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賈家連著辦了兩樁喜事兒,一件是林黛玉進門,一件是賈菡出嫁。


    賈菡跟林黛玉、史湘雲等人同歲,今年都是十七歲,隻是,賈赦家的女孩子們定親晚,都是十五歲及笄禮後方才定親,賈菡又跟姐姐賈萱同年,所以,賈赦邢夫人是先為賈萱定親,然後次年把賈萱嫁出去,再來為賈菡定親。


    換了別人家裏,姑娘都拖到十六七歲了,差不多都是個老姑娘了,可誰讓賈赦家出來了個賈琦呢?賈菡十六歲還沒有定親又如何?人家姑娘又沒有什麽毛病,隻是上頭有個姐姐,因此晚兩年罷了。再者,有賈琦那樣的叔父,害怕賈家將來不扶持?


    等到曬嫁妝的那一天,看到賈菡十幾萬的陪嫁,還有翡翠葡萄盆景,賈菡的婆婆更是笑歪了嘴。


    能夠娶到這樣的兒媳婦,可不是她們家的服氣?


    賈家老老實實地辦喜事兒去了,完全不管朝堂上已經炸了鍋,就連後宮也動蕩不安。


    鬆江口市舶司,歲入兩千萬!


    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朝野,隻要有這個資格的人,隻要眼下沒有資格成為宰輔的人,都在心裏狂吼著:


    我要!


    我要成為鬆江口市舶司最高長官!


    與外麵的八方神仙各展神通成為鮮明對比的是,新婚燕爾的賈琦竟然連家門都沒有出,光顧著享受他的新婚生活去了。


    在工作的問題上,賈赦是從來不會幹涉兒子們的事兒的,邢夫人更不會對賈琦的事兒指手畫腳,更別說賈璉賈琮兄弟倆了。他們三個兄弟三個娘,雖然在官場上互相照應,可這私底下的分寸卻掌握得極好。


    賈赦這邊和諧得很,可就是有人這麽沒有眼色。


    這不,這日賈琦按照禮儀去給賈母請安的時候,正好遇見了同樣一大早就過來給賈母晨昏定省的李紈史湘雲妯娌。


    史湘雲早就看見了林黛玉身上的那襲大紅緙絲遍地纏枝蓮褙子,下撒著大紅石榴裙,又見賈琦陪著林黛玉一起來,當下就笑盈盈地道:“等了這麽多年,可算是吃到林姐姐的喜酒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請我們吃湯餅啊?”


    舊時,孩子百日,就要請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吃湯餅,所以百日宴又有湯餅大會的叫法。


    林黛玉聽說,早就羞紅了臉。


    賈琦見狀,笑道:“雲姐姐會這麽說,難道是有好消息了?”


    史湘雲笑道:“哪裏有這麽快?”頓了頓,道:“幾年未見,琦哥兒倒是長個兒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我總覺得,琦哥兒還是那麽一點點大的孩子,坐在林姐姐的身邊的時候,都夠不著地兒,來給老太太請安,還要太太把他抱到椅子上。”


    邢夫人笑道:“可不是。偏生那個時候他生得古怪的脾氣,打小就不愛要奶嬤嬤碰他。如今一轉眼啊,他都已經是大人了。”


    李紈道:“這倒是要恭喜太太了,今年娶了兒媳婦,來年就要抱孫子了。”


    邢夫人等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妯娌倆的重點還在孫子上。


    張舒雅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誰讓她進門三年,這肚子都一點響動都沒有呢?


    雖然邢夫人從來不催,可是張舒雅心裏也著急啊。


    至於林黛玉,她也忍不住僵了一下。


    沒辦法,誰讓林家是出了名兒的子孫艱難,林家幾代單傳,到了林如海幹脆直到四十多歲了,才有了她跟她弟弟,偏生她弟弟還在三歲那年就沒了。如果她繼承了林家的體質,遲遲沒有兒女,那……


    雖然說賈琦對自己情深意重,可在這個世界上,為丈夫生兒育女是女人的自然,如果自己生不出兒子,哪怕賈琦跟自己的父親一樣,不會責怪妻子,可林黛玉也很可能跟當初的賈敏一樣,無法原諒自己。


    邢夫人卻好像沒有注意到張舒雅和林黛玉的不自在一般,笑盈盈地道:“孫子?我已經有了啊。”說著,對著王熙鳳就是一笑。


    可不是,去年三月初八,王熙鳳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正好比賈璉的生日早了一天,那天這孩子出生的時候,賈赦可是叫人放足了三天的鞭炮。


    雖然孩子嬌弱,後來的洗三和滿月都沒有辦,可百日宴卻辦得極為熱鬧。


    史湘雲道:“太太還真是慈悲。”說著又笑看了王熙鳳一眼。


    雖然史湘雲依舊爽朗大方,表情也沒有一絲一毫地不對勁,換了不知情的人,也聽不出這裏頭有什麽不對勁兒,可在座的誰不知道誰啊?


    就連張舒雅都知道,史湘雲是個不好相與的。


    再說了,慈悲,在賈家可不是什麽好話。


    在賈家,說起慈悲人,跟邢夫人那一輩的,也隻有一個王夫人。


    當初王夫人在賈家可是出了名兒的慈悲人,而邢夫人隻有刻薄寡恩這四個字。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迎春已經出嫁後的現在,別人說起迎春的時候,就會說邢夫人不賢惠、對繼女不好、逼著丈夫把繼女過繼出去,卻對迎春對父母兄嫂基本不理會,隻顧著賈政王夫人那邊的事兒隻字不提。


    現在史湘雲當眾說出“太太還真是慈悲”這樣的話兒來,到底是誇邢夫人還是罵邢夫人,還是單純地想讓人想起被流放在外的王夫人呢?


    沒等邢夫人開口,裏頭賈母已經梳妝好了,扶著鴛鴦的手出來,看見外頭的氣氛有些尷尬,便取笑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麽呢?我方才在裏麵就聽見你們嘰嘰喳喳的。”


    賈琦道:“老太太,方才雲姐姐說了一句‘太太還真是慈悲’,讓我想起了那邊的嬸子來。當初嬸子在的時候,可不是兩家數一數二的慈悲人嗎?隻是嬸子到底是犯了大錯的,雲姐姐又是個伶俐的,好端端的,又如何會提起嬸子。我便想,是不是寶二哥哥想母親了,這才讓雲姐姐來老太太這裏敲木鍾。”


    賈母聽說,長歎一口氣,道:“寶玉那孩子啊,心善是心善了,可惜,這麽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不說別的,就說他屋裏,單單從他搬進園子裏就出了多少事故?就跟那個襲人,不也是仗著他胡作非為嗎?至於老二媳婦,我也知道,她是寶玉的娘,別人能說她的不是,寶玉卻是不能,寶玉若是跟別人一樣嫌棄他親娘,我也不會這麽疼他!隻可惜,他這一輩子,注定了要被他娘給拖累了。”


    說著,賈母又對邢夫人道:“老大媳婦,雖然說兩家已經分宗了,不過,寶玉終究是老大的親侄子,我也老了,也照應不了他幾年。我百年之後,隻怕寶玉就要你們多擔待了。”


    被賈母點名,邢夫人連忙站起來,下麵的賈琦、王熙鳳、張舒雅、林黛玉也跟著站了起來。


    既然是賈母的請求,無論邢夫人心裏多麽不情願,邢夫人還是要應承下來的。


    賈琦也道:“老太太,別人也就罷了,我爹是您肚子裏爬出來的,您還不了解他?雖然爹爹跟那邊的嬸娘不對付,卻從來沒有遷怒過下麵的珠大哥哥、寶二哥哥和一幹姐妹。再者,現在寶二哥哥天天在家,也出去胡鬧了,他還能惹出什麽禍事來?是要寶二哥哥不惹事兒,父親總不會看著別人鬧上門地欺負寶二哥哥。”


    賈母聽賈琦說話,看賈琦的神色,便知道,賈琦的意思是:隻要賈寶玉不惹禍,賈赦肯定不會看著賈寶玉受欺負,作為賈赦的兒子,賈琦也願意在一定範圍內幫一點忙。


    賈赦隻是一個空頭爵爺,哪裏比得上賈琦位高權重、前程似錦?隻要賈琦不生賈寶玉的氣,隻要賈琦願意照拂賈寶玉一二,賈母就心滿意足了。


    賈母連聲道:“好好好,有你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如今我隻盼著你們夫妻和樂,多子多孫。”


    賈琦笑道:“借了老太太的吉言,我跟林姐姐必定會好好的。”


    賈母滿意地點了點頭。


    史湘雲跟林黛玉同齡,隻比林黛玉小幾個月罷了,可兩個人的命運卻是天壤之別,因此,她對林黛玉的嫉妒,從來不是秘密。


    不過,該識時務的時候,史湘雲也比任何人都識時務。雖然她嫉妒林黛玉,可賈母都幫她弄到了賈琦的保證,她還會當著賈母和賈琦的麵刺林黛玉不成?


    她當然是老老實實地坐著了。


    史湘雲達到了目的,李紈卻不舒服了。


    史湘雲關心賈寶玉的未來,李紈一樣擔心賈蘭的。可是她等了半天,也不見賈母幫她開口,心中不免著急。李紈是個好母親,她甚至顧不上腹誹賈母對賈蘭的隻字不提,當眾就問賈琦:“琦哥兒,你如今是四品大員,想來這身邊的幕僚不少吧。”


    賈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繼而微微眯起了繼承自賈赦的桃花眼,道:“是啊,珠大嫂子,我身邊的人可不少呢。別的不說,要從無到有,讓一個能夠容納二十萬人的城市突然出現,沒有人手可怎麽行?也虧得嶽父在的時候身邊也有幾個得用的人,那幾位老先生收到我的信件之後,不遠千裏地來幫我,還有父親,也借了好幾個人給我。要不然,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李紈道:“聽說有幾位如今已經得了官職?”


    賈琦微微一頓,繼而抿了一口茶,道:“是啊,作為市舶司最高長官,我本來就有一套屬官機構,那幾位先生幫我做了這幾年,累積功勳,也足夠得到一個實缺了。再者,他們本來就是舉人,我不過是寫了一封推薦信。真正決定要用他們的,還是吏部。”


    李紈會問這個,無非是為了賈蘭的前途。如果賈蘭是賈璉,身份來曆清白,雖然紈絝了一點,卻不失一點良心,賈琦還真的不介意幫他一把,就跟之前分家的時候,賈赦一說那九十萬畝河灘地要算在分家的田地裏頭、賈璉還必須拿大頭,賈琦二話不說就應下來一樣。因為他知道,跟賈璉這樣的人,別人對他好,賈璉會記在心中,就是王熙鳳,拿了錢,還能換些笑臉兒呢。


    可李紈和賈蘭呢?


    賈琦可以直白的說,肉包子打狗,狗還知道搖尾巴呢!換了李紈和賈蘭,如果將來補缺的職位差一點,或者賈蘭有個什麽意外,李紈還不恨死了賈琦?


    賈琦還不想自找麻煩。


    再者,李紈和史湘雲所求又不相同,史湘雲求的是家宅平安、不會被宵小騷擾,李紈求的卻是賈蘭的錦繡前程。一介罪人之後,還想讓賈琦頂著國法讓賈蘭平步青雲不成?


    賈琦很幹脆地以別人都是舉人、賈蘭卻沒有為由,直接拒絕了。


    “是我強求了。”


    李紈嘴上這麽說著,可這心裏卻未必服氣。


    張舒雅見狀,也笑道:“說起來,這便是當今萬歲跟太上皇的不同了。太上皇是很樂意給老臣一個體麵的,所以太上皇在位的時候,勳爵貴胄之家的子弟就是不曾考過科舉,隻要投了太上皇的眼緣,或者是家裏上了求情的折子,太上皇都不介意給官職的。可當今萬歲卻不同,在這上麵,當今萬歲最是執拗,不管你是什麽出身,隻要沒進過考場的,說不用就不用。哪怕就是沒有進過進士科的,從明算科明經科上來的也成。但是,沒有參加過科舉的,就不行。上次我迴娘家的時候,我父親就說呢,早兩年,萬歲看在太上皇的麵子上,還容得下那些沒有參加過科舉的臣子,這兩年,萬歲卻是沒有這麽好的脾氣了呢。要不然,憑二哥哥的本事和功績,怕是早就升官了,哪裏還會在這工部郎中的位置上呆著?”


    李紈愣住了。


    邢夫人和王熙鳳卻是滿臉驚訝:“親家翁真的這麽說?”


    張舒雅道:“是啊。其實,萬歲不止一次當眾說過,治國靠的就是官吏,如果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夠做官,那距離天下大亂就不遠了。舉人,就是萬歲選官的最低標準。”


    李紈心頭宛如火燒,道:“可惜了琦哥兒,若是當初能夠堂堂正正地從殿試上出來,今日怕是不會坐在這裏了吧?”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賈琦道:“不管怎麽樣,我也是那一年,北貢院秋闈亞元,而且還是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舉人。除非有人能夠超過這個記錄,否則,青史留名的,永遠是我。”


    史湘雲笑道:“還說呢,買下九十萬畝河灘地,養活了五百萬流民,又建了鬆江口市舶司,歲入兩千萬,還不夠你青史留名的?要我說,琦哥兒,任由外頭的人跑斷了腿,你隻要在家不動如山,萬歲要用你的時候,還是會用你。”


    賈琦笑道:“雲姐姐真真慧眼!當浮一大白。”


    “哈哈哈哈,好,好,好,”賈母笑道:“我原先還擔心呢,如今聽雲丫頭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史湘雲連忙道:“老太太,這話哪裏是我說的,我才沒有這個好的見識呢。這是寶玉說的,隻是我一直不服氣,如今見了琦哥兒,我才知道,比起寶玉,我還差了許多。”


    聽說是賈寶玉說的,賈母又歎了一口氣:“寶玉終究是可惜了。”又對賈琦道:“琦哥兒,上迴,你孝敬了我一套緙絲帳幔,我記得寶玉最是喜歡這個的,我想給寶玉送去。”


    賈琦道:“既然已經是老太太的東西,老太太做主便是。”


    史湘雲好奇地道:“什麽帳幔?這麽金貴?”


    張舒雅就道:“緙絲帳幔?可是四弟和四弟妹現在屋裏掛著的那種?”


    史湘雲驚訝地道:“三嫂子知道?”


    張舒雅道:“是,雖然新房有規製,不過,四弟妹待客用的花廳卻是不妨的。我記得這還是四弟妹家的作坊的孝敬吧?那帳幔隨便一幅就是一丈的橫幅,又是緙絲暗紋的花樣兒。若是不仔細,還以為不過是尋常的錦緞,可若是起風了,或者光線有了變化,那帳幔上就會出現樹林、飄落的花瓣,還有搖曳的勁草,若隱若現,置身其中就宛如行走在那畫中一般。”


    布置新房的時候,張舒雅可是過去幫忙的,她自然是知道的。林黛玉屋裏現掛著的那套遊春圖就是以西子湖的蘇堤為題,置身那花廳之中,就好似行走在春日裏蘇堤之上。


    老實說,看到那蘇堤遊春圖的時候,就連張舒雅都忍不住嫉妒林黛玉。


    林黛玉笑道:“可不是這個。這種帳幔一套就是十二幅,如今會緙絲的織工織娘本來就難得,那種能夠讓景致活靈活現的織娘就更難得了。聽說,為了那些景致再現,琦哥兒可是特地讓下麵的織工織娘在那些名勝附近住了一整年方才得了兩套而已。”


    一套自然是被林黛玉拿來布置新房了,另外一套,自然就是孝敬賈母的這一套。


    林黛玉不開口也就算了,林黛玉一開口,史湘雲就壓抑不住嫉妒,衝口而出:“我聽說,隻有那樓子裏的女人才會用錦緞布置屋子。”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連邢夫人都變了臉色。


    賈琦立刻道:“雲姐姐這就不懂了。華夏華夏,章服之美,禮儀之大,海外蠻夷不講究這個,我們確實極講究的,什麽人用什麽樣的器物、穿什麽樣的衣服,這些都是有嚴格規定的。雲姐姐說的秦樓楚館是什麽地方,原來就是那下三流的人討好貴人的地方,可是,他們哪有這個資格用官用的緞子?更別說緙絲了。她們能夠用的,也隻有各色雜綢了,還要小心不能犯了忌諱。再者,她們要討好貴人,自然少不得要挖空心思讓貴人們賓至如歸。原是她們費盡心機,想學我們這些富貴之家,怎麽到了姐姐的嘴裏,反而她們能夠用綢緞布置房舍,我們卻不能了?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麽?”


    史湘雲愣愣地道:“琦哥兒倒是清楚,想來是沒少去那些地方吧?”


    賈琦道:“越是繁華的地方,也是不可能少了秦樓楚館,若是官府不管,天知道這些地方會鬧出什麽事兒來!我既然能將鬆江口從一個小小的、不到兩百人的漁村變成如今的六十萬人口的大城,豈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對了,雲姐姐是大家閨秀,怎麽會知道那些地方的事兒?一定是寶二哥哥跟雲姐姐說的。寶二哥哥也真是的,他都不知道雲姐姐是他的妻子嗎?跟自己的妻子說這個,他就不知道雲姐姐會傷心?”


    史湘雲針對林黛玉的言行,被賈琦一轉,就成了賈寶玉對不起史湘雲使得史湘雲鬱鬱寡歡以致於在賈母跟前失態的佐證了。


    賈母原本還想發作史湘雲呢,見狀連忙將史湘雲摟在懷裏,道:“雲丫頭,我知道你委屈了。可你也要想一想,寶玉也苦呢。他也大了,也沒有個正經的營生,又有那麽個娘……他除了在家裏弄那些胭脂水粉,可不就隻有那樣的地方可去了?你就多體諒他些吧?”


    史湘雲聽說,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史湘雲也委屈呢。


    嫁給賈寶玉,多年心願終於達成,可以說,剛結婚的史湘雲是高興的。雖然她的堂妹們沒有少在她的耳邊說風涼話,說賈寶玉是個廢物,可史湘雲根本就不在意。史湘雲是個孤兒,她要的,也不過是個對她好的人罷了。


    而賈寶玉,是她這輩子遇到過的、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所以,史湘雲的心,一開始就在賈寶玉的身上。


    都說,女人把心交出去了,就會變成傻子,史湘雲也不例外。


    結婚之前,史湘雲的一顆心都在賈寶玉身上,賈寶玉的所有缺點,她都可以當做看不到。


    史湘雲以為,她是正妻,她完全不用在乎那些丫頭們。


    可事實卻是,跟彩霞這種心不在將賈寶玉身上的丫頭們早就想辦法離開了,現在留在賈寶玉身邊的那些丫頭們,個個都覬覦著賈寶玉,個個都想給賈寶玉做妾。就像麝月,人家都說她最像襲人,跟襲人一樣賢惠,還沒有襲人的缺點。


    麝月能夠得到這樣的評價,她的手段肯定不差,又跟別的丫頭們抱團,史湘雲哪裏是那些丫頭們的對手?反而被這些丫頭們聯合起來,在賈寶玉麵前告了一狀。


    當初薛家為了大觀園出了那麽多銀錢,讓賈寶玉總覺得虧欠了薛寶釵,再加上史湘雲曾經當著賈寶玉的麵跟襲人編排林黛玉,更是讓賈寶玉對她的感覺平平。


    換而言之,在賈寶玉的心中,史湘雲隻是他的妹妹,也隻是他的妹妹而已。作為哥哥,賈寶玉能夠包容史湘雲的缺點,可作為丈夫,或者說,作為一個生性浪漫、帶著幾分詩人氣息的賈寶玉,他在擇偶上,本能地喜歡那種完美的女孩。


    所以賈寶玉才會對林黛玉傾心不已。


    哪怕林黛玉早就定了親,跟賈寶玉也沒有任何關係,不能求娶林黛玉為妻的賈寶玉,也願意接受為他付出良多的薛寶釵,但是,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勢力又自私的史湘雲,始終不是在他的妻子的候補名單上。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誰讓賈寶玉依舊跟史湘雲結婚了呢?


    所以賈寶玉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他跟當初在大觀園裏一樣,要麽跟著那些丫頭們在一起,給那些丫頭們做小廝,要麽就去外麵的花街柳巷。


    反正他還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又年輕,還會作詩,又是富貴場裏出來的,舉止言行跟一般的窮酸不一樣,像他這種人,永遠是那些不幸的女人們的夢中情人。就是賈寶玉兜裏沒有幾個錢,隻要他依舊是那副憐香惜玉的性子,那花街柳巷裏也有的是女人願意倒貼他。


    別看賈寶玉還是新婚,事實上,他夜不歸宿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隻是沒有傳到賈母跟前罷了。


    聽了史湘雲的哭訴,賈母勃然大怒,一疊聲地叫人去拿賈寶玉。


    賈琦噗嗤一下,笑了:“寶二哥哥這個樣子,倒是有些像我聽說的父親年輕時候的作派。我記得傳言中的父親就是這個模樣。”


    賈母聽說,也沒了力氣,道:“可不是。我記得那個時候是老義忠親王剛出事兒的時候吧,你父親也是這樣,醉生夢死,好像這樣張家就不會出事兒,他也依舊前程似錦。”


    賈母又歎了一口氣,對史湘雲道:“雲丫頭,這每個人啊,都有一個坎兒。你看,你大老爺年輕的時候還不走運呢!現在不也走出來了嗎?等過些年,沒有人記得那事兒了,寶玉也走出來了,你也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保重好身子,先養個兒子出來,知道了嗎?”


    史湘雲流著淚,點了點頭。


    賈母又讓鴛鴦打了水來,給史湘雲理好妝容,重新上了脂粉、換了衣裳,這才重新落座。


    史湘雲哭了一場,心裏也好受些了,這才跟賈琦林黛玉道歉,又道:“琦哥兒,那帳幔給了我,真的不妨嗎?”


    賈琦笑道:“這種緙絲暗紋的帳幔,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千金難求,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易得的。我原本還想著,那綠色新掛上還好看,過一個月就不翠了,幹脆一個月一換好了。隻是,雲姐姐哪裏,也隻得這麽一套了。”


    史湘雲笑道:“隻一套已經是難得的福氣了,哪裏還敢望其他?”


    史湘雲不是那種沒有見過世麵的女孩子,相反,出身於公侯之家,又打小在賈母跟前長大,她是知道好東西的。


    慧紋,或者說蘇州的顧繡雖然難得,可正經的人家,誰家的姑娘不會書畫啊?又有幾個姑娘不會刺繡?這個世界上,弄個精通字畫又會刺繡的女孩子,編些感人的故事,顧繡之後,自然還能有張繡、楊繡、劉繡。


    可是這緙絲就不同了。


    緙絲,其實跟雲錦同屬於高檔絲織品,不同的是,雲錦用的全是蠶絲線,可緙絲呢?用的可不僅僅是蠶絲線了,還有金子和銀子抽出來的極軟的金線銀線。上了織機之後,蠶絲線跟金線銀線受的力不同,一不小心,金線和銀線就會斷,好好的一匹緙絲緞子就完了。


    所以,緙絲緞子比雲錦更費功夫。


    雲錦,史湘雲卻是知道的。她聽家裏的長輩說過,各地的織造府都有雲錦,金陵織造府就有專門織雲錦的織機,有房子那麽高,需要兩位織工配合才能夠織得出來。而且還隻能上織工,織娘還不讓上。因為女人的體力不夠。


    即便是這樣,金陵織造府每三個月,一架織機也就隻能出那麽一尺兩尺的雲錦而已。


    所以各地織造府進獻的雲錦都是有數兒的,你這裏是這幾個花樣兒,我那裏就是那幾個花樣兒,他那裏又是別的花樣兒,確保各地都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訓練出足夠的織工,也確保宮裏得到的雲錦花樣兒不會重複。


    至於緙絲,則更甚於雲錦。


    沒看見每年京中的緙絲料子就那麽幾樣嗎?花色都幾十年了,從來沒有變過。


    原因很簡單,因為沒有那麽多優秀的織工,也沒有人敢改花樣子。


    現在,林黛玉有了專門定製的緙絲帳幔,還是天底下獨一份的花樣子,史湘雲能不嫉妒嗎?


    可是嫉妒有什麽用?


    誰讓林黛玉嫁得好呢?與其嫉妒林黛玉,還不如想辦法讓賈寶玉上進,做賈琦第二呢。


    想到賈寶玉的德行,再想想賈琦,史湘雲也隻能歎氣。


    怨不得外頭個個都搶著想要去鬆江口市舶司呢!


    賈琦不過是在那邊圈了一塊地,就建了一座六十萬的大城。她們這些內宅的女人們是不知道那是多大的功績,可林黛玉的日常穿戴,屋裏的陳設玩器,甚至就是一套帳幔都這麽富貴講究,她們都是看得到的。


    誰不嫉妒林黛玉?史湘雲甚至可以說,連宮裏也嫉妒,如果不是現在這位萬歲在很多事情上基本是個菩薩,除了幾隻小狗,別的都不講究,隻怕那些娘娘們都要問賈琦林黛玉要帳幔了。


    史湘雲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賈寶玉得到那套帳幔後的表現了。


    果然,得到了這套帳幔之後,賈寶玉果然十分喜歡。


    那套帳幔織就的就是長城內外的景色,青色的帳幔看似一點都不起眼,當風吹拂起來的時候,就會看見長城逶迤在青山之巔,青色的天空,綠色的山嶺,還有宛如腰帶一般的長城,這還隻是一麵,另外一麵,則是長城雪景。同樣也隻會在光線變化的時候才會出現。


    賈寶玉得到這幅帳幔的時候,立刻就下帖子邀請了自己舊日的幾位好友,比方說,馮紫英、衛若蘭、蔣玉菡等人。


    馮紫英看到這幅帳幔的時候,當時就嚇了一跳:“我說寶兄弟,你從哪裏得來了這樣的寶貝?”


    賈寶玉笑道:“這原是我那堂弟孝敬我們老太太的,我們老太太心疼我,轉手就給了我。”


    衛若蘭道:“難道這就是賈侍詔獻到宮裏,卻因為太上皇跟萬歲不對付,這才拿迴來的貢品嗎?”


    馮紫英連忙問緣故。


    衛若蘭道:“賈侍詔的本事,我就不多說了。反正你們都知道。鬆江口市舶司多有錢,你們也聽說了,太上皇的意思是,他要派位總管去鬆江口,可萬歲卻說,如果派了太監去,不過是又一個金陵市舶司罷了。太上皇和萬歲吵了好幾天,就連那幾位王爺都扯了進來,偏偏在這個時候,賈侍詔迴京了,還特地帶來了鬆江口今年的貢品,太上皇一生氣,就把賈侍詔丟出了宮外,雖然半道上萬歲有把賈侍詔宣進了勤政殿,可丟出宮門的貢品,是斷斷不可能再送進宮的。這不,那些貢品,賈侍詔也隻能自己收起來了。”


    “怪道呢。”馮紫英道,“要我說,賈侍詔的本事,那是眾所周知的。既然鬆江口在他手下那麽好,他又年輕,讓他再領幾年又何妨?”


    衛若蘭道:“可不是這話。我要說,當今萬歲肯定是喜歡用他的,可有的人卻不喜歡他。”


    “為什麽?”


    衛若蘭冷冷地道:“那還不簡單?不就是恐他太能幹了唄?”


    對於這個世道,衛若蘭真的是煩透了。


    賈寶玉不明白,為什麽賈琦有本事反而不好。


    可馮紫英和蔣玉菡都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他也隻能按捺下心頭的疑惑,然後慢慢琢磨。


    此時此刻,賈寶玉心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


    琦哥兒若是出事兒,林妹妹就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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