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暈倒墜馬的烏母主單於終於是悠悠醒轉過來,看著圍在自己榻前,紛紛麵露關懷之色的兄弟侄子,還有心腹部將臣屬們,烏母主單於心頭卻是沒有任何欣慰之情,反而是一片悲哀。


    這些滿是虛情假意的麵孔後,又有多少人是真心關懷自己,真心一心為公,真心為猰顏的利益而戰鬥,也許他們所有人關心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們自己手中的權利和財富,還有些人,是在惦記著自己死後的單於之位吧。


    烏母主單於是擁有一顆堅韌內心的強硬人物,盡管已經六十四歲,但他沒有像其它年老的部族首領一樣,開始安享晚年,醉生夢死,並且開始準備金銀寶器,用來當作自己死後的陪葬器物。


    烏母主單於沒有那些平庸之人的沉沉暮氣,六十四歲的他,依然身強體壯,能夠開得了硬弓,騎得了烈馬,每一次軍隊出征,他都不假托他人之手,不辭辛勞的親自領軍。每一天都精力充沛的烏母主單於,自覺與他那些二三十歲正值壯年的侄子們,並無多大區別,他甚至覺得他還可以繼續為部族奮戰十年,甚至是二十年。


    一直以來,已經順風順水許久的烏母主單於,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遭受一場慘痛到極點的失敗,也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死亡的恐懼和無助,所以自信的烏母主單於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的身後之事,在他想來,在自己死前,他就已經將猰顏部將來強盛百年的基礎已經奠基牢了,自己未來的繼承者隻要不是個昏聵平庸不堪造就之人,必然能夠在自己所建立的基礎上,將猰顏部帶上輝煌的頂峰。


    可是,在今天,烏母主單於在焉耆城下不僅感受到了慘敗的苦果,也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衰老,心力的交瘁,還在冥冥之中聽到了死神的召喚。


    於是,醒來的烏母主單於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開始真正的變得悲觀,變得多疑,變得偏執。


    就如自己那表麵強健,內裏已經衰老腐朽的軀體一樣,烏母主單於自然也是明白,雖然現在猰顏部是中亞地區最強大的勢力之一,許多國家民族都要仰它的鼻息,才能生存繁衍,猰顏部看起來是絕對的霸主,無比風光。


    但作為猰顏部當家作主之人,烏母主單於當然知道這隻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在表麵一片繁華下,猰顏內部各勢力間的互相傾軋,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有多觸目驚心,烏母主單於本人都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


    各兄弟之間的矛盾,各侄子之間的矛盾,族中各豪族的矛盾,純種猰顏人與新附部族的矛盾,猰顏人與被征服民族的矛盾……所有的一切矛盾,在勝利的前提下,他都會被掩蓋。


    而在一場大敗後,這些矛盾就像瓷器上的裂紋一樣,先開始細細的顯現,然後開始擴大,如果不及時補救,那麽便是整個猰顏部落分崩離析的開始,這絕對不是一生都奉獻給猰顏部落,將猰顏部落的強盛當成自己最大功業的烏母主單於所能忍受和所想看到的。


    烏母主單於躺在床榻上,氣息微弱,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但作為一名王者的威勢還是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不怒自威,渾濁但依然銳利的雙眼掃視眾人後,最後定睛在一直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的索斯蘭身上。


    “暫時的失敗,隻能讓我們更認清自身的不足,讓我們更為謹慎的對待下一場戰爭,我們的先祖,從東歐草原的一個小部族,來到這東方,已經四百餘年,從當初弱小的隻有幾千青壯,發展為現在有數百萬邑落的大部族,其中的各類艱辛,經曆過的各種失敗,都被我們的先祖用堅韌不拔的精神,全部忍受並且戰勝了,這種一直存於我們血脈中的不屈不饒的戰鬥意誌,是時候被激發出來了。”


    “索斯蘭,德尼索家族未來的雄鷹,我命你現在就去東方,變賣我們在東方的所有繳獲,給那些貪得無厭的高原貴族和奴隸販子,再招募和購買更多的高原人和奴兵,我們要組建新的強大軍隊,你現在就是新的東方軍團的指揮官,去吧!孩子,不要猶豫,更不要氣餒。”


    烏母主單於不再相信在他眼中全是虛情假意,懷有私心的眾人,隻信任與自己最像的索斯蘭,因為烏母主單於認定對方與自己最像,那就必定也是一個願意為猰顏部落的強盛付出所有的人,所以非但沒有處罰索斯蘭攻城不利的罪過,而且還委派索斯蘭重任,命其到東方組建新的軍隊。


    這種明顯的偏頗,讓猰顏眾將很是不滿,尤其是正準備憑著索斯蘭指揮攻城失利之事,大做文章,要狠狠踩踩索斯蘭的阿蘭和羅曼兩人,更是怒氣衝天。但烏母主單於明顯再也不想聽到任何勾心鬥角的惡意重傷,根本不給自己那兩侄子,任何開口的機會,而是率先自顧自的的用深沉的語音說道。


    “我們不能有任何退縮之心,必須孤注一擲,我們與安西的戰爭,被所有勢力所關注,我們是強勢的一方,是強大的一方,是主動發起戰爭的一方,我們可以暫時的失利,但絕不能首先退出戰爭,要不然,那些居心撥測充滿野心的人和勢力,都會認為我們猰顏人是軟弱可欺,是一頭紙老虎,他們會群起攻伐我們,到時候,那些被我們新征服的民族,也會得到鼓舞,開始反叛。所以我們必須強硬,必須用氣勢磅礴的軍力和堅定不移的決心,打破所有人的幻想,讓他們永遠臣服於我們猰顏人的統治下。”


    “那麽現在誰來告訴我,我們的對手,最危險也是最為狡詐的安西大都護皇甫昂,究竟在何處?”


    因為要為親子報仇,而緊盯著皇甫昂動向的猰顏雄獅弗拉基米爾,立刻上前稟告道:“根據我們遍散出去的斥候來報,皇甫昂的帥旗正插在烏壘城的城頭,身邊有四萬多精銳的步騎大軍相隨。”


    烏母主單於輕輕頜首,盯著自己的雄獅弟弟道:“我雖然一生無子,但我亦是能夠理解你的喪子之痛,我現在就給你報仇雪恨的機會,皇甫昂有四萬人,我給你五萬人,最精銳的五萬騎兵,繞過焉耆城,去安西腹地盡情的燒殺搶掠吧,如果有可能,將皇甫昂的頭顱給帶迴來。”


    烏母主單於現在對付安西軍,已經完全放下仁慈和顧慮,開始無所不用其極,開始同意當初的第二方案,裝備引他深恨並且深深忌憚著的皇甫昂出戰,隻要能消滅皇甫昂,即便整個安西之地變為一片白地,即便猰顏人得到後都無法獲得任何的錢財糧食收入,烏母主單於也是在所不惜了。


    帶著烏母主單於無盡的企盼,猰顏雄獅弗拉基米爾在第二天天亮就率著烏母主單於許諾給他的五萬精銳騎兵,繞過焉耆城,直插安西腹地,準備發揮出他們的野獸本性,毀滅一切,塗炭一切。


    猰顏人稱這支由弗拉基米爾帶領的軍隊為雄獅之軍,雄獅之軍中猰**兵精銳齊聚,包括五千名德沃衛隊,兩萬名肅律重騎兵,兩萬名格爾虎奴兵,還有五千名當作先導和斥候的精選牙因輕騎兵。


    雄獅之軍在越過年久失修的古關卡,同時也是焉耆與龜茲交界處的鐵門關後,在他們的獅王弗拉基米爾的命令下,立刻鋪散開來,組成一個個單獨的捕獵獅群,他們接到的任務是砍下一切漢人,燒毀一切漢人的莊稼和房屋,將所到之處變成一片隻能有牧草生長的荒涼之地。


    焉耆城到龜茲城這一大段平原地帶,因為有北部鷹娑川的多條支流過境,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是安西軍主要產糧之地,幾乎供應著安西軍七成的糧秣,這樣一塊事關安西存亡的重要之地,安西軍當然是不會拱手相讓,更不可能眼睜睜看其被毀滅。


    所以坐鎮烏壘城的皇甫昂,為應對雄獅之軍四散而出的劫掠戰術,也是相應的分兵抵抗,組建十幾個由二三千人組成的小型部隊,並派得力戰將統領,讓他們利用本土作戰,比外來者猰顏蠻子更為熟悉地形的優勢,引誘埋伏或是偷襲雄獅之軍。


    頓時,一場場規模較小但卻更為血腥的廝殺,開始在安西腹地反複上演。


    渠黎河西岸,一支由七百牙因騎兵,一千肅律騎兵和一千格爾虎奴兵組成的雄獅之軍劫掠部隊,正沿著渠黎河向上遊挺進,去往他們下一個劫掠目標河柳鎮去燒殺搶掠。


    雖然在戰爭爆發前,皇甫昂就未雨綢繆,早就將龜茲城以東的漢民,全部暫時遷移到西方,但人雖然走了,許多財物卻是留了下來,所以這一支雄獅之軍的劫掠隊伍,雖然沒有殺到幾個漢人,來滿足到他們的暴虐之心,但卻是撿到許多漢人撤走時,來不及帶走的各種沉重之物,比如各類陶器和鐵具。


    雖然猰顏部,一直在節節勝利和開疆拓土,但其實在這些侵略戰爭中,最大的收益者還是那些少數貴族,其餘普通猰顏人依然貧窮,現在他們撿了那麽多漢人不要,但在草原卻是千金難求的器皿和炊具,個個都是喜笑顏開,仿佛打了一場大勝仗般。


    但這些誌得意滿的猰顏蠻子不知曉的是,就在前方,一個巨大的捕獸陷阱已經張開,要捕獵的正是他們這些雄獅之軍的兇惡獅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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