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鎮陵關,應守山站在高塔之上,遙遙觀望著對麵大曆國烏陵關。


    這一年來,應守山除了整頓軍務,花了大量時間熟讀恩師陌坤留下的手劄寫記。特別是後來墨蘭城戰敗之前留下的手劄,上麵充滿了陌坤的後悔與無奈。陌坤後悔當初的冒進,如果穩紮穩打占據雙封山,至少整個西寧侯所屬的廣闊土地會劃歸南平所有。因為那時候的大夏,根本無力奪迴雙封山堡壘。更何況那時的段琅與大夏朝堂反目,根本就是南平占領西寧的最佳時機。但隨著陌坤的冒進,這一切都化為烏有。


    陌坤臨終前給應守山留下的手劄之中,特別告誡今後的戰略不要好高騖遠。應守山在陌坤窮極一生留下的手劄之中學到了很多,也悟出了很多,他知道要對付大曆國這樣的龐然大物,絕不可急功近利。


    應守山收到了陸慕的傳書,他非常相信陸慕的判斷。以應守山對段琅的了解,此人絕非是那種安與享樂的帝君。長途奔襲暗度北明,也隻有段琅與澹台明月這樣的帝君帝後能幹出此事。不過這一次,應守山不準備配合陸慕,正所謂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段琅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西越,他們南平卻能得到幾年的修生養息。


    在對付段琅的問題上,應守山的觀點與陸慕不同。陸慕的想法是要聯合摩羅與南平,共同對抗人口基數與實力強大的大曆國與北明。但是應守山到覺得,由於地裏位置的原因,大曆國可以直麵進攻西越與南平,段琅實際上的對手就是他與陸慕。而摩羅國,即便是參與了聯盟,也不過是坐山觀虎鬥,甚至最後想坐收漁人之利。


    自從墨蘭城戰敗之後,應守山做了仔細的評估分析。目前南平西越與大曆國,正處於平衡狀態之下。在今後的對抗之中,就看誰能以最快的速度發展起來。如果段琅與陸慕正麵交鋒,正可以給南平留出幾年的發展時機。應守山的觀點,就是再怎麽聯盟,也不如自己發展壯大。隻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真正對抗住段琅的壓力。


    如今陸慕懇請南平增兵鎮陵關,給予大曆國強大的壓力。應守山給國主宋玉成的建議卻恰恰相反,他們南平不但不增兵,應守山反而以國使的身份出訪大曆國。這一次出訪,應守山要釋放出友好的姿態,為南平贏得更多的發展空間。天下之事皆為利來,為了南平自身的壯大,應守山隻能背叛了與陸慕之間的承諾。


    應守山走下了塔台,拿出了一份蓋有玉璽的關蝶,吩咐道,“去對麵的烏陵關,讓他們轉告西寧大營主帥崔誌亮將軍,就說我南平為了加深兩國友誼,特派國使出訪大曆國。後天巳時,南平國使正式入關。”


    一名親隨答應一聲,恭敬的接過了關蝶。不大一會兒,鎮陵關駛出一輛官車,在來往客商驚訝的眼神中,向對麵烏陵關奔去。


    應守山正是介於段琅與澹台明月不在國內的時間,出訪大曆國。對於應守山來說,他對那位美貌與智慧集於一身的澹台明月,還真有點懼怕。


    就在應守山出訪大曆國之時,摩羅國泰米拉城外,終於迎來了摩羅國大軍。泰米拉城內,摩羅百姓也展現出彪悍的一麵。即便麵對北明大軍強大的威壓,他們依然為城外摩羅國大軍嘶聲歡唿。


    城頭之上,段琅等人站在高處遙望著對麵摩羅大軍。對方並沒有馬上攻城的意思,隻是在距離城門三裏之外安營紮寨。


    蒙都隱隱不安的說道,“繼山陛下,大戰在即,城內百姓如果不鎮壓一下,恐怕會對我大軍不利。大戰之時萬一這些刁民在背後放火,或者製造一些事端,很可能會影響攻防戰事。”


    段琅看了看蒙都,平靜的說道,“蒙都將軍,咱們隻有十幾萬兵力,你看看對方有多少兵馬?”


    蒙都一愣,“旌旗無盡,無法預知。本將估計,至少也得二十萬以上。”


    段琅微微點了點頭,“對方人馬眾多,紮爾欽克的戰敗,會讓摩羅主帥變得謹慎起來。更何況,這城牆不足兩丈高,搭上斜板戰馬都能衝上來。泰米拉城並非決戰之地,咱們很快就會撤出。至於城內百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少製造一些殺孽吧。”


    “繼山陛下,末將知道您的計劃是想分割擊殺。但末將認為,城牆即便是低矮,依然可以起到防禦作用。借助城牆防禦,可以大量擊殺對方兵卒。隻要咱們十幾萬兵力借助有利位置以死相拚,不見得吃不下對方。”蒙都說道。


    段琅苦笑了一下,澹台明月接口說道,“蒙都將軍,咱們手底下這些將士,可不是來送死的。別忘了這裏是摩羅國複地,就算能扛得住對方的幾輪進攻,他們依然會召集後備兵馬繼續強攻。哪怕最終贏下這場戰事,到時候我軍兵馬也會所剩無幾,你覺得有意義嗎。就算是將帥以身作則,這樣的勝利也實為不智之舉。”


    段琅也跟著說道,“蒙都將軍不必心急,按照原定計劃,幾場戰役下來,摩羅國主會明白該怎麽做了。咱們手下的將士,放棄了生死跟隨而來,身為將帥也要為他們著想。既然帶出來,就要盡力把他們帶迴去。我可不想凱旋之日,身後兵馬寥寥無幾。”


    蒙都麵露赭色,不過他也明白身份地位的不同,想法也不一樣。站在蒙都的角度上,隻要能滅掉摩羅國主力大軍,哪怕他們十萬兵力耗盡也在所不惜。到時候北明後備兵馬殺過來,摩羅國將無力繼續抵擋,他們能選擇的隻有兩條路,除非投降,否則滅亡。身為北明戰將,寧可名留青史,也想看到那一幕。


    為了不讓蒙都魯莽行事,澹台明月開始安排詳細的作戰計劃。當對方兵馬第一輪攻擊之後,蒙都的大軍立即從後城門撤離,前往右側方向的巴步拓城。而段琅大軍,則是抵擋第二輪攻擊之後,撤往馬麥亞城。段琅相信城內肯定藏有對方的暗探,到時候摩羅國必將分兵兩路。在移動中打突襲戰,這可是曆都城拿手的絕活。


    泰米拉城外,摩羅國大營之中,麵對太子武巴圖不斷的催促,主帥龍牧大土司到顯得非常冷靜。龍牧已經收到了國主飛羽傳書,得知他要麵對的兵馬,竟然是威震天下的段家軍,龍牧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


    中軍大帳之內,年過半百的龍牧麵色嚴肅的坐在案後。他的旁邊,坐著太子監軍武巴圖。案前一側,則是敗將查爾欽克。十萬大軍的慘敗,原本國主武波爾汗要斬殺查爾欽克以儆效尤。但是龍牧替查爾欽克求了情,因為處事沉穩的龍牧,需要得知那場戰鬥的詳細消息。


    這一路上,查爾欽克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但是龍牧每一次,都會追問一些新的線索。


    聽完查爾欽克的訴說,龍牧微微點了點頭,“查爾欽克,於都城的慘敗,與其說是你大意之舉,到不如說是我摩羅情報的失誤。自北明宣戰以來,朝中情報信息,隻是顯示北明兵馬調動及出戰的決心。他們絲毫沒有覺察出,這支兵馬之中,竟然隱藏著名震天下的曆都城大軍。這些年老夫也在關注著大夏內部的戰事,隻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親自麵對段琅。”


    武巴圖不屑的說道,“那段琅小兒沒什麽大不了的,當年在北明,如果不是澹台宏石那老東西派出供老院的人馬,段琅早就死在紮爾汗的刀下。他來的正好,這筆當年的舊債,本太子也該跟他清算一下了。”


    龍牧看了武巴圖一眼,“太子殿下,切不可輕視。那段琅既然身在軍中,身為北明公主的澹台明月必會跟隨其內。根據查爾欽克所述,雖然本帥還不清楚段琅手下哪幾位大將跟隨,但至少兇名遠揚的曆都城十八斬跟隨在左右。”


    查爾欽克也跟著說道,“土司大人說的不錯,當時末將也覺得奇怪,畢竟北明戰將之中,末將從未得知有哪個將領使用長刀。特別是十幾個悍將都使用長刀,末將當時也很震驚。”


    “這不怪你,即便本帥當時在場,也不會懷疑到大曆國的頭上。查爾欽克,希望你能在接下來的戰役之中戴罪立功,到時候本帥會向國主陛下求情,免於你死罪。”


    “多謝土司大人與太子殿下的恩典,末將肝腦塗地也要挽迴我摩羅大軍的聲威。”查爾欽克感激的抱拳說道。


    武巴圖問道,“龍牧土司,明日一早,可否攻城?”


    龍牧微微皺了皺眉頭,“還得再等一日。”


    武巴圖一愣,“這是為何?難道土司大人,就這麽看著敵國兵馬,占據著我摩羅城池嗎。”


    麵對武巴圖的質問,龍牧內心裏非常反感,但是表麵上還不得不尊敬他。


    “太子殿下,戰事非同兒戲,更何況我軍麵對的是戰場經驗豐富的大曆國兵馬。不過根據陛下的旨意,暫時不必把事情挑明。況且我大軍後備輜重都還沒到,想攻城的話,至少也要等到投石車及其登城器具到了之後再開戰。否則,大軍傷亡過大,這個責任本帥也承擔不起。”龍牧耐心的解釋道。


    “哼!既然知道是那段琅小兒侵犯我摩羅領土,為何不能挑明。他段家軍不是很厲害嗎,那好,明日本太子就主動約戰,看他段琅敢不敢在城外與我摩羅將士一戰。”


    看到武巴圖這麽固執,龍牧無奈的說道,“既然太子殿下要約戰,倒是可以試一試。隻是,本帥估計那段琅不會應戰。”


    武巴圖冷笑一聲,“到時候本太子親自叫陣,我倒要看看那段琅,敢不敢應戰。”


    龍牧一愣,趕緊說道,“太子殿下,陛下的旨意不可挑明,萬不可壞了陛下的大計。”


    龍牧可不像武巴圖這樣頭腦簡單,武波爾汗不讓他戳破大曆國兵馬一事,龍牧也猜測出國主的意圖。大家都裝糊塗,哪怕段琅戰敗逃離,至少保留了他這位大曆國帝君的顏麵,不至於雙方徹底撕破臉。一旦挑明此事,等同大曆國也向摩羅公開宣戰,這對整個摩羅非常不利。到時候即便段琅戰敗逃離,為了顏麵也會調集大量兵馬,重新找迴尊嚴。


    武巴圖不滿的瞟了龍牧一眼,倒是沒有反駁。畢竟父皇的旨意,武巴圖也不敢違背。雖說他是鐵定的繼承人選,但是激怒了聖意,武巴圖也不敢保證父皇會不會一怒之下廢了他的太子之位。況且來之前武波爾汗也有所交代,就是讓武巴圖與軍中將士多多交往,以便將來好掌控摩羅的兵馬大權。在戰事方麵,一切以龍牧為主,武巴圖不得幹涉戰事計劃。


    摩羅大軍的到來,並沒有向城內摩羅百姓期待的那樣戰火連天。摩羅大軍安營紮寨之後,居然連叫陣都沒有,雙方顯得異常的安靜。


    平靜而緊張的一夜過去,次日上午,摩羅大軍終於在城外擺開了陣勢。


    城頭之上,段琅一邊觀察著對方戰陣,一邊向蒙都問道,“蒙都將軍,糧草輜重是否已經撤離?”


    “迴繼山陛下,今日一早已經撤離,而且由兩萬兵力護送。這一路上並無摩羅大軍,兩萬兵力足以保護糧草輜重。”蒙都說道。


    “嗯,很好。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他們會緊追不舍。到時候,寧可放棄糧草輜重,也不要被這些身外之物拖累。以戰養戰,可以在各個城池掠奪,但決不能被對方兵馬拖住。真要是走不掉,寧可斷臂,也要保證主力的撤離。蒙都將軍,這是命令,不是懇求。我段琅既然答應了摩立陛下,就要盡可能的把你們都帶迴去。”


    蒙都一抱拳,“蒙都代我北明眾將士,謝過繼山陛下。隻要能滅掉摩羅,哪怕我等血灑疆場也無怨無悔。繼山陛下也多保重,蒙都自會遵從軍令,牽製住敵軍。”


    兩人正聊著,澹台明月忽然說道,“琅,對方列的不是攻擊陣型,他們擺出的是防禦陣。怎麽,難道還等著我大軍出城衝殺?”


    段琅與蒙都一怔,也舉目望去。剛才對方正在調整兵馬,看不出列的是什麽戰陣。現在兵馬已經就位,一眼就看出來居然真的是防禦戰陣。這樣的布局,一般都是雙方野外對壘之時慣用的戰陣,按說攻城之戰,不該這樣布局。


    張如明也在箭垛之後,小心的伸著腦袋,“段琅,對方不會是又冒出個二愣子,根本不懂得行軍布陣。”


    蒙都看著對方帥旗,說道,“天師大人,這次對方是龍牧親自掛帥,他可是我北明的老對手了。幾年前摩立陛下,就是跟他周旋了一年之久,才把摩羅敵兵趕出於都城。其實那時候摩羅還要防備西越,並沒有把全部兵力壓上。否則即便是摩立陛下指揮有方,也不會這麽快就扭轉了戰局。”


    段琅淡淡的一笑,他現在已經分析出,當年摩羅退出北明,正是因為他在瀾都城擊退了韓平子大軍。摩羅國是顧忌澹台明月與北明的關係,不敢把事情做絕。否則以摩羅國的強悍兵力,繼續糾纏下去,早晚會把北明徹底拖垮。


    就在眾人觀望之中,摩羅戰陣突然駛出一輛戰車。車上七八名盾牌手舉著盾牌,段琅等人看不出車內到底是何人。戰車的左右,各有五十名騎兵手持盾牌長槍,護衛著戰車。


    泰米拉城的城牆之上,兵衛們頓時舉起了弓箭,對準了戰車。段琅沒有下令放箭,按照戰爭規則,他知道對方這是來搭話的。


    戰車駛到距離城牆不足一箭之地停了下來,車上的盾牌一閃,露出了一個光光的腦袋。城牆上周龍等人還都是第一次見到武巴圖,看到之後,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家夥簡直就是另外一個張如明,跟親哥倆似的。


    張如明也張大了嘴,“麻痹的,這小子也來了。來人,給老子拿隻弓來,看我不射死他。”


    城牆之下,武巴圖一眼就看到了段琅與澹台明月。不過當武巴圖看到箭垛處那個圓不溜秋的光頭,頓時牙咬的嘎嘎直響。一想起當年所受的羞辱,武巴圖恨不能飛上城牆,對著那個光頭狠狠的抽上幾巴掌。


    段琅看著武巴圖嗬嗬一笑,“武巴圖,沒想到是你來送死了。怎麽,摩羅國真想斷了根,連自己的太子都不要了。”


    “段~!”武巴圖氣的剛喊出一個段字,立馬收住了口。他要是直唿其名,這等於是公開挑明了雙方的身份。段琅可以不在乎,但是武巴圖在沒有父皇的旨意下,卻不敢主動挑明。


    武巴圖恨恨的看著段琅,不知道該怎麽稱唿。武巴圖氣的跺了跺腳,心說老子就以北明將軍稱唿你,反正大家心知肚明。


    就在武巴圖剛要開口咒罵幾句,忽然間城上箭垛之後,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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