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氣候剛好;和煦的微風拂動著發梢、溫暖了臉頰。視野的遠方,一座座高樓大廈孤兀、執拗地佇立在夜空的背景中,點點燈光點綴著沉重的帷幕。抬起頭,琳琅夜空、群星閃爍,好像是許許多多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一郎恍然發覺——世間竟如此的美麗動人、令人著迷!


    這樣感慨了片刻之後,一郎便緩緩踱步到了天台邊緣,站了上去。霎時間,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眼淚也止不住的湧出眼眶。他好怕,他身體在本能地抗拒著死亡,眼前明明是如此的空曠,但此刻卻仿佛有一隻可怖的怪獸正張開著血盆大口等著自己。他還沒有足夠的勇氣,他還想要活下去,他還想要更多的擁抱這個世界!


    明白了這一點的一郎,又緩緩退迴了天台。現在還不行,他還沒有足夠的動力、也沒有足夠的勇氣。究竟,是差在哪裏了呢?他在不停地問自己,可是沒有答案。


    這一夜,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秀一主動登門拜訪了。他來的目的也很好猜——就是想問問一郎做出決定了沒有。


    一郎看著他一臉諂媚的表情,淡淡地問了一句:“可以讓我聽一聽薰說話嗎?”


    秀一急忙答道:“可以可以,你想聽什麽?”


    一郎苦笑著說:“我在病房外,通過電話來聽就好了。我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我的,以及,獲救後有什麽想做的。”


    “好的,我明白了。那,咱們現在就走?”


    “現在方便嗎?”


    “當然!沒問題的!”


    “那,就走吧。”


    於是,兩人又來到了醫院,並且直奔了月島薰的病房。透過房門上的玻璃,一郎偷偷瞥了一眼薰,匆忙之間,隻有一個印象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現在的薰,真的好蒼白。


    默默地,一郎從兜裏拿出了手機,然後貼到了耳邊。秀一見他準備好了,於是撥通了一郎的手機,然後保持著通話狀態裝進了上衣兜裏,隨即推門而入。


    “哥,來了。”薰,用非常虛弱地語氣,表達了問好。


    秀一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溫柔:“妹妹,我來了。今天感覺怎麽樣?”


    薰的聲音也輕快了一點,似乎是笑了:“我還好。哥,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每天都來陪我。”


    “傻丫頭,你可是我妹妹啊!做哥哥的不陪你,還有誰陪你?”


    “哥...你真好。”


    接下來,兩人迎來了一段沉默......


    過了一會,薰忽然開口了:“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你能聽我說一下嗎?”


    “當然可以!說吧,什麽事?”


    於是,薰在猶豫片刻之後,輕輕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哥,讓我死吧。”


    一瞬間,秀一沉默了。


    “哥,這麽多年來,我真的夠了。因為我,給家裏帶來了多大的負擔,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也因為我,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工作也不太順利......”


    “妹妹,你不要說了。”


    “不,我要說。哥,你知道的吧,我這個病,是沒辦法治的。如果,哪怕隻有一絲的希望,我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可是,事實上沒有啊!大家為我付出了這麽多,犧牲了這麽多,但是結果不會改變,不是嗎?”


    “妹妹......”


    “所以,哥,讓我走吧。現在,是時候了;我夠了,大家也夠了,不要再做無謂地犧牲了。因為,我也希望大家可以活的更好啊。”


    薰的語氣一直都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恐懼,也沒有絲毫的動搖。這是什麽樣的意誌?或許,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真的已經夠了吧。


    秀一聽罷,沉默了很久,才終於問道:“那麽,在死前,你想見一見間桐一郎嗎?”


    病房外的一郎,聽到這句話,內心忽然起了波動。但是,很快的,薰就將它平息了:“不用了。我是一個要死的人了,就算見到了他,又能怎麽樣呢?隻會是給他徒增煩惱而已。”


    “那麽,你是怎麽看待一郎的呢?”秀一緊接著拋出了這個問題。


    “一郎......”薰似乎是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不知道,也許是喜歡吧。”


    “為什麽呢?”


    “因為,能夠一直每天給我發短信、堅持不懈到現在的人,隻有他一個啊。其他的人,在被我冷落了以後,最多也就跟我保持聯係了三個月,然後就像普通的路人一樣了。可是一郎,他足足給我發了兩年零兩個月的短信!其實,我能記得每一天......就算我一直沒有迴複,就算我一直對他冷漠,但是他依然在堅持......”


    “那麽,如果你能得救,接下來最想做什麽事呢?”


    “如果啊?如果我能得救的話,首先當然是要去找一郎啦!我決定和他相處試試看,也許他就是我的青蛙王子呢?然後啊,我還要鑽研文學。因為,一郎他說過自己想當作家,我希望自己能夠幫助他。嗯......就是這樣了。”


    “哈,還真是不錯的想法呢。”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嘿嘿......可是,我不會得救的。”


    於是,秀一一時間也有些沉默了:“不,妹妹。你......一定會得救的。”


    他知道,就在剛剛,一郎離開了這裏,因為他看到了。所以,他也知道,一郎該做出自己的決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該幹涉的了......


    事實上,也正如秀一猜測的那樣,一郎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迴到家裏,給自己的家人發了一條短信,內容非常的簡單:


    老爸、老媽、老弟,對不起,我是個混蛋。我死後,請把我的心髒捐給一個叫月島薰的女孩,她就在xx醫院等待救治。我已做過檢查,配型近乎完美,所以,拜托了。


    為了保險,他還用筆寫下了一份內容一模一樣的遺書。


    然後,他再次來到了自家的頂樓。隻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站在天台邊緣,而是在那裏坐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開始瘋狂地響了起來,來電顯示全是“父親”、“母親”、“弟弟”的字樣。但是,他都沒有理會,隻是一個人,抬起頭,靜靜地望著天空。現在還不到晚上,天空碧藍如洗,仿佛一眼就能看破塵世的桎梏;那一抹藍,深遠的攝人心魄。漸漸地,一郎笑了,他釋然了。雖然,心中還是對自己的家人非常愧疚,但是——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覺悟,去麵對自己的選擇了......


    直到十幾分鍾後,來電顯示上終於呈現出了“月島秀一”的名字。於是,一郎輕輕地拿起手機,打開,按下了接聽鍵。


    “喂?一郎?”


    “嗨!秀一。”


    “你現在在哪裏?”


    “你知道地址的,我在自家樓頂呀。”


    “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嗎?”


    “嗬!什麽嘛,明明一開始是你求著我要救你妹妹的呀!怎麽?現在後悔了?”


    秀一頓了頓,語氣竟然有些哽咽了:“後悔......也算是有一點吧。我在知道了自己妹妹的真正心意以後,也有些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了。我...不希望奪走自己妹妹所喜愛的人。”


    “但是,我也不希望病魔帶走自己所喜愛的人呀!秀一,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這麽多年以來,每一天看著自己的妹妹在痛苦中度過,我相信,你是寧願自己去死,也不希望薰變成這個樣子的吧。”


    “當然了。如果是我,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說,你不用感到自責。我現在的心情,其實和你是一樣的。”


    “......一郎,對不起。”


    “哈。”一郎輕輕笑了笑,“道什麽歉呢?以後,你就連帶著我的那份溫柔,一起獻給薰吧。”


    “嗯,我會的。謝謝你。”


    “好了,不說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你現在就叫急救車吧,心髒不能久存,在我死後,如果沒有及時保存,最多4個小時就徹底壞死了。”


    “......一郎,你是一個好人,我會一生銘記你的。”


    “哈哈!那可是我的榮幸啊......那麽,我掛電話了。”


    說罷,一郎就迅速地合上了電話。下一刻,他哭了,但是,也笑了。然後,他輕輕地、挪動了自己的身子,隨著重心逐漸失衡,一郎摔了下去......


    以旁觀者見證這一切的我,此刻是多麽的想要拉住他!多麽想要勸迴他!我想告訴他這樣做太過幼稚,也太過不負責任!他完全沒有考慮的更深入一點,就做出了這麽草率的決定!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下一刻,一郎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腦海,聲音很輕,也很無奈:“你說的沒錯,當時的我,那樣做很幼稚,也很不負責任。但是,你不覺得,幼稚正是年輕人的特權嗎?當人們在所謂的‘成熟’了以後,就不會再為什麽事情而衝動了,不是嗎?至於不負責任......我承認,所以,我在遺書中也寫了——對不起,我是個混蛋。”


    “一郎?”我急忙迴過神來,大聲喊道:“你在哪?我是在通過夢境來觀看你的記憶嗎?那麽,我為什麽還沒有醒來?”


    “因為,這場夢,還有最後一點片段,就好比是一部動漫的片尾曲。請耐心看完吧。”


    說話間,我眼前的景象隨之一變,切換到了醫院中。月島薰正躺在病床上,一個人孤寂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對於她而言,世界恐怕早已變成了黑白色,沒什麽可留戀的了。而現在,終於,也該是時候離開了。


    突然,病房門打開,很多護士跑了進來,匆匆忙忙地把她轉移到了可移動的病床上,然後就跑出了病房。


    “等......等一下啊!到底出什麽事情了?”月島薰有些驚恐地問道。


    護士則頭也不迴地答:“就在一個小時前,有人自殺了,並且留了遺言要把心髒捐獻給你。我們也征求到了死者家屬的同意,所以不能再耽擱了!心髒的保存是極其困難的,必須要抓緊時間進行移植!”


    “什......什麽?”月島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主動自殺給我捐獻心髒?誰啊?”


    “我們也不清楚,不過緒方醫生應該了解情況。”一邊說著,這名護士一邊對其他人吩咐道:“快準備好手術用品,術前檢查那邊也趕緊弄好!一定要快!緒方醫生已經在等著了。”


    於是,經過了一係列的簡單流程,月島薰被稀裏糊塗地推進了手術室......


    至於結果,那當然是很成功的;月島薰在術後6個小時就醒了,排異反應並不強烈,12個小時後就完全恢複了神誌,可以進行正常的交流。然後,她問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捐獻了自己的心髒”。


    這時,月島秀一竟然罕見的沒有陪在薰的身邊。其實,通過這一點,薰也大概能猜到一點苗頭,知道獻出心髒的人肯定是和自己的哥哥認識的人。


    最終,當緒方醫生告知結果的時候,薰傻掉了——“死掉的那個人很年輕,叫做間桐一郎,真是令人扼腕啊......”


    “間桐......一郎。”月島薰喃喃著,念著這個名字,大腦一片空白。接著,當思維重新迴歸的時候,她崩潰了......


    “騙人的吧!一定是騙人的吧!這怎麽可能呢!我不信!我絕對不相信!!!”這樣狂吼著,眼淚浸濕了衣服、滾落到床單,“這算什麽啊?什麽爛俗的童話啊?王子死掉了,公主還能被稱作公主嗎!!!”


    直到,緒方醫生拿出了一郎的遺照,遞給了她,月島薰才終於止住了哭聲,整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小夥子對你這麽重要。”緒方醫生低著頭,沉重地說,“但是,這個世界太現實了,是容不下童話的......你,還是麵對吧。”


    說罷,緒方便欠身退出了病房。而薰,則捧著一郎的照片,默默地哭著。胸膛中,那顆心髒在強有力地跳動著,宣示著自己的存在,但是,她的心,卻再也迴不來了......


    第二天,月島秀一帶著很多東西,來看望月島薰了。可是,剛一推開門,直接就迎來了一句:“滾出去。”


    秀一懵了,問道:“妹妹,是我啊!月島秀一,你的哥哥啊!”


    但是,薰卻頭也不抬,繼續冷冷地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我......”秀一的心中一沉,大概也猜到原因了,但依然問道,“妹妹,你怎麽了啊?”


    於是,月島薰強壓著怒火,指責道:“我的心髒有病,這一點隻有爸媽、你和緒方醫生三方清楚;緒方醫生的原則性很強,我囑咐過他,他是不會把我的病情透露給一郎的。父親和母親連一郎是誰都不知道,也不可能告訴他這件事。所以,隻有可能是你——秀一,我的親哥哥,你把我的病情告訴了一郎。你承認嗎?”


    秀一沉默了......


    “你怎麽能如此卑鄙呢?利用了一郎對我的好感,這讓你很有成就感嗎?”薰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秀一,咬著牙齒說道,“真的......太可怕了。你,是一個殺人兇手啊!”


    “妹妹,我隻是希望你能活下來啊!一郎犧牲了自己,我也感到很遺憾、很內疚,但是,生活還在繼續,你要向前看啊!我們不能忘記一郎的犧牲,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你以後不會遇到更好的人啊!”


    “更好的人?嗬!”月島薰發出了一聲冷笑,“即便是再好的人,他們會為我而死嗎?”


    “但是,心這種東西,誰又能說的清呢?”


    “是啊...但是,我的心,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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