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內容開始-->第二日暮色時分,雪飄飄方才從九重天迴到仙界。帶著濃濃醉意的她竟然沒有禦雲飛行,而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雪而來。一身白裙的雪飄飄在白雪皚皚的青虯仙山之中,與那白茫茫的天地渾然一色,直至水月洞天洞口,方才被眾人察覺。


    雖然是醉的行起來有些踉踉蹌蹌,但雪飄飄卻拒絕旁人的攙扶,一邊東倒西歪地走著,一邊止不住地哭泣著,全然沒有前些日子那高冷的影子。或許這樣的雪飄飄方才是真正的她,那堅冷的外殼之下,包裹著的其實是一顆極其脆弱的心。


    沒人去多問雪飄飄究竟為何哭泣,因為大家都曉得,靈嘯一脈寥落至此,她從一個被父母含在嘴裏養大的嬌公主,到如今獨自扛起這般重振一脈神族重任的靈嘯女君,其中的心酸與艱難是可想而知。作為一個靈嘯孤女,她這些年又是生活的多麽的不易。


    這世上,有些人一醉便將一切都忘了變得沒心沒肺,譬如玄夢昔;而卻還有些人一醉,會將放在腦後的一切都盡數記起,譬如雪飄飄。


    昨日九重天上天龍的定親喜宴,眾仙神齊聚一堂。望著那高堂之上的天啟帝尊與胥鳳帝後,雪飄飄不禁想起了自己故去的父君和母後。雖說赤炎一脈也遭魔族血洗,但好歹羲陽與羲玥兩兄妹還能互相依靠和扶持。唯有他們靈嘯一脈,獨餘她行形單影隻,叫人如何不感傷?


    在喜宴之上雪飄飄自斟自飲,後又借著酒意迴了趟多年未曾踏足過的淩霄宮。見到自己自小生活的家園變成那般焦黑殘敗的模樣,雪飄飄心中更是難過,於是又在那殘垣斷壁之間獨自大醉了一場。以致此時迴到青虯,她的醉意依舊濃重,意識也並不是太過清醒。


    這些年來雪飄飄一直麻木自己,讓自己去忘卻這一切,然而酒後觸景生情,舊日的種種頓時不受控製地湧上她的心頭,讓她悲痛不已。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摯愛,如今的她就如那天空隨風飄忽的飛雪那般,零落不知歸處。


    這樣的雪飄飄讓人訝異,卻更讓人心疼。大戰帶來的一切,深深銘刻進了每一個的人的心裏,變成了永生不可觸碰的痛。


    見到雪飄飄這幅模樣,欽伏宸心中很是擔心。為她擔心,也為玄夢昔擔心。他明白雪飄飄的這些痛苦都是魔尊玄魘造成的,他也曉得她的心底定然是痛恨玄魘的。問題是從前他隻以為玄夢昔是個普通的魔女,但是如今知道了玄夢昔就是魔族的無夢公主,玄魘乃是玄夢昔的父親,欽伏宸不由擔心雪飄飄在這種情緒的左右之下,會不會忽然反悔不再相救玄夢昔。


    然雪飄飄那般悲戚地哭哭鬧鬧了一夜,次日清晨起來,竟是又恢複了那一臉冰冷而慵懶的模樣,而且欽伏宸很是慶幸,她居然還記得履行自己的的承諾,直接去閉門繼續幫玄夢昔修複元魂。


    閉門之前雪飄飄同欽伏宸道是玄夢昔的元魂修複已到了後期關鍵時刻,不許任何人打擾,周圍連一絲遊息都不能存在,冷著臉將所有人趕到了水月洞天之外。


    這大雪紛飛的天氣,一堆人怵在那寒風瑟瑟的水月洞天山洞口,實在是難堪得很。欽伏宸於是讓欽伏桓帶雪蘭和幽冰先去那水鏡湖的靈嘯別苑暫時躲避風雪,並安排狴豻繼續守在洞口前為雪飄飄護法。


    幽冰又豈會聽欽伏宸的安排,而且在此處她本就不自在得很。欽伏宸與欽伏桓對她雖是客氣但卻冷淡,而雪蘭更是記恨她吞噬了玄夢昔的元魂有些容不得她。在水月洞天的這些個人裏頭,或許也就玄夢昔還會同她講上一些情分。


    幽冰本想守著玄夢昔,等她醒來後同她說明情由,希望能她能明白那精魂吞噬她的元魂並非自己的本意,而是無意為之的。可如今這水月洞天都沒有立足之地,讓她跟著欽伏桓與雪蘭去湖心島別院她更是不願意,故而她便打算獨自去尋那等候在黑水西岸的熙黠去了。


    此時幽冰已經打定了主意,就如兩萬八千年之前那般繼續冒用玄夢昔的名義去與熙黠相會。如今她吞噬了玄夢昔的一部分元魂,故而她的元魂之上是如從前那般帶著玄夢昔的氣息的,想來熙黠應該不會懷疑,而隻會驚喜於她的歸來。


    幽冰心裏頭明白,她永遠隻會是玄夢昔的影子,但是隻要能留在熙黠的身邊,她才不管自己是什麽替身或者影子。不論用什麽方式,隻要得到了熙黠的愛,她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也甘願承受這一切。


    這水月洞天洞外的人與幽冰都無甚情分,故而幽冰提出要走,也自然不會有人會挽留。幽冰走後,欽伏桓帶著雪蘭去往了水鏡湖湖心島別院去等候消息,而欽伏宸則再次囑咐了狴豻一番,讓它務必不能偷懶,必須要好好把守洞口。其實青虯早已大雪封山,這時候也不會有人在山中走動,何況水月洞天的山洞入口本就隱蔽,平時都難以被人發現,更別說如今積雪厚蓋的時候了。


    欽伏宸安排好一切之後,直接去往了九重天上赤炎昕明宮。正如之前雪飄飄所言,他既是不打算娶羲玥,那麽一直拖延和躲避也不是辦法,是時候要同羲玥將話給說清楚了。隻要羲玥答應並主動提出退婚,那麽想必欽伏宸的父尊也再無法強扭這樁親事了。


    欽伏宸打算速去速迴,將羲玥那邊的事情擺平之後,想來雪飄飄這裏也應該將玄夢昔的元魂修複得差不多了。


    對於羲玥,欽伏宸心中是有些愧疚的,在整件事情之中,她其實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當年在曲雲峰上聚學之時,玄夢昔就曾經同他說過,道是羲玥對他有意,然而他卻並未察覺過。或許有或許沒有,這些都不是欽伏宸所關心的。無論羲玥對他是有情還是無意,他都不可能娶她。他此生想娶的唯有一人,便是玄夢昔。


    那日昕明宮中,羲玥是帶著羞澀和期盼奔向他的,而然最後他的一番話說出口之後,卻是讓羲玥流淚了。他無心傷害羲玥,隻是奈何有時候一些無心傷人的真言,卻正是傷人於無形的利器。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上天總是一次又一次地上演這般陳舊的橋段,或許隻是因為它單純地喜歡在那高處俯望著這些六界之中癡男怨女的心碎別離。


    從赤炎迴到青虯,雪飄飄竟是已經候在了水月洞天的洞口。見欽伏宸終於現身,雪飄飄顯得有些不耐煩,語調冰冷中帶些埋怨:“我讓你們退到洞外,你們竟然一個個都沒了人影,你們就這般放心我麽?”


    雪飄飄說著,領著欽伏宸入到了水月洞天之內。入到洞內之後,欽伏宸才發現,原來為了屏蔽外界的幹擾,雪飄飄竟然將整個水月洞天都重新設了結界與機關。


    在茂密的竹林前,雪飄飄伸手捏了一個訣,竹林從中間打開,將那條隱蔽的彎曲的石子路現了出來。成片的竹子似迎客鬆一般地,乖巧立於小道兩側。路的盡頭,冒著熱氣的溫潭忽隱忽現,那座雅致的小竹樓也在氤氳的霧氣中慢慢現身出來。


    欽伏宸隨著雪飄飄上了竹樓入到屋內,玄夢昔仍舊在那純白的雪貂毛褥子上閉目沉睡,然她額上那抹殷紅的印記格外醒目地映入了欽伏宸的眼中,如血色的薔薇,妖冶地綻放在她的眉心之間。


    “她已無大礙,很快就會醒了,放心吧。”雪飄飄冷冷地說道:“我欠她一命,如今還她一命,今日我和她兩清了。至於她父親欠我的,我自會找他去索。她父親還不完的,我會再找她還。”


    欽伏宸曉得雪飄飄心中記掛著靈嘯與魔尊玄魘的滅族之仇,他們天龍一脈何嚐不是與玄魘有著血海深仇呢?上古大戰,青姨以及欽伏宸的八位兄弟和六位姐妹都命喪玄魘之手,這筆血債,他也從不敢忘。隻是他從未想過將這些同玄夢昔扯上關係,那場血戰也的確實同玄夢昔沒有任何關係。


    “上一輩的恩怨,何苦一直背負呢?她是她,她父親犯下的過,與她何幹?”欽伏宸歎道。


    雪飄飄轉身走出房間,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中迴蕩著:“欽伏宸,你能放下,可我做不到。在我找她還債之前,好好照顧她,讓她活著。”


    女人的心思就是這般難以捉摸,或者說現在這個雪飄飄的心思讓人難以捉摸。欽伏宸沒想到,雪飄飄肯出手相救玄夢昔原來隻是為了還報當日玄夢昔救她之恩,與玄夢昔兩清互不相欠之後,她日後才能光明正大地向玄夢昔複仇。雖是這樣說,但他還是慶幸並且由衷地感激雪飄飄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救醒玄夢昔。即便日後她真要再迴頭來找玄夢昔報複,那也是以後的事了。至少眼下看來,情況是好的。


    待雪飄飄走遠,欽伏宸走到那圓榻邊緣坐了下來,伸手在玄夢昔前額上的印記上輕撫著。在天曲山澗之時,玄夢昔曾經同她說起過她這個印記乃是生來便有,如今望見這個印記再次迴到了她的眉心,欽伏宸也終是感覺到他的小昔真的迴來了。


    “小昔,醒醒。”欽伏宸一邊輕撫著依舊沉睡的玄夢昔,一邊在她耳邊柔聲輕喚道。


    在這水月洞天之內悄無聲息地沉睡了多年的玄夢昔,此時似乎聽到了欽伏宸的聲音,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明明生得嫵媚妖冶,可眼底卻盡是清澈透亮,一如欽伏宸四萬八千年前初見她時的樣子。


    如今那眸子裏,正倒映著欽伏宸溫柔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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