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裏正一抬頭,看見來人是朱紅玉,很是驚訝。


    他趕緊將手中銅製旱煙袋子在樓梯上敲了敲,倒出裏麵的煙灰,一撮燃燒成黑炭一般的煙灰一下在樓梯上熄滅,冒出一股臭臭的煙味來。


    “喲,朱家妮子你來了!”


    老叟孱弱的站起身,雖然說精神頭不錯,但難以掩飾他年歲漸漸增長所帶來的影響,比如說腿腳就不如以前靈活了。


    朱紅玉自上次劉氏來鬧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趙裏正了。先是因為玉容散的事情忙,又是因為疫區的事奔波。


    因為薑宰宇而認識的趙裏正,和朱紅玉家的關係隻是藕斷絲連,將斷未斷。


    “是,我正有事要見您,沒想到您在門口抽煙。巧了。”


    趙裏正渾濁的雙眼看著朱紅玉和她背後站著的小丫頭,實在看不出朱紅玉的來意。而後芋頭朝著趙裏正遞上一盒剛在商店街包的點心,趙裏正的眉頭這才舒展開。


    “這……”


    看著這一封點心,趙裏正遲遲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接。


    “今日特地前來拜訪您,不敢空手過來叨擾。”朱紅玉如是說道,解開了趙裏正心頭的疑問。


    趙裏正雙手接過這一盒用油紙包好的點心,愉快的帶著朱紅玉和芋頭朝著內堂走去。


    趙家還是一如往常,古樸的宅子,不在精致而在多。裏裏外外三進院落,每一進院落的屋舍比朱紅玉家要多出三四間。這樣的排場在雲夢鎮下轄的村子裏,隻有趙裏正家有。


    趙家的客堂極為氣派,富貴中透露著顯擺的意思。


    正對門掛著前朝遺老手繪的梅花鹿和仙鶴,在這幅四尺畫下放著一張條案,上麵擺著一對青花瓷花瓶,中間兩個黃金高腳盤。一盤上放著佛手,一個盤上放著檀香珠。


    更別說從揚州精工雕刻雞翅木雕花靈芝椅,峰州千裏迢迢運來的黃花梨如意茶桌在這客堂隻能算是“中等貨”。


    朱紅玉觀賞了一圈,隻覺頭暈目眩。


    “這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好東西,放在客堂了。”


    趙裏正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放下點心。


    在客堂侍候的女婢一等一出挑,這婢女將點心收了下去放去後堂。


    朱紅玉進了客堂,坐在右手邊的客位上。蘇杭來的小姑娘給客人端出熱茶,一盞新琉璃茶杯,泡著上好的君山銀針。


    芋頭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戶人家,緊張得站在朱紅玉身後。


    “朱姑娘,你過來是有事吧?”


    趙裏正因為潤夜的事心煩,沒時間跟朱紅玉客套。畢竟朱紅玉隻是中等富貴的人家,這樣的暴發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當然朱紅玉喜歡直話直說,不然客套起來顯得惡心。


    “趙裏正說的是,我的確是有事前來。事關於村裏的潤道長。”


    趙裏正一聽,腹誹怎麽又是潤夜?這潤夜怎麽惹著朱紅玉了呢?


    “是遇到不公了,還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朱紅玉呷了一口茶,吹散龍井含蓄的香氣,眼中露出十足十的奸商光芒。


    “您是知道的,我們家和三官廟挨得進。自潤道長得了聖旨,家門前到今天都沒有消停過。您是這村裏唯一能說的開話的長輩,這事兒……”


    趙裏正撓了撓頭,手中的旱煙杆子攥在手中。他反複摩挲著這旱煙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良久,他愧疚的看著朱紅玉。


    “按說以前,這種事我肯定調停。但今非昔比……潤夜他是皇家的人,是朝廷的人。我等隻是宵小之徒,怎能調的了這件事?”


    朱紅玉對上了趙裏正愧疚的眼神,她有些尷尬。


    原本並不是真的為了調停這件事來趙裏正家,沒想到惹得他這個老頭子愧疚。


    朱紅玉用十分客氣的語氣對趙裏正道:“我今天來之前就料到這件事不會輕鬆解決。所以也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跟您商量商量。”


    趙裏正看著朱紅玉,緩緩抬起了頭,目光中充滿了疑惑。在他的為人處世之中,並沒有能解決此事的辦法。


    “姑娘,你說說看吧。老朽聽聽。”


    朱紅玉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買地的機會,心中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


    “我對潤道長沒有意見,也不敢惹他。想來想去隻是對守在他門口的人有意見。村裏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擠在一起。晚上沒地方睡覺,白天沒地方吃飯。久而久之萬一再出個事故,州官、縣官官位不保,難免不殃及池魚。所以……我想您手裏有沒有三官廟附近的空地,我出錢買下了。”


    趙裏正也知道朱紅玉此次前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買地就買地吧,哪裏來的這麽多說辭。他還真想不出買地和外鄉人之間有什麽關係。


    “那你說說看,買了地之後是怎麽個辦法?”


    朱紅玉知道買地這事兒怕是已經有八九成把握了,她的打算告訴趙裏正也無妨。


    “為了解決這些人聚集在我家門口,我買下三官廟附近的土地。將其平整後,上麵搭帳篷,為他們提供休息。再搭上灶台、布置好桌椅,這件事也就齊備了。”


    聽到這句話,趙裏正不禁佩服朱紅玉的生意經,不禁覺得這姑娘聰明過了頭。


    但是趙裏正也不免擔憂朱紅玉來錢的方法不正當,作為一村裏正,應謹防桃花村出現這樣的醜事。


    “紅玉,地時肯定賣給你的。能將這麽多人安置了,是行善積德的事。我也不是懷疑你,但是隻是你能不能說說自己這錢是怎麽來的呢?”


    趙裏正一張枯死粗糙樹皮的臉一下凝重起來,朱紅玉看著他那雙渾濁的雙眼,那眼中有無可置疑的威嚴。


    “今年四月的時候,瘴氣肆虐,村裏沒有人敢上山。可家裏實在沒有糧食吃了,我隻能上山去采青蒿、艾草。下山後賣給潤道長,家裏暫時略得接濟。而後我每每收雞蛋、做艾條,前往城中販賣。就這樣,短短一個月,賺了上百兩銀子。那時一個雞蛋二十文都有人買。”


    趙裏正眉頭一舒,此前對朱紅玉的懷疑一下煙消雲散。也愧疚的迴顧自己曾不堪的想法,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不怕死?”


    朱紅玉聽到這話,迴憶自己曾經的經曆,放肆的大笑一聲。


    “哪裏有人不怕死?在餓死和病死之間,我選擇險中求富貴。上無父母已沒有顧慮,可我還有一雙弟妹,怎能不擔起長姐的職責?”


    趙裏正默默豎起一根大拇指,他想若是朱紅玉不是女兒身,也定是這亂世梟雄。


    很快,他吩咐下人從他的屋中拿過來裝有地契的盒子,這筆生意他願意跟朱紅玉做!


    趙裏正的地契裝在一個石枕頭裏麵,當石枕頭被抱過來的時候,朱紅玉有些吃驚。沒想到地契竟然能裝在這個裏麵。


    石枕頭被放在桌上,趙裏正攥緊石頭枕一旁的小拉環,將嵌進去的木頭抽屜拉了出來,抽屜裏滿滿的裝著一遝厚厚的房契田契,幾乎要從抽屜中溢出來。


    趙裏正掏出自己所有的田契,看著從祖上傳下來的、這輩子奮鬥得來的所有地產,不免洋洋自得自誇。


    “紅玉,這就是我這半生的成果,看著是不是蔚為壯觀呐?”


    朱紅玉連連點頭,她所不知道的是,這些田契地契都是未來生意中,所賺取極少的一部分而已,幾十個趙裏正的財富都撐不起龐大的朱氏家族。


    “是,我從未見過如此家境殷實、盡享榮華的家族。”


    趙裏正用手指蘸著自己口中的唾沫,在地契中尋找著什麽。朱紅玉要的在三官廟附近的地契並不多。


    “你認識趙清玉的吧?”尋找之餘趙裏正嘴上不閑,邊找邊問道。


    朱紅玉的腦海中突然被喚醒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她和趙清玉也許久未見了。整個桃花村最大的房地產商,也是趙家人。


    “對,我知道他,當初我們家的房子就是在他手中購買的。給了我一個很公道的價格。”


    很快,趙裏正按照朱紅玉提出的要求,在自己一眾土地之中尋找,終於找到了符合朱紅玉要求的地。


    三官廟正南麵,有一片耕地,占地不小,有十四畝地。就占地而言,比朱紅玉的宅大了不少。這塊地是趙家的一塊祖傳地界,年齡比趙裏正還要大。


    更值得一提的是十四畝地沒有一處坑窪,十分平坦,很適合做耕地使用。若是肥田,趙裏正也不舍得賣給朱紅玉。


    能把祖傳的老地賣給朱紅玉,隻是因為這地薄。趙家的先祖在這塊地上種了幾十年,到趙裏正這一輩時年年種瓜得豆。


    三年前,這地再也長不出東西,趙裏正想著等地緩緩,積肥個三四年再租給佃戶,而如今……現成的耕地都不一定有年輕人耕種了,不如賣給朱紅玉。


    “趙清玉的房契都是我家的,我隻是委托他賣而已,聽說這小子抽成不少。要買地還是到我這裏最好。”


    說著,趙裏正遞給朱紅玉一張田契。


    朱紅玉早先在趙裏正搬過來石枕頭的時候,朱紅玉便坐不住了。她而後一直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翻閱田契。


    趙裏正遞給朱紅玉的這塊田地上麵顯示了田契的位置、範圍。看著泛黃的紙張而模糊的字跡,少說也有上百年的曆史。


    朱紅玉雙手接過田契,幾乎在同時就想買入手中。她做這筆生意求得是一個“快”字,隻要在三官廟旁邊,地勢不怎麽惡劣,她都要買進。


    朱紅玉不怕趙裏正騙她。


    畢竟趙裏正是村裏數一數二有頭臉的人,絕不會為了她這點蠅頭小利,將最差的田給她。這村裏還是臉麵比錢重要,也許……這就是熟人社會的好處?


    顯然,朱紅玉很滿意趙裏正選的這塊地。


    “您這地,有十四畝之大,也不知道您是什麽個報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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