔣君求一下子手腳發涼,連聲音都有些發起抖來,“不——明白什麽?”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麽!”蔣君舍把住他的肩膀,激動地一口氣說,“難道你忘了父親那天臨走前對咱們兩個說過的話了嗎?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們是誰殺的嗎?你不知道紅石星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你不知道那幾場所謂的平叛戰爭是怎麽迴事?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麽就是想不通!杜才冠那個老賊——”


    “閉嘴!”蔣君求雙眼通紅,平生第一次這樣兇惡地朝蔣君舍喊道,“閉嘴!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蔣君舍被他忽然的怒吼嚇住,愣了幾秒。蔣君求甩開他站起來,目光在天花板的四角慌亂地環繞一周,仰著頭說:“總統先生,我弟弟還小,他什麽都不懂,聽信了謠言才會這麽說的。他並不是真這樣想,他是被歹人蒙騙的!您讓我把他帶迴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總統先生……”


    “根本不是!”蔣君舍氣得直跳,想衝過去再找蔣君求分辨幾句時,卻被單仁攔住。


    單仁放開他,輕聲說:“到這一步你還不明白嗎?他根本就沒有被騙,也沒有不清醒,他是為了保護你啊。”


    蔣君舍一愣,片刻後喃喃道:“保護我……”


    單仁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好好看看你哥的樣子。”


    蔣君舍從未見過大哥如此慌張的樣子。他在房間中手足無措地轉著,尋找不存在的監控器,對那個他其實同樣深惡痛絕的人苦苦哀求……


    蔣君舍狠狠咬了咬牙,“哥!單仁他其實——”


    “單仁?”對,沒錯,還有單仁。說不定錄像還沒有交到杜才冠手上,隻要他能搞得定單仁……


    蔣君求轉身衝向單仁,跪倒在他麵前,“單先生,求你了,剛剛的事千萬不要讓總統先生知道。你讓我付多少錢都可以,並不難的,隻是把最後那一段截掉。我們等一下可以重來一遍,等我跟君舍說好……”


    單仁歎了口氣,把他扶起來,“對不起,蔣先生。”


    “不行嗎?已經被他看到了嗎?他已經派人來了嗎?”蔣君求臉色刷白,丟開他後抓住蔣君舍的胳膊,“君舍——你小子給我記住,等一會兒不論發生了什麽,隻管好好地藏起來。我會有辦法,我會想出辦法的……”


    蔣君求鼻子發酸,用力抱住他的脖子,蹭到他懷裏大哭起來,“哥,原來你根本沒有……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蔣君求摟住他以後,卻一下子重新冷靜下來,輕拍著他的後背,“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好哭的。你不會有事。我會解決這件事。”


    單仁無奈地走進了一步說:“實在不好意思啊,蔣先生。但我覺得我有必要插一句了……我根本就不是杜才冠派來的人。”


    蔣君求手一僵,皺起眉頭。


    “好吧。”單仁又歎了口氣,“我知道綁架行為還有那些問題都很具有誤導性,可能讓你誤會我是杜才冠派來試探你的忠心的。但實際上,之所以我以這種並不是很禮貌的方式把你請來,主要是為了爭取你的支持。”


    聽他說到這份兒上,蔣君求這才麵露錯愕的神色,瞪向蔣君舍,“怎麽迴事?”


    蔣君舍心虛低頭,“對不起,哥,單仁說的是真的。他把公主帶迴來了,想要推翻杜才冠恢複王國,可是我們都以為你是杜老賊那邊的……”


    蔣君求明白過來,頓時氣得發抖,“所以……之前那段錄像上,你們來合起夥來嚇我?”


    “對不起。”蔣君舍小聲說,“但不這麽做怕你不會來嘛……”


    “你丫——”蔣君求狠狠在蔣君舍臉上掐了一把,“臭小子,你下次再擅自自己出門試試看?你是想嚇死親哥嗎?”


    蔣君舍怯怯道:“哥,我再也不敢了……”


    別看蔣君舍這小子對誰都一臉臭屁,在大哥麵前還是得乖乖挨訓啊。單仁在一旁看著這邊上演情感大戲,一邊遺憾自己沒帶個瓜進來吃。


    不過,那邊兄弟解開誤會盡釋前嫌的戲碼進行的時間比他想象中的更短。蔣君求最後拍拍蔣君舍的後背,放開他,把他打發出去,接著走向單仁,“單先生,你希望得到軍方支持?”


    單仁點頭,“沒錯。”


    “請問我為什麽要信任你?”蔣君求說,“我不是君舍,不會被你三言兩語騙倒。我需要你把你出現在寶礦星的前因後果,你所有的計劃,你的動機,你有幾成把握,你需要我怎樣的支持,還有君舍所說的‘公主’是怎麽一迴事完全說清楚。”


    單仁微笑,“這個簡單。我出現在寶礦星是因為受到寶礦星末代國王之女畢歸的委托,幫她推翻杜才冠而恢複王國的。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蔣君求說:“且不說你那個所謂的‘公主’是真是假,你應該知道,蔣家是共和派,在全民大會中投了罷黜國王的票。就算我們有同樣的敵人,這也並不意味著我願意恢複王國。”


    “這件事我們可以待會兒再詳談。”單仁繼續說:“我的計劃將會在幾天後杜才冠的生日慶典上展開,屆時需要你和你的手下的全力配合。”


    蔣君求聞言,再次皺起眉頭。


    生日慶典時的計劃?他們和抗議聯盟聯手了嗎?還是說不謀而合?不可能是前者,如果是的話,這麽大的變數,孫惠思沒有理由不通知他。如果是後者的話,事情就有點難辦了。他應該把抗議聯盟的計劃告訴這些人,讓他們終止行動嗎?但孫惠思又說這次行動知情者越少越好。那麽直接告訴孫惠思?更不行,以孫惠思多疑的性格,隻會讓事情變得更遭,說不定還會影響他們雙方的合作關係。


    思前想後半晌,他終於說:“讓我見一下你說的那個公主。”


    說實話,如果單仁所宣稱的不假,那麽說不定這邊才會是更好的合作對象。


    他並不喜歡孫惠思,隻是之前別無選擇。孫惠思的為人和手段讓他看到了太多和年輕的杜才冠相似的地方。按照父親的描述,年輕時的杜才冠有魄力、有才幹、懂得禦下之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有著一腔熱血的報國理想,並為了理想不惜代價不擇手段,讓人忍不住心甘情願地追隨。然而那是在他取得權力之前。


    與現在寶礦星的很多人不同,他對王國並無特殊的情結,對畢歸的了解更是少而又少。但正因如此,才值得一試。


    門就在這時打開,一個長相酷似先王後的女人走了進來,停在他麵前,向他笑了笑,“蔣先生,很抱歉用這種方式邀請你來,但我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蔣君求打量她一番,“你就是畢歸?有什麽證據嗎?”


    “我並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畢歸說,“有的隻有這張臉和我知道的一點信息。”


    “你都知道些什麽?”


    畢歸說:“在全民大會召開的前一天晚上,先父對令尊說:‘我知道你的理念,能猜到你的選擇。千萬不要因為考慮我而背叛自己的內心,不然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這是先母告訴我的。但這件事發生在你出生前數年,我不確定你是否知道。”


    蔣君求沉默。


    他確實知道。這件事從小到大父親對他提過很多次。


    之前他一直以為國王這麽說隻是個虛偽的掩飾,為的是刺探父親的真實想法,就像是杜才冠隔段時間都要對他說一遍的那些話。但是最近他迴想起來,卻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說不定畢思隻是個天真到無藥可救的笨蛋而已。


    畢竟,會傻到慫恿摯友反對自己,還尊重罷免自己王位的會議結果的國王,恐怕古往今來也就隻有他一個了吧。


    蔣君求說:“所以……你覺得他做的對嗎?”


    “是對是錯,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標準,我沒有資格用自己的價值來衡量別人的是非判斷。”畢歸頓了頓,“但我可以理解他。我父親當然希望令尊能站在自己這邊,但是他卻不願意讓摯友為此而背叛心中的理念。無論自己想要達成什麽樣的目的,都不應要求別人為自己犧牲,這就是他的原則。”


    許久後,蔣君求輕聲說:“但他後來卻死了。”


    “生命這個代價的確不小。”畢歸笑了笑說,“但他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


    聽到這句於他來說未免有點諷刺的話,蔣君求忽然有點想笑。原來這位丟了王位國王並不傻,反而聰明的很呢。求仁得仁而死,比起他這樣的、他父親這樣的,不知道要幸運多少倍。


    蔣得仁最終沒有得仁,隻得到了屍骨無存的下場和一個變本加厲的□□者。那蔣君求呢?


    他說:“那如果你重登王位,召開第一次全民大會的結果又是罷免你,你會怎麽做?”


    畢歸答道:“我會放棄王位,在國內作為反對派繼續活動。”


    蔣君求看向她,“執迷不悟。”


    畢歸毫不介意,“總結的好。”


    “有意思。”蔣君求笑了起來,向她伸出右手,“看來我要把這一注壓在王國身上了,千萬別讓我輸的太慘啊。”


    畢歸握住他的手,也調侃道:“那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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