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嶽蕭看著朱紅玉篤信的雙眼,長長的歎了口氣,他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離著那個曾經的紅色惡魔是這樣的近。


    就算如今已經逃到了贛州,再往東邊走一點,就是整個世界的盡頭,可是這個紅色的惡魔還是如影隨形。


    一下子杜嶽蕭崩潰了,十幾年前封存起來的記憶現在已經成為了黑洞,將他現在所有的安全感吸入黑洞之中,留給杜嶽蕭的也隻有恐懼。


    朱紅玉看著杜嶽蕭的精神狀態,一下子垮了,真的很是心疼。


    “杜老板,我雖然沒有辦法治療,但是現在這個病剛剛傳播進來,我們有時間也有機會打贏這場戰爭,對了,我還要修書給金元景,讓他以朝雲觀的名義對汴京百姓進行接種。”


    杜嶽蕭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不行,現在不行,現在絕對不行……讓我靜靜,讓我靜靜。”


    說著,杜嶽蕭坐了下來,他的精神一下子垮了。


    朱紅玉看到杜嶽蕭這個樣子,也是著急。


    “杜嶽蕭,好不好給一句話吧。”


    杜嶽蕭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朱紅玉,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紅玉,你知道嗎?我剛剛來到中原的時候,那個時候逃過了一劫,以為自己離開了紅色惡魔的追擊,於是我就僥幸的認為我這輩子都會生活在安逸之中,至少這惡魔不會出現。可現在我終於認識到一點……沒有所謂的……沒有所謂的……安全。”


    說著,杜嶽蕭的眼睛中濕潤了。


    朱紅玉歎了口氣,心想無論在什麽時候,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心中都有那樣一塊至弱的柔軟之地。


    杜嶽蕭做濟世救人的買賣,其中最不能被觸碰的柔軟之地卻是一場大型的瘟疫。


    那一場瘟疫,奪走了杜嶽蕭最愛的人,他的親人。


    朱紅玉知道,一個孩子小時候看到親人離開,是極大的創傷。


    對杜嶽蕭來說遠離故土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到一個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那真是十級孤獨了。


    “沒想到、沒想到滿是洞天福地的地方,紅色惡魔還是會卷土重來,其實我幾年前就應該知道,這裏並不是富貴繁華之所,反而是一個疾病滋生的溫床。”


    “杜老板,這裏雖然多生瘟疫,但是藥不到樟樹不全,樟樹縣現在就在我們贛州,你又怎麽能說這裏不是洞天福地呢?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說什麽這不是好地方,還不如振作起來。”


    杜嶽蕭看著朱紅玉,十分難過的說道:“你現在讓我怎麽振作?我現在……我現在……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天花就和所有的瘟疫所有的疾病一樣,它隻是一個普通的病毒而已,你想得太多就不好,你想的不多就好。”


    朱紅玉說著,對著杜嶽蕭微微一笑,而後伸出了一隻手,道:“走吧,我帶你去找解藥。”


    “真的是可防不可治嗎?”


    第三次,杜嶽蕭問出了自己的問題,誠然朱紅玉知道這問題有多麽麻煩,她也知道這個問題對杜嶽蕭來說很重要,可是問題已經到了不能拖延的地步。


    “我知道,你是代表整個贛州即將患病的百姓問了這樣的話,我也今天可以實打實的告訴各位,這個病就是可防不可治,你們相信也好,不信也罷,事實正是如此。”


    朱紅玉以前說話是從來不說死的,她很清楚一個人如果把話說死了自己就會很被動,很打臉,這年頭臉皮珍貴,哪裏能讓人隨便打呢。


    “好吧,那我們一起去見縣官?”


    朱紅玉點了點頭,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隻是這笑容不是開懷而是放鬆。


    她希望有一個能夠相信自己的人,但這個時代女人能夠得到承認實在是太難了,杜嶽蕭卻不吝惜這種信任。


    這的確讓她十分安心。


    杜嶽蕭和朱紅玉走出門去,顯然杜嶽蕭的精神並不是很好,與朱紅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朱紅玉的笑容是那樣的溫柔,她帶著杜嶽蕭走到縣衙。


    進了縣衙大門之後,縣太爺也正巧在縣衙處理公文,見到有人進來忙將自己手中的公文收了一收,看著兩個人端端正正的坐好。


    朱紅玉毫不畏懼的朝著堂上的人看去。


    出乎朱紅玉的意料,雲夢鎮的縣太爺又換人了,年紀輕輕的看上去是新科狀元,也有可能是在京城之中做了幾年的翰林院編修,而如今被委派到這個地方的人士。


    兩個人見了縣太爺,跪下行禮。


    “草民杜嶽蕭見過縣太爺。”


    “臣女朱紅玉見過縣太爺。”


    朱紅玉這才發現,自己和杜嶽蕭之間已經有了差距,這個差距極大,這個差距仿佛在這個時代是天壤之別。


    作為一個做官的人,他當然知道堂下跪的朱紅玉是什麽來頭,也當然知道杜嶽蕭的身份。


    都是他不能得罪的。


    “二位請起,賜座。”


    話音剛落,朱紅玉和杜嶽蕭從地上起來,旁邊的仆役將板凳搬到了他們二人的麵前。


    朱紅玉和杜嶽蕭坐在上麵,縣太爺和善的問道:“你們二位前來,有什麽事情需要稟告?”


    “大人,草民的藥局今天正在營業,突然間門口爬進來一個人,這個人也沒有說清楚自己姓甚名誰,家住哪裏,隻是往草民的宅子裏麵爬,而後就死在了大堂裏麵。草民深感不安,查他身上的病症不敢確定,於是讓夥計去找了桃花村的朱小姐。朱小姐是有名的大夫,也曾因為救治瘟疫有功被聖上賜下聖旨,我們二人經過查驗之後,確定是天花,這人是病死。如今這人的死屍躺在我們惠民大藥局的大堂之上,草民已經將屍首初步收斂,就等著大人裁決。”


    縣太爺一下子笑了,笑得很是輕鬆,這一笑看得朱紅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我當是什麽事兒,原來就是這種小事兒啊,既然這個人大庭廣眾的死在了你的惠民大藥局裏麵,這個人又驗證確實是病死的,我立刻讓師爺撰寫尋屍告示,張貼在縣衙之中,你們備好車馬將屍首運過來就好了,剩下的事不用擔心。”


    朱紅玉聽到縣太爺這樣說,一下子站了起來,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太爺,您是我們的父母官啊……這件事不是小事!這個人得的是天花,現在還是可防可治的,若是拖延了就一點救治的辦法也沒有了!”


    聽到朱紅玉這樣說,縣太爺急不可待的揮了揮手,對朱紅玉的反應很不滿意。


    “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麵拋頭露麵,難道不覺得給家裏丟人嗎?”


    朱紅玉被堵得沒話說,左想右想現在也不是和縣太爺硬扛的時候。


    杜嶽蕭趕緊站了起來,對著縣太爺鞠了一躬。


    “縣太爺,朱姑娘糊塗,她也是急火攻心。的確也如朱姑娘所說,這病拖延不得。”


    縣太爺看著杜嶽蕭,問道:“那你需要本縣做什麽呢?”


    “不敢,小的隻想煩請縣太爺,聽……朱姑娘的安排。”


    朱紅玉在一旁著急,心想這個杜嶽蕭實在是太莽撞了,也沒有聽自己說怎麽處置就直接帶著自己來了縣衙,現在可好讓一個大男人聽一個女兒的說辭,還是一個縣太爺聽一個女人的說辭,這個人豈能願意呢?


    “荒唐!”


    果然,縣令訓斥了杜嶽蕭。


    “大人……”


    “你竟然讓本縣聽一個女人的話?她就是在家中灑掃梳洗的人罷了,好一點是千金小姐,怎麽能決定本縣做什麽呢?再者說,讓她命令本縣統領全縣的人?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大人……”杜嶽蕭又嚐試了一下,但是朱紅玉趕緊拉住了他的胳膊,讓杜嶽蕭不要再說話了。


    很顯然,縣令現如今已經怒不可遏。


    “若不是看在你平日裏麵,對本縣的百姓悉心照顧,願意給窮人義診,又在瘟疫時期去樟樹尋藥,又慘遭過匪徒的欺辱,現在你一個小小的商人,本縣絕對不會對你客氣的!”


    杜嶽蕭看著縣令,還滿是不服氣的,但是此時也不太敢說話了。


    這個縣令說得對,他隻是一個草民而已,一個低賤到骨子裏麵的草民罷了,這樣的一個卑賤之人,又怎麽能和縣令平起平坐呢?一直以來都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是,太爺說得對,草民的確沒有和您平起平坐的地位。草民之後做什麽,今天是草民唐突了,一會兒稍晚些時候,便把屍體交割。”


    說完,杜嶽蕭又扣了一下頭,朱紅玉跟在杜嶽蕭的身後叩首。


    這一叩首並不是給縣太爺磕頭,而是對著皇帝,對著整個朝堂。


    兩個人行完禮之後,退出了縣衙,很顯然杜嶽蕭更加無助了。


    朱紅玉看著杜嶽蕭,心裏很是不舒服。


    “你怎麽了?”朱紅玉貼心的問道。


    走在縣衙之外,杜嶽蕭心裏實打實的鬱悶,不過這鬱悶的心情實在是沒有辦法排解出來。


    “別難受,縣太爺隻是不願意給咱們幫忙而已,我有辦法。”


    朱紅玉確信的說。


    杜嶽蕭看著朱紅玉,慘淡的笑了。


    “你有辦法?你有什麽辦法?”


    “我……我至少還是跟現在最有臉麵的兩個道士不清不白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朝雲觀的住持,一個是玄門的掌教,其中這位朝雲觀的住持也是親身經曆過瘟疫的,我相信找他們一定有辦法。贛州城……保護生民要緊,管什麽縣太爺在堂上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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