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自打進了大觀園之後,就像老鼠掉進了米缸,不是給丫頭們調弄脂粉,就是寫些淫曲,而賈元春封妃之後,賈珍那邊的賈氏族人就再度黏了上來,還有賈政跟前的那些清客,這些人對賈寶玉是各種巴結,加上薛蟠有錢手裏也鬆泛,所以賈寶玉薛蟠兩個跟著這些人認識了好些人物。


    比方說,蔣玉菡。


    然後,因為蔣玉菡逃逸,賈寶玉被忠順王府的長史找上門,也就順理成章了。


    而賈寶玉當著賈政的麵撒謊,然後被忠順王府長史戳穿,自然是犯了賈政的忌諱。再趕上金釧兒的死,賈政是逮住了賈寶玉,一頓好打。


    薛寶釵得知賈寶玉為了一個戲子得罪了忠順王府,心中咯噔一聲。


    原本就對賈寶玉的不上進十分不滿的薛寶釵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薛寶釵是個素有青雲誌的人,她想嫁的人是那種能為她帶來榮華富貴的人,好比說皇帝,要不然,她也不會去參選公主郡主伴讀也就是俗稱的才人讚善了。就是金玉良緣,也是在知道自己進宮無望之後,又知道薛家在京裏沒有什麽根基,也不認得什麽達官貴人,這才允了的。


    薛寶釵自己也知道,賈寶玉是何等的不上進,別說是每天固定時間學習經史子集了,就是別人勸賈寶玉讀一下這些正經書,賈寶玉都會生氣。


    這樣的賈寶玉,薛寶釵如何看得上?


    這也是為什麽,薛寶釵會對賈寶玉若即若離的原因。


    因為薛寶釵自己的內心也在猶豫。


    而眼下,薛寶釵抓著金玉良緣不放,為的也不是賈寶玉,而是為了賈元春這個皇妃。薛家在大觀園工程上,前前後後投入至少四十萬兩銀子的財貨,也是為了賈元春。


    薛家需要在賈元春生下皇子之後,參與後麵的利益分配,所以才投入了這麽多銀錢。同時金玉良緣也成了薛家跟王夫人、跟賈元春結盟的象征。


    可誰會想到,賈寶玉把忠順王爺給得罪了呢?


    薛寶釵才不管什麽小戲子呢。在她的意識裏,忠順王作為當今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會少了這麽一個戲子?忠順王府裏會隻有蔣玉菡這麽一個戲子?


    想也不可能。


    所以,薛寶釵認為,一定是賈家做了其他的事情,這才導致了忠順王府長史上門責問。而賈政親自動手,把賈寶玉暴打一頓,更是表明,賈家不敢得罪忠順王府。


    聰明人容易多想。


    薛寶釵就忍不住分析賈家,不,應該說分析賈元春和忠順王之間,實力對比如何,賈元春到底敢不敢得罪忠順王。


    賈元春是皇妃不假,可惜,不是寵妃,而且還不曾生養過,膝下別說是皇子了,就連皇女都沒有。與之對比的是,忠順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而太上皇後還在。太上皇後要收拾一個不得寵的妃子,那還不容易?


    薛寶釵不知道忠順王失去兵權變成如今這副荒唐王爺的模樣跟賈元春有關,卻猜到賈家連帶著宮裏的賈元春也招惹不起忠順王府。


    現在,賈寶玉,不,賈政王夫人這邊得罪了忠順王府,薛寶釵如何不琢磨退路?


    當然,退路好找。她薛寶釵有錢,又長得漂亮,今年才十五歲,要找個豪門公子、官宦子弟有難度,找個過得去的人家還不容易?隻是她自己不甘心嫁到那樣的人家罷了。


    另外,薛家剛剛才在大觀園這裏投了四十萬的財物,現在是看不出來,日後賈元春若是真的生下皇子,甚至做了皇太後,現在放棄金玉良緣,豈不是放棄了日後的榮華富貴?那四十萬兩銀子的財物豈不是白白地打了水漂?


    薛寶釵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她的堂妹薛寶琴。


    薛寶琴跟梅翰林家的少爺有婚約,這件事,薛寶釵是知道的。梅翰林外放一事,薛寶釵也是聽說了。


    薛寶釵就盤算著,既然賈母以自己年紀大了、跟賈寶玉不相配的理由搪塞自己,那自己的堂妹薛寶琴無論容貌還是待人接物都不差,應該能夠滿足賈母和賈寶玉的要求了。如果賈寶玉為薛寶琴癡迷,自己正好可以脫身,另外找一門好親事,比方說,賈琮。


    在薛寶釵看來,邢夫人和王熙鳳應該不會高興賈琮有個強力的妻族,自己有錢,娘家卻隻有錢沒有權,應該能夠符合要求。


    所以薛寶釵瞞著母親往南麵送了一封信。果然,薛蝌和薛寶琴一看到信就著急了。


    梅家外放根本就沒有通知他們,他們以為梅家還在京裏呢。


    薛蝌薛寶琴就寫信向薛寶釵求助。


    薛寶釵立刻以大姐姐的口氣給薛蝌薛寶琴去了第二封信,建議薛蝌薛寶琴進京,在信中,薛寶釵把賈元春的皇妃名頭叫得震天響,就好像隻要薛寶琴借了賈元春的名頭就能讓梅翰林家履行婚約似的。


    薛寶釵今年才十五歲,薛蝌是薛寶釵的堂弟,年紀比薛寶釵小,薛寶琴更小,他們的母親又是個沒什麽主見的,看見了薛寶釵的信件,立刻催促兒子帶著女兒進京。


    與此同時,薛寶釵派出去的人也找到了邢夫人的娘家人,甚至為了不顯得突兀,還捎帶上了李紈的寡嬸和兩個堂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賈琮賈琦考中了舉人,其中賈琮是第八十七名舉人,而賈琦卻是第二名舉人。


    貢院的喜報都是從後麵往前麵報的,也就是最後一名的喜報先送,第一名的解元反而是最後一個。所以,賈琮的喜報都送來好半天了,還不見賈琦的喜報,賈赦邢夫人都以為賈琦落榜了,都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兒子,卻不想,賈琦竟然考中了第二名


    雖然不是頭名解元,可是,聽說那位解元都四十好幾了,賈琦才多大!


    收到喜報的時候,賈赦邢夫人的反應比賈琦還大,當即就軟倒在位置上,還是王熙鳳,一麵招唿人給賈赦邢夫人請太醫,一麵通知各處,又打發人放煙花爆竹。


    這一次,賈赦邢夫人這邊可不用壓著喜訊了。因為貢院送喜報的時候,可是敲鑼打鼓來的,他們也瞞不住


    所以,賈琮的喜報來的時候,賈赦讓給全家上上下下發三個月錢,賈琦的喜報來的時候,賈赦又給全家上上下下發了三個月的月錢,甚至還要求,煙花爆竹要放三天三夜,不許停。


    如此之大的陣仗,薛寶釵自然知道了賈琮和賈琦中舉一事。


    薛寶釵發現,賈琮果然是個極好的選擇。賈琮比賈寶玉大一歲,上麵有原配嫡子的哥哥,下麵有繼母親生的弟弟,尤其是這個弟弟,聰明伶俐還得寵,早早地就定下了親事,反而是賈琮這個做哥哥的還沒有著落。


    賈琮在哥哥弟弟的對比之下沒有多少存在感,可賈琮依舊是十三歲的舉人!許家人雖然不往賈母這邊來,可賈琮有三個舅舅在朝堂上做官,哪怕賈母很忽略賈琮,可賈琮無論是本人的才學還是身份家世,都是頂呱呱的。


    更別說,賈琮的生母許氏夫人早已去世,邢夫人又不是正經婆婆,賈赦早就說過賈琮一結婚,許氏夫人的嫁妝就會交給賈琮。嫁給賈琮跟自己當家做主又能差多少?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金玉良緣。


    薛寶釵琢磨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跟賈琮賈琦送去了厚厚的賀禮,無論是給賈琮的還是給賈琦的,兩份都一樣貴重一樣貼心。


    至於賈寶玉這邊,薛寶釵也做了一番文章。


    很快,連邢夫人跟前的丫頭婆子們在說:寶二爺挨了打,寶姑娘尋了藥來,親自托著,穿過了大半個園子給寶二爺送去。


    邢夫人當時就冷哼一聲:“好金貴的藥丸子,好癡心的寶丫頭。”


    賈寶玉挨了打,損失最大的是誰?不是賈寶玉自己,而是賈琮和賈琦兩個。這裏麵又以賈琦為最。賈琮知道,自己的文章還差一點,參加來年的春闈隻怕差點火候,因此賈琮早就盤算著再等三年。


    可賈琦可不一樣。


    考秀才,賈琦是京畿第三名,考舉人,賈琦是秋闈第二名。可以說,這一路考下來,賈琦考得十分順利,因此來年的春闈,賈琦明確表示他絕對不能放過。


    隻是賈寶玉剛剛挨了打,賈政又是那個脾氣,隻怕最後,賈母為了她的心肝寶貝會逼著賈琦放棄明年二月的春闈。


    所以,邢夫人比任何人都希望賈寶玉能夠好好的。因為隻有賈寶玉好好的,明年,賈琦才有可能參加會試和殿試。而讓賈琦按時參加會試,則是邢夫人眼下最大的心願,也是邢夫人眼下唯一能為兒子做的。


    兒子知道上進,做娘的自然要給兒子鋪好路。不然,難道把兒子關在家裏成為賈寶玉第二嗎?


    事關兒子的前程,邢夫人自然要敏銳許多。


    王善保家的還沒反應過來,見邢夫人神情奇怪,說話的口氣也怪,連忙道:“太太,這金玉良緣可是那個薛家主動宣揚的。之前那寶姑娘還對那邊的寶二爺噓寒問暖呢。”


    邢夫人道:“若是寶丫頭真心喜歡寶玉,那麽,她家裏有這個藥,她就應該在第一時間讓丫頭迴去取來,讓太醫看過,再給寶玉敷上,免得這個藥跟太醫給寶玉用的藥衝了。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也是最起碼的。寶丫頭一向是個穩重有周全的,她會不知道怎麽做?可是她偏偏等給寶玉看診的太醫走了,再慢吞吞地找出這個藥,偏偏慢吞吞地托著這個藥穿過了大半個大觀園,從蘅蕪苑到怡紅院。如果說因為藥金貴一時找不到,或者是櫃上送來遲了,那找個腿腳快的丫頭婆子揣在懷裏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怡紅院不行嗎?她會這麽做不是故意顯擺她家裏有這個藥,也不是為了顯擺這個藥金貴,而是因為寶玉到現在還在內幃廝混,她薛寶釵看不上寶玉這種不上進的孩子。”


    從來棒瘡之傷就不是什麽小問題,要不,衙門裏也不會有那麽多被活活打死的人了。當然,棒瘡之傷如果沒有照顧好了,也很有可能引起高燒而死人。


    薛寶釵從來是以博學多才、心細如塵出名的。她會真不知道?棍棒之傷即便當時沒有死人,之後也很有可能引起高熱,把一個大活人活活燒死,就是沒有活活燒死,也會把一個好好的人兒燒成傻子。


    如果薛寶釵把賈寶玉真心放在心裏,她舍得賈寶玉受這樣的苦楚?冒這樣的危險?


    邢夫人很肯定,換了其他人,隻怕早就在第一時間拿出這藥來,給太醫看過了,然後在太醫的指點下給賈寶玉用上了,七拖八拖的,算什麽?!


    就是邢夫人自己,捫心自問,哪怕賈寶玉跟自己不相幹,哪怕自己跟賈政王夫人不對付,就衝著這孩子是自己看著大的這一條,邢夫人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賈寶玉出事兒。


    可是薛寶釵偏偏拿了賈寶玉受傷一事兒給自己刷存在感、刷名聲,卻不顧賈寶玉用錯了藥或者傷口感染的可能。


    邢夫人隻能搖頭了。


    邢夫人覺得,薛寶釵未免太冷,也太狠。賈琦殺那個小戲子,那是因為有人在背後作伐子試探賈琦、作踐林黛玉,逼得賈琦不得不下狠手。說到底,那個小戲子不過是個買來的玩意兒罷了。饒是如此,事後賈琦還讓人給那個小戲子點了長明燈。


    反而是賈寶玉,那可是薛寶釵之前一直謀算的金玉良緣,是薛寶釵心心念念想嫁的豪門公子,結果,薛寶釵一看賈寶玉得罪了貴人,立刻把賈寶玉的生命安全丟在一邊。


    這樣的一個人,邢夫人如何看得上?


    哦,看你們家正風光,不惜倒貼地貼上來,要你們家的哥兒娶她,也不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看到你們家不夠如意,立刻就閃出幾十裏,看著你們家的哥兒去死?


    這樣的媳婦娶進門了,將來家裏有個什麽事兒,誰會相信她會跟婆家共患難?


    邢夫人不知道別人是如何看薛寶釵的。反正在她的眼裏,薛寶釵的評價絕對是負的。


    再看看薛寶釵送來的厚禮,邢夫人的心裏越發別扭。


    當初賈琦差一點被弄瞎了眼睛,邢夫人跟王夫人因此結了仇,從那個時候起,邢夫人不但對王夫人沒有好臉色,對王夫人的娘家親戚、一直跟在王夫人後頭的薛姨媽薛寶釵母女也是淡淡的。


    之前,薛家和薛寶釵還把金玉良緣掛在嘴邊,結果,唿啦吧唧地,就那麽對賈寶玉;之前,薛家和薛寶釵一直跟著王夫人,對邢夫人也隻是麵子情分,結果,唿啦吧唧地,就送了兩份豐厚又貼心的禮物來。


    邢夫人不覺得奇怪,那才有鬼了呢。


    王熙鳳跟薛寶釵一樣,身上流著一半的王家血,薛寶釵心裏想著什麽,王熙鳳也能夠猜到一半。


    王熙鳳立刻在邢夫人的耳朵邊兒上悄悄提醒了兩句。


    邢夫人當時就跳了起來:“你是說琮哥兒?”


    賈琮比賈寶玉還大一歲,比薛寶釵小兩歲,論年紀,賈琮顯然比賈寶玉更適合一點,更別說,賈琮已經是舉人了。賈琮今年還不到十五歲!不管名次如何,放在外麵,賈琮就是一個少年才子,比賈寶玉那個至今還隻知道玩的家夥不知道強了多少條街去。


    再比較一下賈赦和賈政兩家的身份家世,越發不用說了。


    賈赦自己是朝廷欽封的一等神威將軍,雖然權力是沒有的,可體麵是從來不少的。可賈璉卻是通州同知外加工部員外郎,光賈璉就壓了隻有官職沒有差遣的賈政一頭,下麵的賈琮賈琦兩個,更是新出爐的、熱騰騰的舉人,賈寶玉和賈蘭兩個根本就不能比。


    更別說兩家的姻親了。


    邢夫人的娘家是敗落了,可張家和許家還在呢!再看看賈政那邊,也唯有一個王子騰和李紈的父親李祭酒而已。


    可是王子騰名義上是外放了,可該知道的人都知道,王子騰這是被王夫人拖累了,將來能不能迴答京師,還是兩說;國子監的李祭酒清貴是親貴了,可王夫人看不上李祭酒,加上賈珠和李紈,李家跟賈政王夫人這邊已經久不聯係。到如今,賈政那邊也隻有一個賈元春拿得出手,而賈元春的富貴更是海邊的沙土建的海市蜃樓,一個浪頭就沒了。


    哪裏像賈玥,即將為賈赦一家帶來又一門強力的姻親。


    想到薛寶釵竟然有可能盯上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賈琮,邢夫人立刻就不樂意了。


    邢夫人道:“憑她也配?!她跟寶玉的八字還沒一撇呢,金玉良緣就傳得滿大街都是了。誰稀罕這種女人!我第一個不答應。”想了想,邢夫人又道:“橫豎琮兒年紀也大了,又不大往老太太那邊去,我們多注意些,別讓她鑽了空子。琮兒可不能被她賴上!另外,祁家哥兒不是也中了舉人嗎?他明年可要參加會試?”


    邢夫人說的,就是賈玥的未婚夫了。


    王熙鳳立刻迴答道:“祁家那邊的迴答是,明年的會試,他們家的三少爺四少爺和我們家姑爺都要下場。所以,他們希望把大妹妹的婚事放在三月裏,也就是殿試之後。”


    殿試之後就是授官,如果運氣好,賈玥嫁過去就是現成的敕命夫人。若是運氣不好,沒有過,賈玥也是舉人娘子,不差。


    再者,三月把賈玥嫁出去,然後給賈琬定親,隔兩年出嫁,都是很正常的程序。賈玥三月出嫁,也不會誤了賈琬的前程。相反,如果祁家的三位少爺,哪怕隻有一個過了殿試,對賈琬的婚事也有助益,所以等賈玥出嫁之後再給賈琬定親,反而更容易定到好親事。


    更別說,賈琦是發誓要今科高中的。


    邢夫人很清楚來年的會試對兒子的重要性,她根本就不想太過招搖,宴會不斷,妨礙了兒子在會試前的衝刺。


    因此,邢夫人隻交代了王熙鳳,讓王熙鳳注意一下賈琬的及笄禮,別的事情,邢夫人也沒有什麽心思了。


    終究是兒子讀書更要緊。


    邢夫人打算來個冷處理,她不想用一連串的宴會妨礙了兒子攻書,也不想被薛寶釵給纏上了,因此每天去給賈母請安的時候,臉上都是淡淡的,臉色比以前更冷,對薛寶釵也越發愛理不理的。


    可巧,賈母也因為賈寶玉挨打無心舉辦什麽宴會,薛寶釵也沒轍。


    賈寶玉挨了打,王夫人自然關心,她關心兒子的康複狀況,卻也在留心著是什麽人帶壞了賈寶玉。


    可是,這一次,林黛玉是接連母孝父孝,到現在還沒有出孝,至今也不過跟賈寶玉見過兩次而已,最近的一次都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就是再惡心的人、再惡心的話,都牽扯不到林黛玉身上。


    史湘雲呢?打薛寶釵生日之後就沒來過賈家,自然也不可能。


    數來數去,除了那些丫頭們,不就剩下薛寶釵一個了嗎?


    這人就是經不起推敲,如果有林黛玉史湘雲在前麵杵著,王夫人對薛寶釵自然是各種滿意,可是沒了這兩位,王夫人一看,兒子身邊就薛寶釵這麽一個女孩子,再一琢磨,王夫人也怒了。


    剛開始的時候,王夫人還不覺得薛寶釵給兒子送藥有什麽不對勁,可仔細想了兩個晚上之後,王夫人發現薛寶釵竟然在嫌棄她的兒子,王夫人就火了。


    我都不嫌棄你是個商家女,還有個惹禍的哥哥了,你還敢嫌棄我兒子!


    再一打探,薛蟠也是認得蔣玉菡的,花街柳巷也是薛蟠帶著賈寶玉去的。


    王夫人更火。


    年輕時候的王夫人跟王熙鳳一樣,都是個鋒芒外露的爽利人、潑辣貨,隻不過,在賈母跟前這麽多年,王夫人的性子被磨平了而已,這不等於說,王夫人就沒有城府了。


    相反,在賈母跟前這麽多年,王夫人的城府早就練出來了。


    王夫人很清楚,薛家在大觀園跟賈元春身上砸了四十萬兩銀子的財貨,現在根本就不能退出,因為現在退出了,這麽多的銀子就打了水漂了。所以,王夫人對薛姨媽和薛寶釵的態度就更加高傲了。


    薛寶釵是何等聰明的人,王夫人的態度一變,她立刻就發現了。


    王夫人的行為就像是壓彎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原本就開始後退的薛寶釵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決定。


    這一件件事情,


    這一次次的比較,


    這一日日的評估,


    終於讓薛寶釵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賈寶玉這種人,


    不能嫁。


    所以,王夫人的刁難,薛寶釵並不在乎,隻是她還沒有說服母親,因此隻能忍耐。


    再說了,她們薛家的四十萬兩銀子不能打了水漂,賈元春日後帶來的利益,薛家不能放棄。


    薛寶釵加快了暗地裏的行動。


    所以,就在這年的十月,薛寶琴、邢岫煙、李紋、李綺幾個就站在了賈母跟前,用鴛鴦和襲人的話就是,一把水蔥兒似的。


    可把賈寶玉給樂壞了。


    養了一個多月的傷,賈寶玉可算是能下地了,隻是眼下還要拄著拐杖罷了。


    不過,賈寶玉就是那樣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看見這麽多姐姐妹妹,我身上就不痛了。”


    聽到賈寶玉這樣說,薛寶釵的心,說不清是輕鬆還是複雜。


    另一方麵,薛寶琴得到了賈母跟前上上下下一致的高度評價。


    薛寶琴真的很漂亮,天真嬌憨,又不像薛寶釵那麽事故,也不像史湘雲那麽刁鑽,薛家又有錢,她哥哥又疼她,舍得花錢打扮她,因此,模樣漂亮、衣著華麗,又文采飛揚的薛寶琴,自然是得到了賈母賈寶玉的喜愛,就連王夫人,聽說薛寶琴已經定了人家了,也對薛寶琴和顏悅色。


    王夫人甚至對邢岫煙都十分客氣,還主動開口,邀請邢岫煙在大觀園裏住下:“如今大嫂那邊正忙著琬姐兒的及笄禮,這一時半會兒的,就是收拾出屋子來,這丫頭婆子也是不齊全的。不像大觀園,裏麵好幾處都空著呢,丫頭婆子都是妥妥的。”


    邢夫人不是那種藏得住心事的人,邢家人會來,她真的很意外,她的表情自然被邢岫煙看在眼裏。


    而邢岫煙,見邢夫人遲疑還以為姑媽不歡迎她,又見賈寶玉也幫忙向賈母說情,就順勢應了下來。


    就這樣,李紈的寡嬸帶著李紋李綺兩姐妹擠進了李紈的稻香村,薛寶琴跟著薛寶釵住了蘅蕪苑,反而是邢岫煙,一個人住了蘆雪庵。


    大觀園裏的第一次詩社,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舉辦的。


    跟原著裏不同,原著裏,探春在搬進大觀園的第二個月,就跟賈寶玉下了文雅之至的帖子,有賈寶玉的全力支持,又有林黛玉的詩詞打頭,賈寶玉和林黛玉是賈母明麵上的兩塊心頭肉,這詩社自然是順順利利地弄了起來。


    可現在呢?


    林黛玉在出了母孝的那一年重陽節後就迴父親身邊,再來賈家,就是林如海去世以後的事兒了。這麽多年來,林黛玉也在第二次進賈家的時候給賈母磕了一個頭,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賈母跟前,算算時日,賈寶玉探春幾個已經整整六年沒有見過林黛玉的麵了。


    薛寶釵是個端著的性子,迎春是個悶的,惜春是冷冰冰的,賈寶玉等閑不碰詩書,愛笑愛鬧的史湘雲也打薛寶釵生日之後就沒來了,單憑探春一個人,如何開得起詩社?


    再加上今年的各種事情,先是賈玥定親、備嫁妝,嫁妝從五萬變成七萬,然後變成九萬多,最後變成十五萬。賈玥的嫁妝深深地刺激了探春,探春哪裏有這個心情開什麽詩社?後來賈璉加官,兼任了領著差遣的工部員外郎,刺激了賈政王夫人,探春又哪裏敢刺激賈政王夫人給自己找不自在?


    現在,大觀園裏來了這麽幾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嘴上雖然謙虛,卻都是學過詩詞的,賈寶玉又如此高興,探春給哥哥送了一張極文雅的帖子,自然而然地,就把詩社給弄起來了。


    對此,李紈是十分讚成的,還找了三個理由來支持探春,不過,李紈也沒有忘記提醒賈寶玉,讓賈寶玉去求了賈母把史湘雲接來。


    而薛寶釵正找不到巴結邢夫人那邊的法子呢,見探春辦了詩社,立刻就說:“我們既然要辦這個,很該把大太太跟前的萱姐兒菡姐兒請一請。玥姐姐和琬妹妹一個定親了,一個就辦及笄禮,也大了,來不了。可萱姐兒和菡姐兒卻是貪玩的年紀。我們既然辦了詩社,很不該把她們給落下了。”


    賈寶玉等連連說好。


    他們幾個商量定了,就來找賈母。


    賈母也高興,隻是說今天晚了,明天再去接史湘雲。


    又打發人去問邢夫人那邊,賈萱和賈菡兩個都婉拒了。一個說,下個月就要辦二姑姑的及笄禮,要跟著招待客人,還要練習禮儀、試衣裳,沒有時間;另外一個幹脆就說,自己不會那個,就不過來丟人現眼了。


    賈寶玉磨了賈母半天,賈母這才打發了人去問林黛玉,結果,賈琦打發了人來,告訴賈母賈寶玉,林黛玉要到臘月才會出孝,讓賈寶玉先自己玩。


    賈寶玉很沮喪。如果不是第二天史湘雲來了,隻怕賈寶玉還要繼續沮喪下去。


    史湘雲愛笑愛鬧,有她跟賈寶玉兩個在,就能夠留下一地笑聲。她又素有捷才,有她和薛寶琴兩個在,詩社依舊熱鬧。


    怎奈辦詩社是要花錢的。


    探春每個月是二兩銀子的月錢外加二兩銀子的脂粉錢,一共四兩一個月。可是探春的開銷也大,要討好嫡母,要給賈寶玉做鞋子,還要上下打點,她就是要攢上幾吊錢讓賈寶玉給她帶個什麽小玩意兒,也要攢好幾個月。


    史湘雲領的是史家的份例,史家姑娘的月錢還比不上賈家的女孩子呢,史湘雲又是個手腳鬆泛的,自然也沒有錢。


    李紈是個鐵公雞,從來隻見她為兒子攢錢的,從來沒有看見她從口袋裏掏錢的。


    薛寶釵薛寶琴又是客人,總不好第一詩社就讓客人出錢的。


    到最後,還是賈寶玉說,他來出。


    可誰想,偏偏這個時候,襲人的媽不好了,襲人迴家去了。襲人打跟了賈寶玉之後,就把賈寶玉當成了自己的男人,把賈寶玉的錢當成了自己的錢,所以,賈寶玉的月錢,每逢年節得的金錁子銀錁子,都被襲人拿迴娘家去了。


    那床底下就那麽幾吊錢,根本就不夠。


    最後,大觀園裏的第一次詩社,竟然隻能湊份子。


    李紈又第一個說,她既然是社長,那麽,這第一次的詩社,就在她的杏花村辦好了(沒有林黛玉的稻香詩,杏花村自然不可能被賈元春改為稻香村),李紈就用這樣的手段省下了自己的兩個堂妹的那一份。


    然後,薛寶釵薛寶琴和三春也都出了銀子,問題是史湘雲和邢岫煙沒錢。


    薛寶釵就提出,史湘雲和邢岫煙的份,她來出好了。


    薛寶釵想嫁給賈琮,自然會想盡辦法討好邢夫人,替邢岫煙出錢,也不過是她間接討好邢夫人的手段而已。


    至於幫史湘雲出錢,自然是為了討好賈母了。


    薛寶釵的算盤打得很好,可她萬萬沒想到,就在她開口沒多久,就看見賈琦身邊的幽若拎著兩個包裹過來了。


    賈寶玉、薛寶釵、史湘雲和迎春探春惜春看見幽若都很不自在。


    他們想起了那個被幽若一劍砍下了腦袋的小戲子。


    尤其是史湘雲,看見幽若的時候,她又好像被淋了一頭一臉的熱血,當時就打了個冷戰。如果不是李紈撐著她,她怕是要跌倒了。


    幽若卻似渾然不覺,她給諸位小爺姑娘行了禮之後,這才對邢岫煙道:“表姑娘,我們四爺說,大觀園裏的姑娘小爺們湊在一起,八成會湊份子結詩社的,恐表姑娘身邊不湊手,讓婢子給表姑娘送二十兩銀子來。”


    說著,先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包裹來,先交給邢岫煙的丫頭篆兒。


    又指著那兩個包裹道:“這裏麵是一件雀金裘一件鳧靨裘,這裏麵是一件銀鼠褂子一件大紅猩猩氈羽紗鬥篷。今年林姑娘家的莊子上送了好些衣料子,有雀金呢有鳧靨呢,有鳳羽花樣兒的,也有玉蘭花樣的,還有其他各色花樣兒。我們太太、奶奶和諸位姑娘每人都做了一身。這幾件原是林姑娘的,隻是林姑娘還在孝中,穿不得這個,因此特地勻了出來,先給表姑娘使,等林姑娘出孝了,另外再做也是一樣的。我們爺說了,京裏的冬天不比南麵,若是凍著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說著,又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裏麵卻是兩三塊玉佩、幾副耳墜子並四隻蝦須鐲等物,雖然都是新製的,卻是不成套的,隻說給邢岫煙玩。


    將東西交割明白,幽若沒有理會邢岫煙的挽留,徑自離去。


    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邢岫煙直愣愣的,不知道如何反應。


    她以為姑媽不喜歡她,卻沒有想到賈琦竟然特特地叫人送了這個來。一時之間,心中五味俱全,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李紋李綺和薛寶琴自然是好奇賈琦的,可見賈寶玉薛寶釵史湘雲迎春探春李紈幾個看到幽若的反應不對,聽得賈琦的時候也都麵色古怪,心中難免嘀咕,對這位四爺越發好奇了。


    不想,這天稍晚一點,賈母竟然從自己的私房裏麵,拿出了一件雀金裘給了賈寶玉,又拿了一件鳧靨裘給了薛寶琴,這些姑娘們的反應就更奇怪了。


    賈母何等厲害的人物,見孫子孫女的反應奇怪,連這幾個新來的客人們的反應都十分奇怪,哪裏不問的?


    聽說賈琦派了幽若給邢岫煙送了衣裳,賈母少不得道:“這個琦哥兒!他偏對這些事情上心!”又對客人們道:“你們不認得,那是我那老大的幺兒,他父親在這麽多兒女裏麵,最是疼他,有什麽好東西,也是先緊著他。早早地給他和我那外孫女兒定了親。他三哥還沒有定下呢!”又對邢岫煙道:“他給你東西,你盡管收下。放心,他跟他爹一樣,都是財主。”


    邢岫煙雖然收下了東西,可心中未免疑惑。


    在邢岫煙的記憶裏,邢家的家境一直很不好,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寄居在寺廟之中,還多虧了在那座寺廟裏帶發修行的妙玉,她才得以讀書識字。


    雖然邢家沒落了,可邢岫煙在家的時候,也聽父母說過,據說,當初她的大姑姑,也就是邢夫人在家的時候,邢家的家境也是相當不錯的。如今,聽賈母說賈琦是個財主,邢岫煙可不認為這個比自己還小的表弟會有別的財路。


    不止邢岫煙,就連邢岫煙的小丫頭篆兒,也對“邢夫人出嫁之時將邢家的家當全部帶走,以致於邢家落到如今的地步”這種話深信不疑。


    邢岫煙不是笨蛋,她自然是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的,她不止自己不開這個口,還約束著篆兒,不許這個小丫頭多嘴多舌。


    邢岫煙知道,自己能夠住進大觀園、跟大觀園裏的姑娘們領著一樣的月錢,這都是邢夫人的麵子,而且表弟還給自己送了衣裳佩飾,自己不能恩將仇報。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邢岫煙想寧事息人就行的。邢岫煙能夠管好自己的丫頭,卻管不住自己的父母。


    邢岫煙是住進了大觀園,可她的父母,她的兩個一直沒有出嫁的姨媽可沒有住進大觀園。


    邢大舅跟薛蝌一起進的京,進了京以後,自然也通過了薛蝌認識了薛蟠。


    然後,邢大舅就跟薛蟠臭味相投了。


    薛蟠呢,吃都會來,薛家有錢,對於薛姨媽來說,隻要兒子再不犯人命案子,花再多的錢也使得。所以,薛蟠從來不愁開銷。


    而邢大舅呢?他也好賭,可邢夫人管著他,也不肯給他錢,更約束著他,不許他去賭。邢大舅自然是有怨言的。某日邢大舅跟薛蟠喝了酒之後,就說起了邢夫人的壞話。


    然後,這些壞話就這麽傳進了大觀園,等邢夫人這邊知道的時候,大觀園裏幾乎每一個人都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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