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夢昔難以相信自己竟是在陌岩洞的碧水池底一睡便是十萬餘年,更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瞧上去比自己足足長了一個輩份的陌生男子,竟是當初她在天曲邊界遇上的冒充紫微宮仙童的表兄欽伏宸。此時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十萬年前,她為尋母偷入天龍,而欽伏宸則是因玩鬧帶她入紫微。欽天啟毫不留情的三鞭損魔鞭,讓她至今心有餘悸。


    殘陽如血的天邊,她前額之上的印記亦是如血般的腥紅。身體周圍不斷四散的魔息凝成陣陣黑霧將她籠罩,如一層黑紗飄蕩在她的四周。欽伏宸的父親,她的親舅父,天龍帝君欽天啟此時正手持那銀色的九節損魔長鞭,威嚴而冰冷地望著跪在紫微宮前殿廣場之上的她。


    看似嬌小孱弱的身體,卻能召喚毀天滅地的力量,而她卻無法控製這些力量,反倒被這些強大的力量左右神識,這才是此時欽天啟對她最終起殺心的原因,也是此時這損魔鞭鞭笞在她身上的原因。


    欽天啟手起鞭落,年幼的玄夢昔咬緊牙關隱忍著,這皮開肉綻深入骨髓和元魂的痛楚讓她差點昏厥。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之中的她又何時受過這樣的苦,可此時的局麵之下,她卻不甘願向欽天啟求饒。她感覺到了自己這個舅父的決心,即便她服軟和求饒也定是無濟於事。


    隻是有些悔不當初,為何不聽父母的話安心留在桃島,為何要因與欽伏宸的一個隨意的約定而費盡心思地擺脫紫麒麟出了天曲神山。若不出桃島,若不入天龍,若不闖紫微,又怎會落得如此的下場?


    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的過錯,怨不得欽伏宸,更怨不得他人。隻是為何自己竟是混血?為何會生來便是毀天滅地的存在?她從未想過要毀滅什麽,更沒想過要傷害過誰,哪曉得竟是這番局麵。


    欽天啟揚著那靈光閃耀的九節長鞭,聲音冷冽得令人發顫。玄夢昔此時迴想起來,仍舊不禁有些身上發寒。黯然地垂著羽扇般的長睫,玄夢昔感覺似乎有些無法接受欽伏宸所言的一切。她想迴桃島去卻尋不到紫麒麟領她入空間通道,想去紫微宮再探一探母親,又怕再給母親添麻煩複起波瀾。


    如今玄夢昔的跟前隻有一個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年歲又自稱是自己表兄的欽伏宸,此時她竟是不知何去何從了。不過眼前的欽伏宸雖是讓她有些難以接受他便是昔日那玩鬧的表兄,但望著他那雙深棕色的眸子,確實是越看越發覺得熟悉。


    是啊,十萬年滄海桑田,一切不複從前。欽伏宸已經不是當初頑劣的稚子,唯有她一人仍舊是從前的模樣。若不是欽天啟用損魔鞭在她背上留下的那三道疤痕提醒著自己,她甚至會以為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她也有些希望這一切都是夢,是一場不久便能消散的幻夢。


    無處可去的玄夢昔老老實實地跟著欽伏宸迴了曲雲峰,在天虛殿的白蓮石台之上落下之時,情緒一直有些低落的玄夢昔忽然提起了精神頭,四處不住地張望,稚嫩的小臉之上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這裏是靈嘯的天虛殿啊!伏宸哥哥,你果真是做了神族帝尊?”玄夢昔趴在欽伏宸的肩頭興致勃勃地問道。


    聽到背上傳來的聲音,欽伏宸頓時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完全跟不上玄夢昔的思維和節奏,不禁反問道:“天虛殿和我是不是神族帝尊有什麽關係?”


    玄夢昔輕輕地拍了把他的肩膀繼續說道:“若伏宸哥哥不是神界至尊,這靈嘯之地豈是你想來便來的?而且看樣子你今日還打算將我安置於此處,能將靈嘯的天虛殿視為己物,要麽就是靈嘯神族沒落了,要麽便是你當真一統了神界。”


    將背上的玄夢昔放落下地,欽伏宸帶著淡淡的笑意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你真是人小鬼精,心思還真是多。”


    玄夢昔也不介意欽伏宸這麽說她,隻是轉身望著遠處金碧輝煌的龍池宮歎道:“這龍池宮倒是有些紫微宮的影子……”說完這句,她又忽地轉過身來一把扯住欽伏宸的衣袖繼續說道:“伏宸哥哥,你如今既是神族帝尊,能否將我母親的禁足解了讓我們一家人團聚?”


    聽到玄夢昔這麽說,欽伏宸心中不由一抖,竟是不知該如何同她說起了。十萬年來,他在神界之中從未聽聞過紫雲公主欽天嬌的消息,若當日不是他的母後胥鳳同他提及,他根本不曉得紫微宮中的那處封閉的禁宮竟是名為紫雲殿,是自己姑姑欽天嬌的居所。在那之前他與伏桓一直猜測那裏是他父尊某個帝妃的宮殿。


    欽伏宸蹲下身望著玄夢昔清澈且天真的大眼睛,緩緩解釋道:“小昔,若我有能力能讓你們全家團聚,我定是會竭盡全力達成你的心願。可是如今你母親並不在紫雲殿中,我也並不曉得她的下落。你父親倒是在魔界之中,隻是如今魔界易主而且被封印,你根本入不了魔界。故而這一切我也是無能為力。”


    “伏宸哥哥你是神族帝尊都無能為力?”玄夢昔的神色又變得黯然起來。


    見玄夢昔方才興奮的勁頭不在,欽伏宸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不必太過感傷,你先安心在天虛殿住著,我會幫你繼續打探你母親的下落。”


    “真的?”玄夢昔滿懷期頤地望著欽伏宸。


    “君無戲言。”欽伏宸點頭道,說著拉起她纖細的手臂往前走了走,架在白蓮石台之中央的那張烏木鑲金古琴落入了玄夢昔的眼中。


    玄夢昔走近那烏木古琴,竟是愣了一愣,接著說道:“這琴……”


    見玄夢昔看到那張琴的反應,欽伏宸的心陡然被懸起,忐忑地問道:“這琴怎麽了?”


    隻見玄夢昔伸手搭上琴弦繼續說道:“這琴真是漂亮啊!”


    聽到玄夢昔這後麵的話,欽伏宸的心又陡然一沉,頹然道:“漂亮……?隻是漂亮?”


    想到玄夢昔此時似乎記憶並未全然恢複,不過是個天真燦漫的孩子,看到這鑲金的古琴誇讚一句“漂亮”也是無可厚非,隻不過是欽伏宸他自己心懷了期許,以為她會睹物思人,會有一些特別感覺罷了。如今看來一切都是欽伏宸自己在多想。


    “是,這琴是挺漂亮。不過這琴不僅是漂亮,它的音色也極是動人。”欽伏宸說著,坐到古琴前麵手搭上絲弦,開始嫻熟地彈奏起來。


    一個個音符自欽伏宸的指尖流出,婉轉環繞在玄夢昔的耳邊,她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靜靜地聽著,待欽伏宸一曲奏罷,她咬著手指說道:“伏宸哥哥,你撫琴的樣子還挺像我父親的。”


    玄夢昔這冷不丁的一句話讓從古琴前頭優雅起身的欽伏宸差點沒站穩。這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此時欽伏宸最是忌諱的便是他與玄夢昔的年齡差,聽到玄夢昔這麽形容自己,雖是毫不走心的隨口一句,但卻讓欽伏宸的內心再次崩潰了一番。


    他極是不悅地黑著臉道:“小昔,你至多稱唿我為兄長,又怎能將我比作你父親?我和你父親可是差了一個輩分!”


    欽伏宸的反應玄夢昔自是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玄夢昔更是不明白,她隻是依舊繼續咬著手指說道:“我不過見你撫琴忽然想到從前父親也常與母親一並撫琴罷了,好像奏的便是你方才彈的這曲。”


    兩個人的思維全然是沒有搭上線,仿佛是在自說自話,欽伏宸無奈地上前捏了捏玄夢昔稚嫩的臉蛋,接著歎道:“走吧,帶你去見兩個人。”


    “見誰呢?天虛殿的人?”玄夢昔揉著臉蛋問道。


    “問題怎麽那麽多呢,見到了你不就曉得了。”欽伏宸招唿著她,一並往屋內走去。入到屋內玄夢昔也隻是略感新鮮地四處張望,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欽伏宸領著玄夢昔入到園中,和疾奔而來的靈修和雪兒撞了個正著。這二人昨夜被欽伏宸灌醉,才酒醒不久,聽聞這屋內隱約有琴聲傳出,於是立馬朝此處飛奔而來。然當靈修和雪兒看清欽伏宸身後的小玄夢昔,不禁都愣住了。


    雪兒的嗅覺向來靈敏,聞到玄夢昔身上散發的氣息便是了然於心,隻是一時無法理解和接受,遂開口問向欽伏宸:“帝尊,這位是……公主?”


    靈修望著年幼的玄夢昔,雖說瞧上去稚嫩,但是那模樣卻是與從前有八分相像。再聽雪兒這般一問,他不禁瞪大了雙目結巴著說道:“這……這……是玄……姐姐?”


    靈修說著又轉頭狠狠地瞪了欽伏宸一眼道:“欽伏宸你是在搞笑麽?怎麽玄姐姐元魂歸體卻變成個小不點了?”


    聽到靈修的話,欽伏宸身後的玄夢昔不待欽伏宸開口,極是不悅地頂道:“什麽叫小不點?你說誰是小不點呢?你誰呢?”


    見玄夢昔忽然不客氣地開口頂撞自己,靈修驚訝地捂住嘴驚道:“欽伏宸你這個該天殺的,你該不是隨便領了個和玄姐姐長得像的小丫頭來忽悠人吧!”


    欽伏宸也不同靈修計較,隻是無奈地笑了笑:“隨便你怎麽想了。”說著轉身將玄夢昔帶到身前,分別指著雪兒和靈修介紹道:“小昔,這個是雪兒,這小子叫靈修。”


    見欽伏宸這麽說,靈修也明白這個小玄夢昔應是不記得自己了,於是彎腰湊到玄夢昔的身前嘻笑道:“小昔妹妹,來認識一下,我是你靈修哥哥。”


    靈修剛說完,身後的雪兒順手折了根枝條用力揮手抽在了他的屁股上,隨著“啪”的一聲脆響,靈修疼得跳了起來。隻聽雪兒繼續怒罵道:“你小子敢趁火打劫占我家公主的便宜,看我不抽死你!”


    看著眼前打打鬧鬧的靈修和雪兒,玄夢昔開懷地笑了起來,轉頭對欽伏宸說道:“伏宸哥哥,這一對仙婢和小廝倒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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