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池中的池水微涼,卻並不冷。這一直是玄夢昔喜愛的溫度,能令人神清氣爽,卻並不會過度的刺激與緊張。這縱身一躍,大約是為了避開陌岩洞中那讓她身心並不愉悅的氛圍,大約是為了讓自己忘記那一抹落於碧草叢中的鮮紅。


    玄夢昔的發絲如水藻般在池水中散開,紫色的衣裙隨著身體的下沉而在水中漂浮。大概是有些不太滿意這自然下沉的速度,玄夢昔意念稍動便閃身消失在了碧水池中,直接進入到了那池底的冰洞之內。


    即便她的身體在此被冰封十萬餘年,可她對此處的印象卻遠不如那陌岩洞中深刻。隻是她一直記得當初她的元魂寄存在那精血凝成的身體之中的時候,那次偶然落入到這冰洞之內,卻並未成功地接觸到冰棺之內自己的神體。當時隻覺意識模糊天崩地裂,當她醒來之時,竟是迴到了魔界之中。


    玄夢昔一直想不明白,當時她是如何從冰洞之中迴到魔界之中的。今夜來到陌岩洞中,一是為了搜尋紫麒麟的神識,而是為了來這冰洞之中一探究竟。至於與欽伏宸的偶遇,在她看來不過是個插曲而已。


    正如她眼中望著欽伏宸所泛起的那一絲漣漪,這場忽然的偶遇,那個猝不及防的吻,也隻是在她心中漾起一絲漣漪,爾後便再難複起波瀾。或許而今對她而言,情欲在心中的份量真的已是微不足道了。


    立在冰洞之內,玄夢昔閉目凝神感知著周圍的一切。身體之內的洪荒靈力從胸口向四處擴散開去,冰洞之內忽然風雪驟起,潔白的雪花環繞玄夢昔的身體周圍,足下的那堅硬的寒冰忽地變得鬆軟起來,仿若初落在地的層層白雪,一點點地塌陷下去。


    一圈圈環繞在玄夢昔身體周圍的飛雪散發出瑩白的光亮,漸漸地自上而下交替滾動,而立在冰雪之中的玄夢昔竟是不斷地下陷,猶如踩入了泥潭之中,似乎隨時便要被風雪埋沒。


    然玄夢昔卻一點也不慌張,反而心中很是期待。她今日原本就是探尋這奧秘而來,她要的就是奇異,要的就是變數。為何當年紫麒麟要將她的神體與斬神刀一並藏於此地,為何她會從此地忽地消失後出現在魔界之中,為何父親要棄她的神體不用而將她的元魂宿於妖體之內?


    如今記憶已完整的玄夢昔,清楚地記得十萬年前欽天啟那損魔鞭在她背上肆掠的滋味。當年三鞭,沒能要了她的性命,卻害她母親散盡元魂與修為相護;後來的八十一鞭,沒碎了她的元魂,卻最終斷了她的情絲。


    隻是如今迴憶起這些來,玄夢昔已全然不覺得痛了。背後的那損魔鞭的印記早已不在,隨著她元魂落體的新生,疤痕已是脫落,當年的痛也隨之散去。而今玄夢昔能記得一切,卻再也不會痛了。


    當年欽天啟費盡心思阻止的事情,終於積攢在十萬年後重新開始萌發。原來一切早已天定,任憑外力如何幹預,被扭曲的一切依舊會迴到它被推離的原點,並瘋狂地爆發出來。


    或許天柱峰上,羲玥所為的一切不過是個引子,卻並非玄夢昔真正蛻變原因。一直以來,玄夢昔其實都是一記悶在雲中的沉睡蟄伏的驚雷,終有一日這記驚雷會破開雲層響徹天地,並將現出那周身奪目的光芒。


    冰洞之中,玄夢昔足下的冰層徹底塌陷,冰下是水,寒冷徹骨。玄夢昔隨波逐流,遊過一四壁九曲玲瓏的巨大的坑洞,隨意擇了底部一醒目的大洞鑽入。穿過那幽長的洞口,四周的水依舊冰冷刺骨,而且格外迫人,似乎這水比之前更是要深。


    玄夢昔屏住唿吸,足下的靜水忽起漩渦,猶如一條白色的蛟龍蕩在她的身後,並將她往上推升。不多時,那漩渦狀的水柱托著玄夢昔騰出水麵,衝入雲霄之中。


    雲是紅的,天是墨色,那空中懸著的一輪赤紅的並非灼熱的烈日,而是溫婉的紅月。


    果然,正如玄夢昔所料,陌岩洞的碧水池底竟然是與魔界有著聯通,故而當年她才會意外地從冰洞之中落入魔界。這個秘密紫麒麟應該早是知曉的,不然當年他怎會在沒有洪荒寶物五行旗的情況之下,憑空在天曲神山中消失不見?


    紫麒麟在墮神入魔之前,曾在陌岩洞中修煉多年,他能發現這個秘密並不奇怪。隻是麵對這樣的結果,玄夢昔開始心中疑惑,當年魔界被封印,隻餘之井一個通道,為何紫麒麟熙黠在明明知曉魔界無妄山巔的九幽潭底有密道聯通著神界的天曲神山陌岩洞,卻還在當年不顧性命地與她一並墮了之井?熙黠若隻是為成全玄夢昔去往神界的心願,為何不帶她從那九幽潭離開?


    玄夢昔坐在紅雲之上,鳥瞰著雲底的一片漆黑,四處流動的赤紅的岩漿猶如皸裂的皮膚之中流淌出的血液,讓人心中會莫名地燃起殺戮的欲望。此時玄夢昔才發現,自己並不曾仔細地瞭望過這片她生長了多年的界土。其實在她的潛意識之中,一直埋藏著對這一片界土的眷戀,隻是從前的她從未正視過自己血液中沸騰的這種情愫。


    在雲中默了許久,玄夢昔想不明白當初紫麒麟熙黠棄九幽潭生路不走,偏偏要陪自己一同赴那之井的死路。她與紫麒麟相識多年,然她卻從未真正去了解過紫麒麟。更多的時候,都是紫麒麟在關注並嗬護著她,而她卻從未去在意過紫麒麟的感受。


    這漆黑一片的夜色也被她全然看盡,玄夢昔於是躍下雲端,往無妄山下的七宿宮而去。七宿宮在當年邪魔兵變之後已經廢棄,四處一派蕭條的景象。如今魔界得中心已南移至邪魔地界的黑曜殿,嫡魔一脈的餘眾在曆經兩萬多年的戰變之後,也是被邪魔剿肅殆盡,即便有幸存之人,也應是隱居在石林深洞之內,不會再隨意現世了。


    玄夢昔在七宿宮中轉悠了一圈,雖四處皆是熟悉的景致,然時過境遷,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整個七宿宮內如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一絲的生氣。在主殿之內那黑紅相間的昔日魔尊高座之前駐足,令玄夢昔陡然想起父親玄魘那消瘦而冷漠的麵容。而今的她落坐於父親曾經的高座之上,忽然能夠體會到她父親當年的那一份寂寥與憂傷。


    隻是這些體會卻並沒有讓她有絲毫的動容,反倒令她的麵色更是冷瀲。從小到大,玄夢昔都隻聽人說過她像極了她的母親欽天嬌,卻從未聽人提及過她與她父親玄魘相像的言辭。然玄夢昔卻不知此時她在那高座之上淡漠冷峻的神情竟是像極了她的父親玄魘。她本就是嫡魔唯一的承繼之人,這其實也該是她身為尊者應有的姿態。


    輕輕閉目意念稍動,四處散落的帷帳與器具一一自動歸位,原本雜亂的七宿宮主殿中變得整潔明亮,殿中沉寂的兩萬多年的燈柱全然亮起。七宿宮中陡然變得燈火通明,在黑暗之中猶如一顆鑲嵌在無妄山中的明珠灼灼生輝,令魔界之中靜謐的黑夜陡然間騷動起來。


    黑曜殿落雲閣中,墨魁麵色陰沉詭異地一手擰落了慌張驚擾了他安眠的一下屬的頭顱,躍上落雲閣的至高之處佇立在飛簷之上朝無妄山方向望去。


    已是在黑暗中沉寂了兩萬餘年的無妄山,因七宿宮中的那一點亮光而忽地顯得奪目起來。那一點如星光的明亮落入墨魁的眼中,讓他原本陰沉詭異的神情更是駭人。墨魁眉頭皺起,從腰間摸出那精巧的鐵笛吹響聚兵的號令之後,緊接著先行飛身往無妄山方向而去。


    七宿宮中這一點亮起的光,猶如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在向一方魔眾宣示著這嫡魔腹地之中光明仍存希望猶在,在無聲地召喚著無妄山中殘存的嫡魔勢力。果不多久,無妄山中隱存的嫡魔餘眾便向七宿宮中聚集而來。


    “屬下拜見公主!公主……終是迴來了!”


    一清朗的聲音在主殿之中響起,一群嫡魔餘眾見著歪坐在昔日魔尊高座之上的玄夢昔,萬分激動地拜唿道。


    玄夢昔雙眸微轉,目光投向那領頭之人,有些意外地坐正了身子,爾後開口道:“炙彥?是你!”


    炙彥跪拜著應道:“正是屬下!靈蝶穀一別轉眼已是五萬餘年,公主這些年可安好?”


    “嗬,有什麽好與不好。”玄夢昔淡淡地說道,“聽聞靈修所言當年大戰之時你便離開了冥界爾後不知所蹤,原來你竟是一直隱在這無妄山中。”


    炙彥聽到玄夢昔提及靈修,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玄夢昔一眼,發覺她的模樣雖是未改,然氣質與神色已是與當年在靈蝶穀中迥然相異。炙彥被玄夢昔周身所散發出的迫人氣息驚得微微一怔,口中不由自主地癡問道:“公主竟是去過冥界並見到了小靈修?”


    當然這是再明顯不過之事,玄夢昔既是提及靈修,必定是與靈修相見過了。於是不待玄夢昔迴答,炙彥轉而言道:“屬下當年領靈蝶穀眾人逃出穀中,意外落入冥界,爾後聽聞大戰邪魔倒戈魔界內亂,故而迴到魔界之中希望能助尊主一臂之力。不料屬下來時已晚,尊主已被落入熙黠與墨魁之手,嫡魔一脈更是被邪魔迫害殆盡……屬下悲憤之餘隻能是能救一人是一人。”


    炙彥因提及往事而心中悲憤,不由頓了一頓,緊接著繼續說道:“因後來魔界被封印,故而屬下與殘餘的嫡魔魔眾這些年一直隱在無妄山中。當年聽聞公主墮了之井,屬下和嫡魔餘眾皆是心痛不已,如今見公主終是安然無恙的歸來,這實乃我嫡魔大幸大喜之事!我們嫡魔一脈終是盼來了希望,我們魔尊也終是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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