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內容開始-->禦州一役後,蔣戴本陷入窮途死困之境,蘇晉卻擲下嚴令要兵士們不可傷他,後來又以重禮敬奉,封他做了禦州長史,秉內政,掌大事,蔣戴感恩戴德,加上熱土難離,就此留了下來,格外為蘇晉所倚重。


    而隨著蘇晉入主禦州,與韓執締結盟約,幕後軍師秦箏在禦州城名聲大噪,蔣戴所欠缺的就是兵法謀略,又見秦箏往來於府衙和軍營間氣質不凡,和兵士們常常親談兵法,蔣戴心中敬佩,倒是真心實意的主動相交,二人共侍一主,皆深喜兵法,是同道中人,一時走的極近。


    秦箏有意為蘇晉尋覓人才,就去找蔣戴商討,聽了來意,他毫不猶豫的舉薦了一個人,竟與秦箏一直物色的人選是同一人。


    那人名叫百裏焉,也是本地人,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從小長在市井,風流俊雅,頗為招風,此人在禦州城幾乎活成了人精,可為六旬老漢續弦,可治婦女不孕,上交權門貴胄,下結乞丐流民,甚至還辦過代朝廷征剿難辦賦稅的差事。


    “用老人的話說,隻要是這禦州四方城內的事兒,就沒有百裏焉搞不定的,簡直就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蔣戴搖著油紙扇悠悠說道。


    景泰道:“有這麽誇張?要是真這麽厲害,你以前統領禦州,為何不招攬他為你辦事?”


    “慧極生異,他這個人才大如海卻性情怪異,喜好追逐名利,但不喜歡為別人做事,何況他性情灑脫,放縱不羈,不太適合朝堂營生。”


    景泰不解道:“既然如此,為何又要舉薦給王爺?”


    蔣戴但笑不語,秦箏卻很明白這裏頭的道理,以前蔣戴是為朝廷統治禦州,人才選用指令多由朝廷下發,出現過很多京官不察當地民情而亂執政的現象,這種情況非他一個州牧可以逆轉,有些時候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但現在蘇晉領了禦州,正需要廣交人才,施展抱負的時候,自古成霸業者多數深諳不拘一格的用人之道,比方說漢高祖,楚漢之爭時,他的軍隊被項羽甚為不齒,罵他們是雜牌軍,劉邦的幾員大將有強盜、狗屠、布販、車夫……什麽出身的都有,隻要有能力,就能在劉邦跟前謀得高位,結局呢?劉邦得了天下,而一直自視過高的項羽一敗塗地。


    此時,蘇晉正需要像劉邦那樣,用人唯才,而不問出處。


    見秦箏許久也不說話,蔣戴道:“秦姑娘意下如何?”


    她點了點頭,笑道:“如此人才,當然要為王爺收攬麾下。”


    於是三人便決定動身去找百裏焉,出了王府,景泰方才想起問道:“去哪能找到百裏焉?”


    “淑香苑。”蔣戴伸出手指向西指去。


    景泰走在前麵,迴過頭道:“書香苑?莫非是書院不成?”


    蔣戴搖了搖頭,“是淑女的淑。”


    景泰立刻湊過來,饒有興趣的到:“妓院還是花樓?”


    蔣戴又搖了搖頭,“雖說營生差不多,但這個地方和妓院可不太一樣,說穿了,是比妓院那種地方高端些。淑香苑專門培養淑女,揀那些上等姿色的女童打小訓練,為了培養氣質,她們在成年之前隻學技藝不賣笑,成年之後就前途無量了,據我所知,有的進了富商家,有的進了官員家,有的還進了宮,這些姑娘被安排去處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處,她們的未來隻能信任百裏焉一個人,所以說,這禦州城,包括京城許多官員家裏都有他的人脈,久而久之勢力盤根錯節,這份人脈可不是輕易能攢來的。”


    秦箏道:“這麽說去淑香苑一定能找到他了?”


    “這個還真不好說,百裏焉這個人行蹤莫測,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住在哪,好像也沒有固定居所,但眾所周知的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淑香苑帶走一個姑娘,不如我們今日去碰碰運氣。”


    三人在街邊邊走路邊談論著百裏焉,隻聽後麵一陣喧嘩,緊接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迴頭看時,見一架華麗的巨型馬車疾馳而來,那車廂四角均用上好的硬紗包裹而成,上方垂掛著七彩瓔珞,隨著馬車的疾馳,那瓔珞在晃動中光芒閃耀,更顯其不菲價值,後麵緊跟著六輛略小的馬車,浩浩蕩蕩而去,路上的行人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條路上商鋪林立,經常有名門顯貴經過,三人倒也未再多看,徑直向城西的淑香苑走去。


    淑香苑四周紅牆高立,正門前更是站著四個手執大刀的猛漢,三人轉到後麵,秦箏不禁一笑道:“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蔣戴微微躊躇道:“不過這種情形,要是正式拜見,恐怕咱們會無功而返。”


    秦箏拂袖如雲,身子一閃,已經站到高牆之上,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兩人道:“那就隻能,翻牆而入。”


    景泰立刻飛身跟了上來,蔣戴於輕功上一竅不通,隻得在下麵幹著急,忍不住小聲道:“你們二人小心。”


    秦箏與景泰腳下極輕,又在亭台樓閣的掩藏下一路來到了一處開著門的閨房,隻聽裏麵傳來低低的嗚咽聲。院子裏清涼爽快,兩人在一處琴台後靜靜聽著裏麵的動靜,隻聽得似乎一陣陣煩躁的腳步聲來迴走動,又有婆子的聲音勸道:“姑娘別哭了,跟著百裏公子出去的的,都尋到了好去處,這姑娘家到頭來都是要嫁人的,還能一輩子留在這不成?”


    那女子隻不停嗚咽著不說話,裏麵的踱步聲停了一小會,又朝著門口走來,隻見一個青年男子一身白衣,眉清目秀,極是幹淨英俊,對著外麵打了個響指。


    景泰不禁激動道:“如此美貌,有些俊美的過了頭,這一定就是百裏焉。”


    秦箏白了他一眼,他立刻噤聲,兩句話的時間,外間已經來了七八個大漢向屋裏走去,隻聽那嗚咽聲越來越低,二人隻一路出了園子,迴來與蔣戴匯合。


    三人來到正門前,不多時隻見前後兩頂嬌子從中走出,避開大道,隻走小徑,三人一路暗暗跟著,到了一處荒僻的巷子裏,秦箏輕身一躍,直直朝著後麵的轎子飛去,蜻蜓點水般落在轎頂,透過輕紗空隙透露出來的情景,見那轎中女子似是昏迷,她一轉身落在轎門前,正要掀開簾子,前麵那頂轎子“噌”的飛出一個白衣男子,伸手就是一掌,其雷厲之勢猶如重石壓來,秦箏剛要接招,卻見一雙手已經迎著勢頭狠劈了過去,秦箏不禁向後落去,站在蔣戴身邊,隻見景泰與百裏焉在轎頂你來我往,招招淩厲。


    景泰是一等一的高手,善於化解外功,隻十餘招下來,百裏焉就不是對手,向後一翻落到地上,伸出一手擋住跟上來的景泰道:“你們是何人?膽敢來這條路劫人?”


    秦箏緩步走了過來,道:“我們是禦州牧蘇晉門下,王爺聽聞百裏公子能力卓著,特地派我們前來拜見。”


    百裏焉看了看她,卻並不說話,三人心下訝異,景泰邪邪一笑道:“怎麽,你聽不到我們姑娘在同你講話?”


    百裏焉雙臂疊加於胸前,以側影對著他們道:“倒不是聽不見,隻不過我百裏焉從不和女人說話。”


    秦箏咧開嘴角,低眉淺笑道:“怪不得人家說世上怪人千千萬,不男不女占一半。”百裏焉的確俊美脫俗,若是穿上女裝,絕對是一個活脫脫的絕世美女,但被秦箏這麽露骨的嘲笑,他倒也不生氣,隻像聽不見般泰然自若。


    蔣戴急忙打著千道:“我們是來為王爺求取人才,能否借一步詳談。”


    見是男人說話,百裏焉才答道:“不必了,我沒那個興趣。”說罷徑自上了轎子,竟揚長而去。


    蔣戴不禁泄氣道:“怪胎。”


    景泰輕嗤一聲,秦箏倒未見什麽惋惜之色,隻道:“要是這麽容易就能把他收入麾下,現在他一定已經是哪位諸侯的重臣了,要收服這種人,尋常的辦法可不管用,要讓他主動來投。”


    迴程時已過了午飯時分,蔣戴自去了府衙,秦箏與景泰迴到王府,竟發現早晨在街道上見到的那幾輛馬車一字排開停在府門外,一眾服飾陌生的仆從正在從裏麵卸運行李,多是些箱籠,首飾盒子之類的,上麵無一例外的描著精致的花鳥圖案,兩人心下均有些奇怪,然而也不便多問,徑自迴到了自己的園子。


    晚飯,秦箏和景泰在舒窈那裏吃的,舒窈一向很喜歡和秦箏一起吃飯,每次見她吃得很少,總會找機會說上幾句,要是見她對哪個菜多夾了兩次,下次那個菜必然會毫不意外的出現在飯桌上。


    蜜釀蝤蛑、青蝦卷、芙蓉花蛋絲、桂花藕、涼拌金瓜、脆香雞肉卷……每樣都精致可口,景泰吃的大快朵頤,秦箏也在舒窈若有若無的注視中多吃了一些。


    舒窈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說道:“妹妹的傷養的怎麽樣了?我幾次安排府醫來看,你都謝絕了,王爺幾次相問,我都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箏還未說話,景泰口齒不清的說道:“算了,也別給她看了,毛病呢,都是越看越多,我瞧著沒什麽遺症。”


    舒窈被他說話的表情逗得一笑,看向秦箏道:“女兒家這方麵怎麽能不注意呢?就算愈合的快,也要注意千萬不能留疤。”


    話音剛落,隻聽一襲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紅衣女子帶著一眾侍女便直挺挺走了進來,眼神隻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就直接坐在旁邊的茶坐上,笑著說道:“王妃這裏的菜到底比我那園子裏的精致些。”


    舒窈依舊笑著,放下筷子,走到她對麵的茶坐上坐了下來,“韓姑娘這麽說,就是我照顧不周了,這樣吧,我明日讓廚子去你那裏,他在王府許多年,手藝還可以。”


    那女子看了看秦箏,麵色有了細微的變化,問道:“這位是秦箏姑娘吧?久聞大名了,兩家能夠結盟多 虧你了,連我哥哥都對你大力稱讚。”她生的長眉入鬢,說話間眼睛上揚,無端給人一種壓迫感。


    秦箏笑著問舒窈道:“這位是?”


    這句話問的,紅衣女子旁邊的一個侍女一下子跳了出來,生氣道:“姑娘也太有眼不識泰山了,當真不認識我們小姐?我們小姐就是堂堂漠北之主唯一的妹妹,也是我們老夫人的掌上明珠。”


    “噗!”景泰將整口飯噴了出來,隻露著玩味的神情,雖不說話,那副表情卻足以氣死說話的侍女。


    紅衣女子走到秦箏跟前道:“我叫韓纓,你不認識我,不過我認識你。”


    秦箏也放下碗筷,向舒窈問道:“看來王爺近日不在府中?”


    舒窈點了點頭道:“王爺去了迴襄,應該會過五六日方能返程。”


    韓纓笑道:“你們何必如此緊張,我不過是來和王妃溝通感情罷了,王妃足不出戶,這樣大家要何日才能熟悉起來呢?在座之人想必都清楚,我們這樣是對大計無益的。”


    秦箏笑了笑:“不管你是好心還是故意,你今日明目張膽的來這裏,都是不智。”


    “秦姑娘乃當世奇才,但這種事恐怕看的不明白,如今的情勢已然這樣,我就是對王妃畢恭畢敬, 王爺也不會相信,我又何必怕擔了虛名呢?”


    她眼角上挑,一雙桃花眼愈發迫人,微微打了個手勢,一個侍女將幾樣物事放在桌上,她一一指著道:“這是三萬兩銀票,通天銀號,當日可兌,王妃拿了它可保一生無憂,遠離了王府,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過日子也是不錯,說心裏話,王爺所謀之事承擔的風險不是性命就是鮮血,這些種種,我也算替王妃承擔了吧。”她頓了一頓,又指著另一樣道:“當然,我也為您做出了其他選擇,這是以王爺之名寫的廢位書,王爺迴來後直接蓋上印鑒即可,王妃不用離開王府,隻要讓出正室的位子,在我之下,夫人,侍妾,隨房,身份隨你。這兩種選擇擺在這,希望王妃早早決斷。”


    舒窈嗯了一聲,待要說話,秦箏起身拿著那張銀票,看也未看道:“你剛才說這是多少?”


    韓纓露出有趣的神情,“三萬兩。”


    秦箏一字一句道:“我給你十倍,不過計劃有些調整,改成你走如何?”


    韓纓嘴角迸出一絲笑意道:“秦姑娘何必如此?王爺想要與我哥哥結盟,重奪天下,這是事實,我哥哥提出聯姻鞏固結盟,這也是事實,為了這個目的,我也遠離家鄉,跋山涉川,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我們並非敵人,我不過是要做出一個對大家都好的安排罷了。”


    她端起桌上茶杯,看了看秦箏道:“哥哥囑咐我,一切以兩家結盟大計為重,如果秦姑娘覺得我今日說的話不合時宜,我敬你這杯茶,具體怎樣做,我們可再商量,如何?”


    秦箏笑著,卻沒有接過那杯茶,隻悠悠然迴到桌邊坐下吃飯,韓纓碰了不軟不硬的釘子,手在半空中僵持許久,目光中似含了利刃般一一掃視過眾人,將杯子猛地一擲,逶迤而去。


    秦箏與景泰出來時,都覺空氣有些低沉,天色已經黑透,星星稀稀落落的各自垂著,仿佛有無盡的傷心事,秦箏不禁迴過頭,看著那座屋子,透過精致的窗欞,裏麵散發著昏黃的燈光,若有若無。


    見秦箏眉頭微蹙,景泰故意說笑道:“你出手倒大方,三十萬兩?她萬一要是同意呢?絕蹤山是我爹做主,不是我,他可不一定會任我予取予求。”


    見秦箏不說話,他勸道:“你倒也不必太擔心,王妃也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秦箏若有若無的輕歎一聲:“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是我疏忽了,隻是拋開局勢不談,我覺得蘇晉不會同意聯姻,畢竟他和王妃感情不錯。”


    “感情是不錯,隻不過……有時候,你不覺得他們並不像夫妻的感覺?”


    “我不覺得……我覺得……你眼光有問題。”


    景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道:“你啊,這方麵過於遲鈍,和你談感情簡直是對牛彈琴,我敢說,要是有個人在你身邊喜歡你十年八年的,你可能都沒感覺。”


    “行了,囉嗦起來沒完沒了,你先迴去,我去見一見韓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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