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玉不顧朱琥珀的勸阻,其實她一直是這樣,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別人說東說西,就算再怎麽有道理,對朱紅玉來說也是毫不在乎。


    正如今天也是一樣。


    隻見朱紅玉脫下自己身上白色的罩袍,將其丟在院子裏麵的石桌子上,轉眼之間衝出了院子裏的大門。


    朱琥珀還想跟上去,可是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姐姐的膽魄,並不敢對一縣之長說什麽。


    衝出門的朱紅玉跑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沿著自己腦海中惠民大藥局的方向,很快就到了惠民大藥局。


    而此時的惠民大藥局,已經亂作一團。


    藥局之外,藥局之內,都是人。


    男女老幼,都能見得著。很顯然病毒在感染一個人的時候,並不區分這個人是好是壞,隻看自己能否闖入一層深似一層的免疫係統。


    當杜嶽蕭出現,所有人將他看作是救星一般,但其實杜嶽蕭也無能為力。


    他抱著孩子進入惠民大藥局大堂,大堂之中更是人滿為患。


    杜嶽蕭用最快的速度將孩子抱到了蕭大夫麵前,插了個隊。


    蕭大夫是上次瘟疫過後,杜嶽蕭再一次募集過來的大夫,技術在整個贛州來說都是數一數二的好。在麵對天花疫情時,他開出的藥方也算是能頂上小小的用處,能稍稍緩解一下病人的痛苦。


    除了他之外,杜嶽蕭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找誰。


    “蕭大夫,這是劉縣令家的公子,我看孩子不太好,您給看一下吧。”


    蕭大夫皺起眉頭來,連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雙手接過孩子。


    杜嶽蕭鬆了口氣,忙用手帕擦拭這自己鬢角的汗珠,劉紹彤的目光這一直匯聚在孩子身上。


    原先因為杜嶽蕭插隊引起了幾個病人的不滿,但是當這幾個人聽到孩子是劉紹彤的孩子時,就算是再怎麽不願意,也要給縣太爺的孩子讓道,誰讓他是縣太爺的孩子呢?


    隻見蕭大夫滿是遍布皺紋的臉這皺紋一下子全部皺了起來,杜嶽蕭一看就知道不妙,心裏知道可是嘴上什麽也不說,就等著蕭大夫能說一些好消息出來。


    他看了看孩子的臉,有將手伸向孩子的手腕。


    這孩子就像是一個軟綿綿的布偶,手肘一下子垂了下來。


    看著孩子失去了意識,杜嶽蕭更是揪心,他知道這個孩子的情況十分不好,但究竟怎麽個不好法,他也說不出口。


    畢竟劉紹彤就在他的身後站著,杜嶽蕭畏懼當官的手中的權力,尤其是在這種瘟疫時期,縣令有號令一個城市的額權力,這是他萬不敢冒犯的。


    “哎,這……”


    蕭大夫走完了望聞問切的流程,隻見孩子一點也沒有變化,還是剛才軟綿綿的像是布偶一樣的樣貌。


    杜嶽蕭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他心裏確實比孩子的父親還要緊張,不知道怎麽辦是好。


    “孩子不好,送來的時間有點晚了,把孩子帶迴去吧……少在外麵受苦了。”


    蕭大夫原來是一個很溫柔的大夫,一般也不願意直接告訴病患他們的病情。


    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多跟一個人說話也就意味著多浪費時間,可能會遷延枉顧一個人的性命,這是他萬萬不願看到的。


    所以如今,蕭大夫是有一說一,這孩子不行了,就是不行了。他一個大夫絕對不會瞎胡說,更不敢拿人命開玩笑。


    劉紹彤站在杜嶽蕭的身後,聽到蕭大夫這樣說登時之間氣血噴張。


    “你胡說!什麽破大夫!不可能的!”


    孩子的父親爆發出一陣尖叫,嚇得蕭大夫兩股戰戰,說實話在場的所有人還是畏懼於縣太爺的官威的。


    杜嶽蕭抱著孩子,看著孩子逐漸失去血色的麵龐,是什麽情況早就了然於胸。


    “縣太爺,孩子……也就這樣了,帶著孩子迴去收拾收拾吧。”


    劉紹彤聽到這話,一下子拽住了杜嶽蕭的衣領,他氣惱的看著杜嶽蕭,怒目圓睜,滿眼之中都是對杜嶽蕭的憤怒,他想說很多東西,可到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是官員還是平民百姓,在這種時候對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


    他們怎麽能相信自己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的麵前,畢竟這還是他們家一直捧在手心上的孩子呐,就這樣被醫生一句話判了死,誰又能甘心呢?


    這樣一番騷動過後,方才還很熱鬧的惠民大藥局的廳堂,縱使再怎麽人多,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大家都安靜下來盯著這兩位看。


    杜嶽蕭抱著孩子,自然是冷靜的。


    他看著滿臉都是紅皰的孩子,又豈能不心疼,好歹也是一條人命。


    這孩子就在他的懷中辰辰睡去,明明方才還有一點聲響。這就和他當年在碎葉城中發生的一切,又是那樣的相似了。


    杜嶽蕭更是崩潰。


    “縣令大人,令郎……趕緊迴家吧!”


    劉紹彤憤怒的看著杜嶽蕭,他感覺到自己被冒犯,仿佛是一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甚至這樣一個微渺的商人也敢趕走他。


    杜嶽蕭很難察覺到劉紹彤這些細微的變化,他隻是輕輕的將孩子捧著送到了劉紹彤的懷中。


    眼見著孩子的眼睛失去了最後一抹光彩,瞳孔慢慢散開,杜嶽蕭突然間有一種負罪感,他很後悔在這個孩子最後的時光中,竟然以大人們的爭吵讓他最後離開了世界。


    當然,有人是愧疚的,有人卻總想為自己孩子的死找出一隻替罪羊來。


    劉紹彤此時就是這樣的心理,他覺得一定有什麽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一定是杜嶽蕭,一定是他遷延枉顧,和那個女人聯合起來害死了他的孩子!


    此時,人群之中發生了一陣騷動,眾人抱怨著一個橫衝直撞的女孩子,都以為她也是過來看病的,甚至有插隊的嫌疑。


    很顯然,大家都不知道這個女子在十幾天之前能夠救他們一命,可惜這接種的機會說錯過也就錯過了。


    現在呢,這個擠著人走的女子,亦在為保護杜嶽蕭做著自己的鬥爭。


    很快,她衝出了人群,來到了杜嶽蕭和劉紹彤爭鋒相對的現場。


    一個大夫的敏銳讓她察覺到劉紹彤懷中的孩子可能不行了,她趕緊撲上去查看。


    用手摸著他脖子上的大動脈,這裏本應該是有跳動的,比脈搏還要準確,可以判斷一個人到底有沒有死。


    答案仿佛已經被製定好了,孩子已經被確定離開了這個世界,再也不會迴來。


    朱紅玉失望的將自己的手落了下去,眼中都是絕望。


    劉紹彤像是看到希望一般,他看著朱紅玉悄聲問道:“怎麽樣?是不是還有救?”


    態度比剛才好了太多,但是再好的態度也換不迴來一條命。


    “帶迴去吧,沒得救。”


    朱紅玉的話比蕭大夫還要直白,一句“沒得救”將所有的可能性化為塵埃。


    這一刻,劉紹彤是真的惱了。


    “你們都是一群庸醫!沒有本事,非要耽誤我的孩子!庸醫!”


    說完,劉紹彤氣惱的衝出了人群。


    在大街上不斷叫罵著“庸醫”這個詞,儼然沒有了一個縣令應該有的樣子。


    朱紅玉看著杜嶽蕭,杜嶽蕭亦看著朱紅玉,兩個人四目相對,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沉寂了半晌,杜嶽蕭對著蕭大夫行了一禮,客氣的說:“蕭大夫,現在大堂裏麵的病人多,您受累。”


    說完,杜嶽蕭也沒有了脾氣,輕輕地拽著朱紅玉的衣袖往人群外麵走。


    因為剛才進來的時候太過於著急,朱紅玉甚至都沒有仔細看看這大堂中的病人的眾生相,隻有轉過身被杜嶽蕭帶走時她才能仔細的看到。


    冰冷、絕望、麻木、迷茫、悲傷,總之一切關於悲觀的詞匯都可以用在這些人的身上。


    他們現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對大夫也失去了原有的願力。


    可能很久之前,他們還是相信大夫的能力的,可是當孩子吃了大夫的藥不見好,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他們已經了然自己將要麵對的一切。


    死亡彌漫在這些人的頭上,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朱紅玉是一抹亮光,隻可惜她身上的亮光並不能為任何人照亮。


    陰沉沉的大堂,像是一個死亡集中營,這些人都是一腳已經踏入墳墓的人。


    天花,被列為人類傳染病史上數一數二的惡魔,並不是沒有道理,這個病毒真的比霍亂、瘧疾都要嚴重。


    朱紅玉在大堂之中,難受的要死,這氣氛就像是黑洞,要將她吞噬一樣。


    終於,她和杜嶽蕭兩個人走出了這吃人的黑洞,朱紅玉將所有難受寫在臉上,當然杜嶽蕭察覺到了她的痛苦。


    在走出門的那一刻,杜嶽蕭不顧旁人怎麽看,他一下子將朱紅玉擁入懷中,絲毫不顧及中原的世俗禮法。


    “紅玉,別看了。不怪你。”


    朱紅玉覺得杜嶽蕭真是個情商極高的人,她此時還真的就想聽這樣一句話,希望有人對她說這一切都不怪她。


    “不怪我嗎?可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啊!”


    朱紅玉說話的聲音也是淡淡的,像是在為自己找借口一般。


    杜嶽蕭將朱紅玉抱得更緊,這讓朱紅玉無所適從,隻得順從他的動作,希望沒有旁人看見這一切。


    “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們已經失去最好的機會,感謝你,至少因為你的出現,這一次我們惠民大藥局沒有出現一個病人。至少我也是你的受益人之一。至少你救了那麽多人,要看看你得到了什麽。”


    杜嶽蕭溫柔的勸慰著朱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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